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之赫蓝

1、chapter01

　　我陪了他十一年。
　　从我还是一只很小很小的乡下土狗开始。

　　那个时候我刚刚断了奶，就被遗弃在了一大片田地的篱笆旁，当时我只觉得那片篱笆很新奇，和家里的窝很不一样，还可以在上面撒尿，没有人会打我。
　　那一整天，我一直围着篱笆转，会看到一个小男孩，跟着他的妈妈，推着一辆三轮车，似乎是去地里运庄稼。他们来了我就吠两嗓子，走得远了我就继续玩篱笆；他们回来了我再吠两嗓子，再远了我再闭嘴。
　　我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在窝里的时候从来不敢叫，怕妈妈的主人会揍我，但是现在我好像可以为所欲为，我努力坐直身体，尽量直起嗓子，对着天空，一心一意地吠。
　　反正不会有人打我。

　　但是后来我发现，狂吠是项体力活，我饿了，就趴在了篱笆旁边，也没有力气对着经过的他们叫，再过了不久，我站起身，跟着他们，亦步亦趋的走。
　　想要点吃的。

　　后来我发现我很喜欢他，因为他笑起来很好看，还给我泡饭吃。
　　白开水泡米饭，没什么味道，但是真的很好吃，我吃了很多很多，直到最后再也吃不下。但是我还是想把盘里剩下的全部顺进肚子里，见他进来了，我尽量思考着怎么表达我的欢喜，于是跑过去抱着他的脚——鼓着肚皮，靠着两条后腿支撑。
　　他果然又笑了，蹲下来，把我抱进怀里，摸了摸我的头，又摸了摸我的肚皮：“怎么吃那么多。”
　　因为饿了呀。我叫了两声，他很明显没听懂，于是我沮丧地舔了舔他的手。
　　“今天家里没有买肉吃，以后我给你吃肉汤泡饭。”
　　肉是什么？我不太知道，但是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于是我更喜欢他了。

　　家里是有只大狗的，全身白白的，他叫它大白。
　　因为家里已经有了大白，所以要不要我，都是无所谓的，一个月后，正好村里有户人家在盖房子，需要一只狗看家，于是就跑来把我要走了。
　　妈妈答应了，劝他说，反正就隔了一户人家，他还是可以天天去看我。
　　后来他憋着嘴，不情不愿地看着我被抱走了。
　　到了新家，我每天吃饱了站在门前的路上，东看看西看看，看到他的家也不回去，看到他站在门口看着我我也不往回跑。
　　哼，把我送走，我就是不回去。

　　三天之后，他带着大白来了，抱起我就撒开脚丫子往回跑，回头告诉妈妈，说我是大白叼回去的。
　　妈妈说：“看来这两只狗相处得很好。”
　　他趁机小声地对妈妈说：“我们不要把阿黄送给别人家好不好？”
　　妈妈笑着答应了。
　　我又高兴地舔了舔他的脸，我回到了家，开始了我的幸福生活。

　　在我那个时代，乡下的土狗，基本上是吃不上米饭的，煮粥的话，粘在锅边缘的人不吃的成分才是它们的主食。过年的话，它们只能吃到被啃光了肉的骨头，我和大白却能吃到好几大块五花肉和鸡肉。
　　通常，由于妈妈的偏心，我会吃到比大白更多的肉，当然，有时候我会偷偷地给大白也多吃点。

　　我们家不经常吃肉，因为他的爸爸在外面有喜欢的人，从来不往回拿钱，平时全部的菜的来源就是后院里自家种的青菜和自家鸡下的蛋。
　　偶尔妈妈会卖一袋小麦或者稻子，可以卖到四五十块钱，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吃上一顿肉了。
　　但是，我从来吃的东西里，都会有荤腥的味道，最差也会有炖蛋浇在上面。妈妈会在买肉的那天，把肥肉熬出油，用碗盛起来，每顿给我挑一点。
　　妈妈和他都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们。
　　我和大白是我们村里唯两只不吃剩饭的狗。
　　它们都说我们很挑，但是我知道，是他和妈妈对我们好。

　　我过了三年的幸福日子，因为我很乖，我不需要被狗链锁着，但是现在大白却不同了，他每天都被锁着，原因是它爱偷吃同村人家的鸡。
　　大白很爱鸡，还带着我吃了一回生鸡，妈妈发现后狠狠地抽了大白和我一顿，后来我就再也不吃了，但是大白戒不掉，于是没日没夜地被锁着。

　　有次我跟着妈妈下地，跑到很久以前烧窑的地方，被一条蛇咬了一口，回家后脖子那里肿了一圈，大白帮我舔脖子的伤口，他也急得翻着我左看右看。
　　后来过了几天，我脖子那里也好了，他却一直困扰着我为什么会脖子肿大。而那段时间，我和大白的关系变得很好，以前他觉得我不用被锁，总是对我凉凉的，后来他帮我舔脖子，我就觉得大白其实还是疼我的。

　　于是在村里做馒头准备过年的时候，我一下子偷偷地叼了两只馒头，有肉馅的那种，跑去和大白一人一只。
　　大白吃得很香，我们俩面对面趴着啃馒头，吃到馅儿的时候大白口水都流出来啦，再后来连馒头皮也不吃，直接把馅儿掏光。后来它抢了我的馒头，威胁我不要靠近，然后把馅儿也给掏了，我吃掉了两只馒头的皮儿。
　　大白是只很贪吃的狗。

　　但是我没有想到，那是我和大白的最后一次一起吃的饭。
　　那天晚上，来了一个很奇怪的人，看着他一步一步逼近，我和大白尽其所能地狂吠，后来那个人扔过来很多肉，很香。
　　大白立即住嘴，低头把那些肉全部吃了，没有顾我的阻拦，也不让我靠近。
　　在那个晚上，大白在我面前翻腾着死掉了，那个人要靠近碰大白的时候，我追着他咬了很久，后来被他拿在手里的棍子打了一下，很疼，但是我不想他把大白带走，于是一边狂吠，一边和他兜着圈。
　　直到后来惊动了妈妈和他。

　　他是很心软的人，抱着大白哭了很久，我就倚在他身边，蹭蹭他、舔舔他。第二天，他的爸爸回来了，把大白剥了皮，请了朋友吃狗肉。
　　他红着眼睛，带着我，嘭地关上了房门。

　　抱着我，他问：“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狗，他们怎么忍心吃？”
　　因为我们是狗啊。
　　“阿黄，以后不是我家的人给你的东西，你不许吃。”
　　我蹭了蹭他。

　　嗯，别人给的东西，我绝对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