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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万家灯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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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等到墨汁学会几个词汇，小一还是领着墨汁再次来到经阁，四道眉师父自然也在。大约是生怕墨汁仍有上次被痛骂的余悸，小一入门前又特意安慰它说：“墨汁师弟，你可千万不要生师父的气，也不要怕师父，其实他是真的想让你早点学会说人话，和大家一起修行的。”
墨汁心道，大师父再可怕，哪有那条蛇可怕呢。它咧了咧嘴，笑眯眯道:“嚎。”
这是它最快学会的一个词，也是最近用的最多的一个词，毕竟和之前的嗷嗷叫发音很近，虽然调子还有些不太准。况且近日果子也吃得顺口了些，小二忙着打扫院落、小四忙着装病养伤，碰见的不多；而小六虽然凶它学的慢，但是凶什么都慢半拍的小七更多，况且还有汤包时常替它说话，入夜一起爬山锻炼时，汤包还会给它开小灶，教它怎么从天生就会的发声方式转变成适合人言的方式，似乎这云浮山上的日子过得也舒心惬意了起来。
小一道：“那墨汁师弟我就不进去了，我找二师父还有事。”眼瞅着墨汁点头，便一阵旋风似地飞走了。
墨汁说：“嚎呜。”对着小一消失的方向伸出爪子摇了摇。只是按小六的为鸟，绝不会凭空污蔑小一，可为什么跟自己私下相处时，小一一点儿也不摆大师兄的架子，还挺关心客气的呢。
一推门，四道眉师父已然静立在经阁中央，仰着头，不知在看向什么，晨光斜照过来，如同一棵孤立的松柏，仍是利落的束发，仍是修身的紫袍，却没有负剑，脸上也看不出表情。墨汁小心蹑过去，生怕惊动了什么，但四道眉师父先开了口：
“小东西，今天挑好了武经，以后每日下了早课，这个时辰都要来此处找我习武，或许三年，或许五载，方能有成，你可要仔细挑选了。”
言罢，经阁四壁上的藏书应声飞出，如同得令出列，布成圆阵，围绕着四道眉师父和墨汁缓缓旋动游走，书阵之间隐约泛过水波似的白色光华，四道眉一躬身，摸了一把墨汁额头，仍是把它当做乖顺的猫咪，又不由分说将它捞起抱在怀里，握住它的爪子，向着书阵探去。霎时白光大作，墨汁被四道眉抱着无法直接逃开，只能一边乱蹬一边紧紧闭上眼，直到听见四道眉师父道：“哈，天摩罗武典。”
墨汁逮着机会就从四道眉师父怀里跳下来，叫了一声：“烧糊。”四道眉也没揪着让它把“师父”这两个字的发音念的再准些，只是盯着手中的两册书卷若有所思。
“你初入仙门，不可贪多速成，这下卷便先由我保管吧。”
墨汁探爪摸了摸四道眉师父递过来的上卷，眨眼之间书册竟消失不见，趾爪间只剩点点银光闪烁，刚要惊疑，书册复又出现，接着便听见四道眉师父道：“这是芥子纳物之法，你多练习几遍，以后便可随心所欲存物取物。”
墨汁一头雾水：“嗷？”爪子在半空扑了又甩，除了差点把书皮划破，完全摸不着门道。
祟无怖看着墨汁东扑西拍的样子，没有言语，过了半晌，道：“此术也并非必习之法，徒方便耳，你若不能掌握也……”然话至一半墨汁那只前爪的几处关节上忽然多了几张薄薄窄窄的符纸，墨汁也感到十分惊奇诧异，只觉得符纸之上有力量隐隐催动自己的前爪，霎时福至心灵，掌握了芥子纳物的诀窍，一时间藏书取书玩得不亦乐乎。
祟无怖轻叹道：“你可再多加练习，为师稍后再来检查成果。”便匆匆离去。
经阁之外，白泣风尘仆仆似是远行方归，他怀中除拂尘外还抱着青白双剑，正是祟无怖极少离身的法器。他见祟无怖丢下墨汁即刻出来迎接，递过双剑，不冷不热唤道：“师兄。”
祟无怖脸色不愉：“你怎回来得这般快，火华神君不在府上？”
