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初雪(2) ...
-
卫正餍足地睡了一下午,醒来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打算下去觅食。推门便见大雪飘得漫天都是,汤圆耷拉着脑袋坐在廊下,身后倚着朱红栏杆,探头探脑地朝院子里张望。
“看什么呢?”卫正凑过去,在汤圆旁边坐下。
白蝴蝶停在汤圆头上的金步摇上,不留神还以为是发饰。
汤圆叹口气:“下雪真讨厌。”
“你不喜欢?”
“见过喜欢雪的蝴蝶?”汤圆已穿了厚厚的棉大褂,外面套着身素色绸缎裙子,冷得不停搓手臂。
“怎么你不会御寒之道?”
汤圆白他一眼:“怕冷是蝴蝶的本能。就像人就算修成仙,也多半是个散仙,与天生就不食人间烟火的哪能一样。”
卫正一想也是,谁都有怕的东西,不过他怎么就看不出乐问的弱点。一扇门开,卫正转过头去,看见沃儿失魂落魄地从屋内出来,脸色十分不好看。
“沃儿,去哪儿呢?再等会儿就吃饭了,别到处跑。”
沃儿回头看他一眼,又转过头去,似乎没听到卫正说话,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卫正有点奇怪。
“别看了,她今天一直这样,昨天出去见到什么美男子了?跟患上相思病似的。”
卫正一想,就想起那个喷火的男人,不会沃儿一见钟情了吧。在卫正眼中,沃儿虽然是妖,也是不谙世事的妖,谈个恋爱一往情深太正常不过。
“算了,等过两天要还这样,得找她谈谈。”
“怎么?吃醋了?”汤圆笑笑,摸着自己鲜红的手指甲。
卫正摇头,撇撇嘴,一条腿踏在座位上:“贫道这么风流倜傥,谁值得我吃醋,只要大爷挥挥手,喜欢大爷的姑娘得从天安门排到腾冲去。”
“……?”
又一扇门开,乐问从门里出来,面无表情地扫过排排坐的卫正和汤圆。
不发一言从他们二人面前经过,下楼去了。
卫正讪讪地放下那条腿:“她不会听见了吧,我的声音不大吧……”
“应该没有。”汤圆道。
卫正笑了笑:“那就好,作为一个风流倜傥的道士得给人留下美好印象。”
“她不是人。而且,她应该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比如我就没听懂。”
卫正猛然回过神,这里没有天安门……腾冲估计汤圆也不知道在哪儿。但是乐问不一样,她读取了卫正的记忆,天安门升国旗的时候他激动得敬礼的手都并不拢,腾冲就更别说了,他简直是像疯子一样在最南端大吼大叫。
“我想还是再去睡会儿……”
“你不是出来觅食的?”汤圆抬头看他。
“没有食欲。”卫正恹恹的,趴在廊下看着乐问袖着手站在院子里,雪已积到她的小腿。
一天里接连丢人两次,卫正回到屋里,把黑不溜丢的锅底灰洗掉,恢复白皙脸孔,高挺鼻梁,目光深邃,又把胡子刮掉。他自恋地对镜子抛了个媚眼,觉得比刚穿过来那会儿白多了。
当天晚上,卫正饿得不行,下楼去找食,进堂子,漫不经心地四下看了看,发现沃儿也在等吃的,便蹭过去坐着,笑道:“沃儿也饿了?哥哥请你吃,想吃什么随便点。”
沃儿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没说话。
卫正当她犯困,没多问,向老板讨一盘酱牛肉,再一碗阳春面。就在等吃食上来的时间里,沃儿站起来,换到卫正左手边一桌,面朝门口坐着,目光直直望着门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嫌弃了的卫正有点郁闷,不过阳春面里的煎蛋火候刚好,一咬流一口油,卫正心情好了点儿,跟沃儿搭讪:“这么晚了你下来干嘛?不饿?真不吃东西?哥给你也叫碗阳春面,你这小身板该多吃。”
正要招手,沃儿忽然站起了身。
卫正也注意到门口进来了个人,穿堂而过一阵寒风,就像是雪被吹进了屋中。小二打着哆嗦去关门窗,招呼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宿?”
