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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镜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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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算时空上的差距,光计算卫正存活的时间,去青丘之国,也是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对青丘的记忆不深,但当镜子里出现那片他曾踏上过的土地,他还是有一瞬间的震撼。
“你们都知道,我是回来找媳妇的。我的恋人,青丘的九尾狐。”卫正吁出口气,认真回忆道:“她是一只仙狐,再历劫一次,便是天狐。”
“不是狐妖啊。”边玺云听上去有点失望。
卫正没理他,继续道:“我们曾想过要找一个地方隐居,我继续修道,她也不辍修行,届时同时登列仙班。青丘之国,丰硕富饶,多的是福地洞天。她被镇压入万魔窟前,我们曾在青丘住过半年。我也不明白那所谓能预知未来的镜子里,出现青丘是什么意思。”
晋旭张开嘴。
边玺云还在发愣。
晋旭戳了戳他的胳膊,不悦地指着自己大张开的嘴。
“哦……”边玺云粥喂进晋旭嘴巴里。
晋旭一边咀嚼,一边思索,片刻后犹豫着说:“会不会,这是你的结局?你回到了青丘?”
卫正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弓着身,半晌闷出一句话来:“我只看到了青丘,并没有看到她。”
“啧啧。”边玺云继续给自己师父投喂,一边风凉道:“这就是命,那你看到我爹了吗?”
“……”反应过来边玺云说的是乐问,卫正苦笑道:“什么人都没有,包括我自己也不在其中,是俯瞰的角度。”那瞬间,卫正心里有点遗憾,但他没有说出来。
“也许并不是你的结局,你不是说那时候你什么都没想吗?既然你没想,镜子也不应该回答你。”晋旭分析道,一边戳了戳边玺云:“包子。”
“哦,师父,有白菜的和芽菜的和猪肉馅儿的,您吃什么?”
晋旭不耐烦道:“随便。”
边玺云把勺子捣进了他嘴里。
“……”
“不过那个祭司答应我们都搬进神殿,在那边还愁找不到线索吗?”边玺云讨好道,“师父,张嘴。”
晋旭鼻子里哼哼了声:“反正我现在是个废人,连这小兔崽子都敢在老子头上撒尿,只能靠你们两个了。”
“……师父,我怎么敢在您头上撒,就算您同意,那也太恶心了,而且您的衣服还得我洗。还是算了吧,师父您想想就得了啊。”
晋旭:“闭嘴。”
边玺云冲卫正挤眉弄眼,拿着勺子在空中乱舞,半天才喂进晋旭等得不耐烦的嘴巴里。
卫正看他们一眼:“总之先这样,我们下午就搬过去,大家各自收拾东西,下午我来叫你们。我还想试试那个传音符……”
“去吧去吧,去传递你渗人的思念吧,祝你一切顺利。”边玺云朝卫正做了个鬼脸。
回到自己屋里,卫正把那个破旧的传音符拿出来,摆在桌上,深吸了口气,手指翻来覆去地查看传音符。虽然旧了点,但因为传音符这种东西都是贴身收着,后来大概简清吾在替他收拾东西的时候,顺手放进了公文包。总归核心部分没什么损伤,他试着喃喃念咒。
没一会儿失望地把传音符放回公文包。
能够感应到,传音符的另外一半已被毁弃。
也就是说,卫正手上的这个也没用了,但他没有把传音符丢掉,而是仍然放在公文包的小包里,取出和简清吾联系的耳麦来戴上,犹豫了会儿,还是按开了启动键。
“哈罗宝贝儿,我的大卫科波菲尔,怎么这么早找我,我在晨练呢,说吧,又遇上什么难题了?我是你的万事通简清吾博士,随时等待为您服务。让我亲吻你的手背,卫哥哥~”
销魂的小颤音让卫正不禁揉了揉起了一串疙瘩的手背:“喝喝。”
“快说,我的跑步机时间要到了。”简清吾嘿咻嘿咻喘着气。
卫正清了清嗓子,半天憋出一句:“我爸妈最近好吗?”
“哎哟,你个不孝子,总算想起爹妈来了。伯母还好,每天下楼跳两圈广场舞,身强体健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伯父嘛,你知道,糖尿病,还是在打胰岛素。”简清吾喘气的声音弱下去,下了跑步机,端起果汁喝两口,一边擦汗一边问:“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有个问题要问你。”
“快一半了。嗯,问什么?”
“等你救出我姐,你是回现代呢,还是和我姐长相厮守世外桃源去?”
卫正尴尬得一阵语塞:“我还没想过。”
“可以现在想想,反正人生倥偬百年,说不得你百年之后我姐那痴情种子还要去找你,但是凡人就不一样了,你现代的爹娘也就这么几十年,如果你要留在现代,相信我姐也会体谅的。”
卫正扯了扯嘴角:“你不是帮我决定好了吗?”