白泣并不答反问：“师兄，你劝诫它不可急于求成，为何自己却犯了这般的忌讳，指望它片刻之间就自行悟出纳物之法？”
祟无怖道：“道理我总是说不赢你。”
白泣道：“火华神君并非不在府上，只是他行将远行去采一块神石不可误期。他看过你的双剑，说日后必亲自登门为你淬新，因此我便回来早了，令师兄失望了。”
祟无怖道：“你还是怕我会刻意将它带入外道。”
“不然师兄缘何要用这么蹩脚的借口支开我呢？”云浮山上的法阵禁制大多系于白泣之身，因此白泣也极少下山走动，更何况先前受伤，祟无怖根本不允许他外出，甚至恨不得他成天病床上躺着养伤，生怕再有什么差池。而这次祟无怖主动托他寻人修新法器，白泣自然从一开始就心存了疑虑。
白泣伸出一手，向祟无怖索要武典：“下卷存在我处也是同样。”祟无怖见自己师弟如此坚持，只得交出。他确实存了暗改武典的念头，若墨汁习得了有瑕的武典作为根基，日后如预言所写为造祸人间的大奸恶时，便有一线契机可成为终止浩劫的伏笔。然而他也知晓白泣的心思，既当真收了墨汁为徒，理应倾尽全力悉心教导使之成才，而不是畏首畏尾于一个缥缈的预言。但是上次造成两人争执的想法他已放弃，终究以仙门之身，教导那种嗜血的邪功极为不妥，是故这次也干脆听凭命运，想看看墨汁究竟会从一众仙门武经中挑选出什么。天摩罗武典是至阳至刚的心法，修行之中并无太多机窍，唯是以力量修为取胜，也便不存在什么特别的破绽，祟无怖这才想着从下卷入手，却被白泣看穿，但祟无怖交出下卷也并非完全不情愿，从前自以为瞒天过海骗过命运的人大有先例，却不知命运早有更庞大周密的安排叫他方知什么是弄巧成拙，上仙界预言之事从未有差，又岂是他一介小仙可以窥知的。只是不知究竟从何时起白泣便在一旁旁观了。
那边墨汁玩得久了，也没趣了，便想找师父继续，看到这边两位师父正在说话，尤其对二师父心存忌惮，因此也不敢上前，只是心想小一不是有事要找二师父么，这下它怕是要跑空了。好在祟无怖并未耽搁许久，又回过头来教导于它，比之之前更为耐心细致。
这般过了几日，几只鸽子也看出来墨汁修炼初有小成。小六更提出要墨汁和小七去后山对练，这下可苦了墨汁，百般推脱不成，生怕它们撞破汤包偷偷锻炼的事情，谁知汤包倒是对此毫不在意，原来小六小七早就知道汤包的事，墨汁上云浮山前，有时还是它们陪着汤包爬山，这便像是它们四个一块儿偷偷摸摸干坏事，墨汁心中对小六小七也更亲近了许多。而且比之师父平日对照武典一板一眼的教导，小六脑袋里确实花样更多，先是让它们空地上对峙，而后又换到树林边缘，学着利用地形进攻防守卖乖设套，墨汁本来就在下界丛林中生活，自是对这些有着天生的敏锐和直觉，小七则不然，有时绕圈竟能把自己绕晕，一头撞到树干上去，气得小六跳脚直骂：“蠢死了！蠢死了！怎么世上会有你这么蠢的鸽子！你这么蠢以后要怎么办啊？”小七却呆呆傻傻地对小六笑：“你聪明就好了呀！”一副理所当然万事万物总有小六替它周全的样子，反倒噎得小六说不出话来。汤包此时身体已比之前大好，也跟着小六一块儿看墨汁小七互斗，一面替它们清理现场——它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为麒麟的力量，那些被踩乱折断的无辜草木，但凡经它舔舐，便可恢复原样，甚至比先前更为生机盎然。
它们四个这样追逐打闹，不知不觉战场便转移到了后山的最北，上次未走完的石阶就在身后不远处，那么更北之外的又是什么？墨汁不由得分心地想，没留神小七已冲到自己跟前，它急忙一个侧翻躲过，却撞在正埋头修复花花草草的汤包身上。汤包不似它们戒备，“哎哟”一声呼痛，竟向北被撞下山去，墨汁急忙折身追上去要咬住它，小六小七见坏了事也纷纷追上去，去咬墨汁的尾巴，想帮忙拉住汤包。