那是个很漂亮的男人,一身青衣,青丝如瀑,柳眉星眸,鼻子微带内勾,卫正与他视线一触,很快都移开目光。卫正眼角余光瞥到,男人在沃儿对面坐下了。
沃儿在等这个男人?
卫正心里疑惑,刚到云曲镇两天,她也没出去过,怎么认识的这男的。转念一想,也许她出去了他不知道而已。卫正摇摇头嘬完面,还把汤喝了个干净,就上楼去了。
当天晚上卫正先把其中一件棉大褂给乐问拿过去,她正在打坐,卫正把褂子放下就出了门。沃儿的房里没人,卫正也不好贸贸然进去,本想等晚一点拿,到亥时她房里依然没人,卫正下楼看了一转,堂子里只有小二一个在打盹。
奇怪。
走出堂子,院子里的雪越积越厚,卫正在齐膝的雪中走了会儿,他住在南方,很少见这么大的雪,兴奋得满脸通红。
猛地一个雪球击在卫正脸上。
适时缓解了他的兴奋,卫正抬头,乐问正在楼上廊下站着,冲他笑了笑,又一弹动手指,飞来一个雪球将卫正的眉毛糊白了。
卫正弯身捏起一个雪球,还没飞到楼上,就掉了下来。卫正又抓起一把雪,壮志凌云地上楼,乐问站在回廊里,见他上来,打了个响指。
卫正猝不及防地脚下打滑。
从地上爬起来。
再打滑。
又爬起来。
卫正站着不迈步了,瞄准乐问,雪球发射。
刚抛出雪球忽然爆开,爆了他一脸雪末。卫正大怒:“你耍赖!”
乐问眉毛动了动:“我都是这么玩的,你不过来吗?”
乐问伸出手,掌心聚集起雪来,卫正心里发憷,想往楼下跑,又怕继续打滑,怒道:“不许用法术!”
“哦。”拳头大的雪球在乐问手中已然成型。
卫正迈出一小步,见没滑倒,立刻跑下楼,在雪地里抓了两把上楼,结果跑到同一个地方,又开始打滑,还好他跑得慢才没摔个狗刨。
“过来。”乐问勾了勾手指。
卫正怀疑地迈步,这次可以了。他把两只手背在身后,确定从上楼来到现在乐问还没看见他手头的雪球。雪水从指缝间轻轻滴落。
“这儿的雪真大,你没见过大雪?”乐问一边捏雪球一边问,捏了个兔子形。
卫正没接话,在背后把雪球捏实,距离乐问还一个拐角距离。
他刚把手从后面拿出来的瞬间就挨了一个雪球,满脸的雪渣,眼睛睁不开了,卫正哇哇大叫着凭方向感冲过去把乐问压在地上就要把雪球往她脖子里塞。
这时候手心触感毛茸茸的。
卫正愣了愣。
他手里的雪什么时候变成两只小兔子了!还是活的。
卫正两条腿跨在乐问身上,两只手上的兔子机灵地冲他眨眨眼,兔唇动了动,直接从他手上跳了下去。
“干嘛?”
兔子坐在乐问心口,卫正坐在乐问腿上,卫正有点脸红地起身,把乐问从地上拉起来,替她拍掉灰尘,抱歉道:“我不是故意的。”
“嗯,不是故意搞偷袭,是不小心下楼捡了两个雪球打算糊我一脸?”乐问揶揄道。
卫正莞尔:“不是想糊你脸上,想塞脖子里。”
卫正说漏了嘴,赶紧闭嘴假装没说话。乐问袖手站着,转向院中,问卫正:“你听过雪女的故事吗?”