“要是我就留在现代陪爹妈了,但我不是你,这只是个不负责任的提议罢了。不过既然任务进行一半了,你可以认真考虑考虑。不说了啊,我要给自闭症做早饭,话说以前你到底怎么伺候他的,鸡蛋一定要吃半生的,要一口能咬得蛋黄流出来。怎么这么恶心,他到底知不知道大部分的鸡蛋都是母鸡的卵子……”
在简清吾喋喋不休完之前,卫正十分识相地切断通讯。他朝后一靠,屁股墩紧接着一股剧痛,凳子被他坐翻了,他瘫在地上,很是愣了会儿,才一甩手苦笑着爬起来。
他心里有股说不清地烦乱,把传音符又翻了出来,放在桌上,对着它瞪了会儿。
终究还是没办法,他有种莫名的预感,这预感让他前所未有地想和乐问联系,却联系不上。最后不知怎么的,竟然爬上床睡着了。
等醒来卫正还是觉得之前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他披衣起来,把东西收拾好,到隔壁去敲门。
他们三个一人背个大包,到了神殿门口。
侍卫根本不相信这三个虽然不是穷酸,但也不像大富大贵的道士,是祭司请来的客人。一个个警惕地以长戟对着他们三个,只等里头来句话,就一戟扎穿他们的胸膛。
结果居然还真是祭司请来的。
侍卫有点讪讪,收起兵器,不太服气地请他们进去。
边玺云蹦蹦跳跳地冲两个铁青着脸的兵哥做了个鬼脸。
晋旭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身边:“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反正晋旭看不见,边玺云没脸没皮地答。
“快进去吧。”卫正揉了揉眉心,仍然觉得身体十分疲累。
神殿的第四进院落是给下人住的,祭司显然吩咐过了,每间屋内桌上都摆着个木盘,盘中盛放着一袭黑袍。卫正留意到,神殿里的下人都是一身黑袍,头发披散下来,仅仅以一枝朴素的木簪固定住,看上去端庄而古朴。
没一会儿,卫正和边玺云被叫到偏殿。殿内摆放着各的各种药材散发出浓郁的药香,捣了一半的药材随处放着,听见他们进来,祭司头也不抬,尝了尝药草,对小童点头。
小童捧着药出去时,好奇地瞟了眼卫正他们。
祭司道:“他们是新来的,以后在这里帮工,你下去吧,煎好之后,把蜜饯也带点进宫。”
“是。”小童恭敬道,退了出去。
“你们没有御医吗?”卫正奇道。
“没有。祭司身兼数职,我们的药,被称为巫药。你不需要知道太多,药房里的事情你也插不上手,只是偶尔如果有煎药的活,被人叫到了,烦请搭把手。毕竟神殿也不全是我的地盘。”祭司叮嘱道。
卫正会意地点点头,祭司似乎非常忙碌,只和他说了两句,就放他和边玺云去随处逛了。
正在院子里乱转,前方忽然走来一群人,卫正见那阵仗,又见有两个侍卫颇眼熟,眼珠一转,就反应过来,拉着边玺云站到道旁,低垂着头算是见礼。
是前日见到的小美人,卫正拽了拽边玺云的袖子,示意他跟上。于是二人鬼鬼祟祟尾随至正殿外,像两根木头桩子似的,随在美人的仆人后面。
到了正殿,美人一抬手,仆人们纷纷驻足,都在门外恭候着。
边玺云朝卫正咬耳朵道:“祭司都不在,她又去看那面镜子?”
卫正低声道:“女人爱照镜子很正常。”
“嗯,漂亮女人爱照镜子更正常了,不过,她自己屋里没有吗?”如果没有,这个祭司的招呼也太不周到了。边玺云心道,目光直直从两列仆人中间穿过去,美人似乎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出来,他偏了偏头,问卫正:“隐身符带了吗?”
“只有两张一次性的,新的还没画。你别说话了,跟我来。”卫正小心窥看着无人注意到他们两个跟在队伍最后的仆人,掉个头,朝正殿正后方去了,边玺云紧跟其后。
戳开一个洞,卫正的右眼贴上去,视线刚好被一盏屏风挡住。卫正有点无语,正打算换扇窗户,忽然身后传来个阴测测的声音——
“二位新来,不懂规矩,不如让本座亲自调|\教。”
卫正讪笑着回头,正对上祭司紧绷得阴云密布的脸。
正殿内,焚香袅袅,卫正在门外从祭司口中得知了少女的名字,褚思凤。好名字,无时无刻不挂念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她本也身世显赫,是现在的城主夫人的侄女。
见祭司身后还跟了两个人,褚思凤脸色一变,不悦道:“把那个男的,招子给我挖下来。”
她手指向边玺云,身后两名侍卫立刻提着大刀上前,祭司握住褚思凤冰凉的手。
褚思凤冷凝的目光刹那柔软,卫正不动声色地将边玺云护着,只等他们一动手,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却见褚思凤忽然跪坐在身后席上,将裙摆一甩,遮住两只脚,气苦地哭了起来:“白叔,您到底知不知道利害,还有十天,就要给鸿哥哥选夫人,我不管,无论如何您得给我拿个办法出来,否则我不回去。爹爹已对四方亲族都夸下海口,要是嫁给鸿哥哥的不是我……”她身一颤,双目空茫地摇了摇头:“不会不是我,必须得是我。白叔,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见祭司不说话,褚思凤急得满面通红,咬紧嘴唇:“昨日我是情急,白叔要是气不过,我可以跟您……道歉……”
听她话声艰难,显然是个从来没对任何人低过头的大小姐。
没片刻,祭司无奈唏嘘:“当年你出生,我还抱过你……”
“凤儿记得。”见有希望,褚思凤立刻跪直了身,泪盈于眶,泪珠似落未落。
“起来罢。”祭司抬手虚扶她一把。
褚思凤依言起身,一个眼神回顾间,两个侍卫显然跟了她很久,都熟知她的脾性,又站回她身后,下巴倨傲地扬着。
卫正放松下来,躲在侍卫后面,全神贯注看祭司带褚思凤走到镜前。依旧是一片碧绿的镜面,仿佛是一片幽深湖水。祭司转过头来在找什么人,卫正立刻有眼色地躬身迎上去。
祭司微拧眉,低头在他耳边吩咐:“去偏殿,取小祭天用的东西来。”
“白叔!”褚思凤惊喜唤道。
祭司一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做了个请她在旁坐下的手势。
边玺云见卫正出门,也忙忙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问:“他们要做什么?小祭天是什么?你知道拿什么吗?”