然而墨汁的嘴刚一触到汤包，便像被火烫到一般松开了。它来到这云浮山已经太久没食荤腥，自然也不曾捕猎，而这一刻它忽然回想起在下界捕杀猎物一咬毙命鲜血四溅时的感觉，兴奋、渴求、沸腾，它怎么能对汤包产生这样的感觉？可就是这片刻的愣神，汤包已滚出更远，墨汁复又追赶，心中也隐隐想起一事：云浮山是浮于云上之山，极北更北，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是悬崖绝壁！而眼前不断变幻的景致也在证实这个想法，它已看到山石之外稀薄的云雾、和云雾之下的夜色人间，汤包会摔下凡界！
墨汁心中焦急，想也没想，冲着汤包的方向猛扑了过去，总算抓住了汤包，至于如何两兽停住落势、自己是否也会跟着一块摔下去全然抛在脑后了。
墨汁再睁开眼时，只觉得自己耳朵尖儿有隐隐的刺痛，头顶和腰背也一阵阵地钝痛，眼前似乎还是晕过去之前的景象：绝壁、云烟、凡间，想左右环顾发生了什么却还动弹不得，只听见汤包苦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小六跳到墨汁身侧，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又对着面前的空无咚咚啄了半天，道：“怕是没法，非得劳二师父他老人家的大驾，给这星曜阵松上一松了。哎你别扯了！”最后这句骂的仍是小七，紧随着墨汁的耳朵尖儿又是一阵剧痛。
原来这云浮山并非简单悬浮于空，而是被白泣的周天四象星曜法阵所包覆，这法阵如同一层厚厚的透明气壁，既可抵挡大部分邪魔入侵，也防止山上有什么东西无心坠落人间，墨汁并不知情，为救汤包，结果把自己卡在了法阵和山体的缝隙之中。小七心急，想揪着它耳朵把它从缝里拉扯出来，这可叫墨汁吃了更多苦头。
小六又道：“不过二师父他老人家近来一直身体欠安，我们这么晚了去打扰他也不合适。”
小七道：“咱们等到天亮么？”
小六伸翅重重扇了一下小七的脑壳：“不然呢？现在去摆明了告诉师父咱们在山里夜不归宿、还带坏了汤包师弟，好跟老二他们一起领罚么？”小七缩头“哎呦”了一声不敢再发话。
汤包却不知何时坐到了墨汁的身边，它透过法阵、透过时浓时稀的云雾，看向下界：“其实这般景致难得一见，不如一同坐着好好欣赏一番。”墨汁知道这是汤包打算陪自己坐到天明的意思，心里好生感激，却也顺着它的话向下方凝神看去——
那是入夜未久的人间，热闹的大城镇犹然灯火通明，这般远看汇聚的灯光如同巨大的火炬，而农村远郊则灯火零星，仿佛草丛中偶然飘过的萤火虫，至于大片大片的漆黑无光处，则是未经开化的山川森林了。四海一览无遗，方知自身渺小，而从前所见原是井中窥天。
小七忍不住叫起来：“哇，好亮！”
汤包见墨汁不语，道：“虽然森林没有灯光照亮，但我们还是知道它就在那里。”墨汁刚要答话，却听得小六道：“只可惜不论城镇或者森林，等到那魔星出世，都将毁于一旦。”
墨汁讶异道：“什么魔星？”
小六解释道：“上仙界预言说，未来会有魔星从深渊而出，造成百年未有的浩劫，因此师父在此探查看守以备未来之劫。我们跟随师父到此，也算是有重任在身，或许日后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的便是我等。汤包师弟身为麒麟，你的平安便是天下祥和安定所在，也难怪师父会这么担心你，毕竟有谁想祸乱人间，恐怕也会先从你下手。”
墨汁从未知晓预言一事，这时听了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原来汤包还有这般艰险的命运在等着它，可是它这样温顺的性子怎么能好好保护自己呢，一时脱口而出道：“汤包别怕，我一定学好天摩……摩什么来着，反正我会保护你的！”然而连自己所学武典的名字都说不好，一时羞得想把自己干脆全塞缝里得了。
汤包扑哧一笑，举起前蹄轻轻在墨汁头上敲了敲，轻声道：“你已经在保护我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