“我家乡有很多描述雪女的动画片,有一部叫滑头鬼之孙的,其中一个主角就是雪女。好像是长白发,大眼睛,能发动冰雪无差别攻击。跟你差不多。”卫正打趣道。
“嗯,雪女会以美色勾引看上的男人,诱惑他们,与他们接吻的时候吸食其灵魂,再把男人的躯壳冰封起来,昼夜相对。”
卫正摸了摸胳膊:“只是传说吧?”
“是传说,我还没见识过,这里下这么大雪,每年都会有俊秀的男子被杀,尸体身上没有明显伤口。”乐问意有所指:“让我想起这个传说了。”
卫正警觉地摸了摸背上的穿云剑,乐问笑了笑:“就算有,也不会来这里。”
“为什么?”
“妖怪的感觉比人要敏锐,察觉到我在这里,一般的妖不敢放肆。”乐问淡淡道,眉宇间透露着隐约的寂寞。
卫正拍了她脑门一巴掌:“那昨天晚上的怎么回事?”
“要么是很强大的妖,要么是人为。”乐问恹恹打了个哈欠,兴趣缺缺,“你家乡那假师兄找过你了吗?”
卫正一愣,才反应过来她在说简清吾。
“嗯,就是这个镇子。”
乐问身手轻盈地跃上廊下,没坐在给人坐的地方,坐在扶手上,衣袍垂在廊下一荡一荡,看得卫正一阵心惊。
“你能不能下来……”
乐问看他一眼,又闭上:“不能。”
“好吧不下来……”
乐问听见没声了,睁开眼竟见到卫正在从座位翻到栏杆上,也学她坐在扶手上,冲她笑了笑:“体验一下。”
“跟猴子似的。”
“嗯?”卫正注意力都在脚下,廊子下的扶手有一半悬空于外,要真的摔下去,应该也没事,不太高。他抬起头:“你刚说什么?”
“说这个镇子还不错,安宁,赏赏雪过过冬正好。要不我们不走了,就在这儿住下?”
卫正没说话。
乐问瞟了他一眼,笑起来:“开玩笑的,救出你媳妇儿,我还有桩事要办。”
“什么事?”卫正好奇道,乐问就像个浑身都充满问号的人,从哪儿来,要去哪儿,咒文怎么回事,那么高深的法力又怎么回事,弱点是什么。卫正简直觉得她像是个金拇指,但金拇指本身还有任务?
“得回家了。”
卫正更奇怪了,问号都要写到脑门上:“你还有家?”
乐问闭上眼背靠柱子:“当然有,不然我从哪儿来的,天地之间一石猴吗?”
“那你的爹娘也和你一样是拂尘吗?”卫正对非生命体过渡到生命体的具体过程十分好奇。
乐问却不答了。
雪簌簌在院中落,满地荧光冷冷四散。
卫正坐了会儿,见乐问靠在柱子上睡着,把她抱回屋,扯过被子来盖上,站在床前发了会儿呆,便回自己屋里了。
直至第二天中午,他才发现一件事,沃儿不见了。
最先发现沃儿不见的是汤圆,早饭时候汤圆下楼,没同卫正一起吃,只是坐在卫正旁边问她:“昨晚你又带沃儿出去玩了吗?”
她面色显得苍白,卫正说:“没有,在走廊底下和乐问看了会儿雪。”
汤圆挤眉弄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卫正抓狂道:“老子什么都没干!”
“没说你干了什么呀。”汤圆笑了笑,让小儿再拿个碗来,盛着花生粥喝两口,抿了抿唇:“昨晚上她好像没回来,刚才我下来,看了看她不在屋里。”
卫正想起来沃儿昨晚和个男人坐在堂子里说话,便把这事对汤圆说了。
汤圆有点不悦:“怪不得这丫头不回来,怕是怕那男人看上姐姐的花容月貌,她没法下手了吧。”
卫正无语道:“沃儿比你纯良得多。”
“是纯良,成天就知道送送香包,装装可怜,泪眼汪汪地望着你,卫大哥,你喜不喜欢我呀?今夜花好月圆,我想睡卫大哥屋里成不成?背转身看上更俊的公子哥儿,马上就把你抛在脑后。得,反正你是左拥右抱,连老妖怪都被你收服了。我也得找个时候出去觅食……”
卫正色变道:“觅什么食?”