“问呗,祭司平时使唤的小童一定知道。”卫正的语气中暗含着兴奋。
边玺云也看出来了,肩膀碰了碰卫正的上臂:“我听说不少祭礼都是要求祭祀者脱得赤条条的,以此表示献身,你说……”他暧昧地放低了声。
卫正无语道:“是哦,待会儿你会看到城主未来的夫人给你跳脱衣舞。”
“那是什么?听上去很邪恶的样子。”
“是一种祭祀舞蹈,我也是听说的。”卫正不再跟他废话,吩咐边玺云在偏殿外等,没一会儿他捧着个金盘出来,里面放着一把匕首,一截白绫,还有一只镶嵌玛瑙石的金碗。
边玺云疑惑了:“这好像和宫里赐死人有点像啊……”
“你去过宫里?”卫正嘲道。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我小时候最喜欢听人唱戏,尤其是宫廷秘辛。那些女人真是够无聊,为了争夺一个男人,就斗来斗去,有的还能把自己的儿女掐死换取皇帝的同情,并嫁祸他人。”
卫正打断边玺云的滔滔不绝,示意他噤声。
回到正殿,褚思凤显然已经等不及了,一见卫正他们进来,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拽着卫正的衣袍,怒瞪他一眼:“还不低身!”
卫正看了眼祭司。
祭司微一点头。
卫正半屈膝地低下来,一抹笑从褚思凤嘴角边抹开,她飞快褪下手上一个金钏,看也不看一眼丢在盘子上:“赏你的。”随手捡起盘子上的匕首,匕首是开过锋的,锋利非常。
卫正忙道:“小姐当心。”
“我知道。”褚思凤得意洋洋地回到祭司跟前,充满期待地看着祭司:“我可以开始了吗?要怎么做?像夫人那样?”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将刀锋抵在自己除去拇指外的四指上,征询地看祭司。
祭司摇摇头:“还不够。”
祭司亲自从大殿西南角落里翻出个铜盆,盆子上有火舔过后留下的黑印,他一袖振开,褚思凤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让你的手下都出去。”祭司道。
“没听见大祭司的话吗?出去。”褚思凤仿佛是看见了蜂蜜的蜜蜂般,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两手互搓,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前,以此压抑心脏砰砰直跳的冲动。
“他们两个呢?”褚思凤看了眼卫正。
“他们留下。”大祭司说完此话,就不再朝身后看,两只翻云覆雨的广袖挥开,直可及地,两只袖子上各有金线修成的鸟图腾一只,却难以辨认是什么鸟。
祭司留自己二人下来,便是有心让他看清楚镜子的玄妙。卫正心里暗赞祭司为人正直,一面仔细观察他的动作。
只见祭司双手举过头顶,两掌合十的刹那发出啪的一声响。
同一时间,铜盆里窜起两尺高的大火,将众人的脸都映得通红。祭司口中喃喃念动咒语,那火随着咒语似乎被驯服般温柔地低下气焰。
褚思凤兴奋得脸颊通红,祭司行完仪式后,拿起匕首,在她四指上飞快划出一道连贯的血痕,褚思凤只轻蹙了半点眉头,更多的是激动,血越流越多,伤口很深,没一会儿便积了小半碗血,祭司在她的手掌上撒上药粉止血。
旋即将褚思凤没受伤的手按在血中,不一会儿,她将手抬起,掌心已全是鲜血,落在镜子上,却没有按出意料中的红手印,而是直直伸入了镜子里。
没一会儿,褚思凤好像碰到什么东西,转头来与祭司对视了一眼。
祭司:“把你心中所求,写在你触碰到的阻碍上。”
褚思凤闭上眼,艰难地动着手臂,她的整个小臂都已经没入镜子里。看她手势,卫正推测她写的应该是一个名字,像“解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