“美、色。”汤圆挤眉弄眼地凑近卫正身旁,身上媚香让卫正愣住了。
汤圆面有得色,正要说话,猝不及防卫正一个喷嚏糊了她一脸口水,嫌恶地拿帕子擦干净头脸,把帕子往桌上一摔——
“老娘出去了,有事没事别找我!”
卫正没理她,吃完早饭跟掌柜的打听那个被杀的男人的下文,老板正在拨算珠,闲闲道:“衙门至少得七八天才开堂,我知道什么。”
卫正看他一脸沉着,不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又道:“贫道一个人常年出门在外也是不容易,所以随处走到哪儿都要记日记,所谓日记,就是每日一记,快过年了,没什么生意,贫道的日记就写得格外详细,一天上几道茅厕,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一一在册。客栈里死了人贫道可害怕得紧,就把这事也写了进去,希望来日要是贫道不幸命丧黄泉,我那些师父师哥师弟的可以来替贫道报仇。我们隍城派,别的延年益寿返死回生都不太行,唯独有一样很是精通,掌柜的您猜是什么?”
“我不猜,走走走。”掌柜的不耐烦地挥着手。
卫正猛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柜的吓一跳,只见卫正垮着张没表情的脸说:“驭鬼术。”
掌柜的顿时手抖得像筛子,把卫正抖开,按着账本,神色不悦:“真是倒了血霉了遇到你这么难缠,都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看你脸嫩,刚行走江湖不懂规矩吧?”
卫正听他松口就知道有戏,把板凳端过来坐着,又殷勤地给掌柜的倒上杯茶。
掌柜的年近五十,法令纹已深入嘴角,声音慢条斯理,十分催眠。
“你听过雪女的故事吗?”
“……!!!”
见卫正瞪大眼,老板得意道:“就是跟这雪女有关系啊,昨天不是提醒你要多注意安全吗?雪女最喜欢就是你这种唇红齿白的小生,抓住了就吃你的血肉吸食你的灵魂,让你尸骨无存,埋在大雪里没人找得到。别说日记本了,你尸体都没了谁给你报案啊。听老哥的,把凶杀案的事儿从日记本上涂了。咱们还是好朋友。”
“……”卫正翻个白眼:“这个故事我听过了。昨天晚上有位姑娘和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就坐在那儿。”卫正伸手指了指,“他们什么时辰走的?”
掌柜的一头雾水:“昨晚上不是我在。”
小二把茶壶往柜台上一放,没好气道:“你是说那两个光坐着喝茶水不点东西吃的吝啬鬼吧?”
卫正想了想,“我走的时候还没点。”
“不是你走的时候,是整个一晚上都没点。亥时走的,不过那个男的真是长得漂亮,穿得又好,怎么可能没钱点东西吃。那个女的也是,见男的这么吝啬,竟还跟着走了。”
卫正听到关键处,朝小二问:“他们走了?去哪儿了?今天你见到他们之中那个女的了吗?”
“还没有,不过那个女的身体不太好,走的时候男的扶着她,外面风雪大,男的撑了一把伞,那把伞是青色的,在寒夜里似乎会发光,都走出好远了我还能看见他们。”
小二话没说完就挨了掌柜的一记拍:“活儿没干完净知道去偷看客人!”
“那时候都快打烊了,店里又没人。”小二小声反驳道,责备地看了眼卫正:都是因为你。悻悻地拿起擦桌布去擦桌子。
卫正上楼拿公文包,把探妖器捏在手上,打算出去找沃儿,刚走到门口。
沃儿回来了,和他打了个照面,不说一句话地上楼去了,也没和卫正打招呼。卫正有点无语,开着的探妖器嘀嘀嘀地叫起来。卫正没注意,街面上人来人往十分喧闹,他把探妖器放进公文包,一路问路朝衙门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