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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梦魇(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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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还要呆一天再走,穿云剑也修好了,下午没什么事,乐问便问单喜平日都怎么打发时间。屋外阳光灿烂,汤圆早就坐不住跑出去闲逛,她身上的白裙是三层发亮的内里一件花纹十分繁复,身周始终围绕着一只白色的蝴蝶。
“屋后有条小河,可以垂钓,小生闲来无事,也常去的。不过只有一根鱼竿,若是你们都去,小生可以现在去伐竹做两根。”
乐问看看卫正,卫正连忙摆手:“我坐不住,陪你去就好。”
汤圆猛地把自己带的蝴蝶扑在地上,两只手捂着往里看,蝴蝶停在她的头上。汤圆看清手心里没东西,又站起来四处找蝴蝶。
“……扔个毛线球给她,估计能玩一下午。”
乐问问单喜要了鱼竿、鱼篓,网子不要,卫正专门负责挖鱼饵。
小河潺潺自上游而下,河水很轻,鱼都不大,在水中摇头摆尾,看得清鱼鳞上的灰线。乐问把鱼篓放在身侧,淡淡道:“今晚给你们开荤。”
卫正笑笑:“你想开荤还用真的出来钓鱼?”
乐问耸耸肩:“什么事都用法术,就不好玩了。”
卫正想起那句话来,你不在乎的,常常是你所拥有的,有钱人会说钱不是万能的,长得好的会告诉你别太在乎皮相。他胡思乱想着坐在草地上,从公文包里掏出耳麦来。
简清吾听上去恹恹的:“又遇上什么麻烦了,师兄今天不忙,可以近战指挥。”
“没什么麻烦,我休假呢。”卫正嘴里叼着草,躺在草地上看蓝天白云,古代的天很蓝,空气很清新。
“哟,你找到双修的工作了?修理的修。”简清吾不怀好意道。
卫正的浓眉动了动,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乐问拉开架势在钓鱼,纹丝不动,独钓寒江。
“没有,被个小妖困住了。大概明天走。”
“是个什么妖,漂亮吗?”简清吾翻了个身,卫正听出他还在床上。
于是问他:“你那边几点?”
“半夜,凌晨三点,传说中阴气最重的时候。你来电话前,我正在看邪恶力量。”
简清吾对美剧很有兴趣,有的确实不错,比如冰与火之歌,卫正还去看书了。虽然被简清吾嘲笑了,说他浪费时间。
“现在暂停在满溢鲜血的盥洗池,可惜今天没人陪我上厕所。”
“你带上毛毛。”毛毛是简清吾养的狗,拉布拉多,比三岁小孩更难打发,简清吾家里上一排沙发伤残提前退休之后,再没敢买新的。
“毛毛睡了,昨天给他买的球,好像不见了,不会吃了吧,这臭小子……”
“你明天开店吗?”
“不用。未来半个月,东主有事。”
简清吾的诡屋开在一座古城上,那里的店主都是想开便开,不想开就关门出去溜。卫正以前常想,自己有钱了也去开一个,那日子慢悠悠的,如果能左手牵条狗,右手牵着自己的恋人,就更不错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又看了眼乐问。
乐问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淡淡看他一眼,又转回头去专心钓鱼。
“半个月……你是大姨妈来了吗要这么久?”
“滚你的,大姨妈能有半个月?”
“你的大姨夫比大姨妈厉害多了。”
“我在躲人。”简清吾懒洋洋的,那边隐约传出声音诡异的BGM,简清吾一边看邪恶力量一边继续说,“你的老相好来找我要人了。家里倒是,说你出差,工作忙,怎么都能搪塞过去。你那个学机械物理的老相好就不好打发了……”
“他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你们大学不是要好得穿一条裤子吗?”简清吾翻身起来抽烟,烟没了,烦躁地倒回去,心不在焉地看美剧,一边问卫正:“那边日子安逸吗,刺激不?我也想来。”
卫正坐起身:“你说认真的?”
“嗯……”简清吾漫不经心道:“看情况,但我只想来观个光。可惜我没你那福气呀,你以为这是想穿就能穿……”简清吾不小心说漏嘴,赶紧打住。
“什么意思?”
“我靠,鬼爬出来了,不和你说了,下次再唠,哦,还有件事,你手机在那边能用吗?”
“没信号就是了。出厂功能可以用。”
“给师哥拍点漂亮妖精回来,师哥有用呢,咱们店里的手办也该来点新货了……”简清吾说着恐怖地尖叫了声,就把传音器挂了。
卫正把耳麦摘下来,有点想相杨了,这下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见面。相杨是他的大学同学,机缘巧合,一般是同学院住在一起,相杨是他们学院挤不下的那个倒霉蛋,被分到卫正的寝室。那家伙成天戴着帽子和耳机,经常搞一堆金属铜线绝缘线之类的回来做实验,文科生和理科生不是一个世界的生物,卫正抱着要和新室友好好相处的心愿,硬是把不想和同学打成一片的科学怪相杨拉进了他和简清吾的世界里。
卫正过了四年的保姆生活。
毕业后,相杨继续进修,卫正上班后,半个月相杨过来蹭顿饭,送他点小玩意儿。卫正租住的屋里电器坏了都是相杨修。
骤然一声惊呼,卫正的胡思乱想被彻底打断,赶紧爬起来。
“你干嘛拘着我,能不能讲点道理,卫大哥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汤圆站在乐问身边,两手两脚并在一起,似乎不能动。见卫正跑过来,立刻惊喜大叫:“卫大哥,快给我解开,他不讲道理,把我定住了。”
乐问回竿,扯起来一条目测有三斤左右的鱼。卫正走近过去一看,鱼篓里已经有三条差不多两三斤个头的鱼,够四个人吃的了。汤圆在旁边叫骂个不停,气得满脸通红:“刚才他还施法让我说不出话,看你过来才给我解开的,卫大哥,你不能厚此薄彼,大家都是妖……”
话没说完,卫正吼了句:“闭嘴。”
汤圆委屈地红了眼眶,嘴巴一瘪,不情愿地闭嘴,手脚动了动,没法挣脱。
乐问手指弹动,汤圆踉跄两步,站稳后又要开嘴炮。
乐问却已经把鱼竿搭在肩上,拎着鱼篓大步朝前,卫正拉了汤圆一把,低声威胁:“你就不能长点眼色,能不惹事吗?”
“你就知道帮他!”
“不帮他还帮你啊!昨天晚上你对我做了什么?”
汤圆吐吐舌头,低着头:“你怎么知道的?”
“掐指一算!你再这样,老子可是有乾坤鼎的人,小心把你拿来炼丹。”
“你才不会。”汤圆笑笑,拽着裙子小碎步跟着卫正,偷乐道:“卫大哥,你刚才跟谁说话呢?你媳妇儿?”
“法力不怎么样,耳力倒不错。”
“再怎么说我也是妖,比人敏锐多了。”汤圆得意道:“你有媳妇儿啦?你媳妇儿漂亮吗?有我好看没?没的话你可以考虑考虑我啊。”
卫正拿公文包拍了拍汤圆的头,“瞎说什么,别给我惹事。还有,你别惹乐问,他要收拾你,我都拦不住。”
“知道,你法力不行。”汤圆丧气道,忽而眼睛一亮:“可是你们定了血盟,他会保护你的,你再保护我,他就得保护我。”
虽然和乐问订了血盟,卫正却全不知道血盟是干嘛用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于是问汤圆:“什么是血盟?”
“是种古老的法术。不过一般是术士强迫妖订立,妖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漫长的寿命,而人一生如同白驹过隙。修仙之人众多,能在百年内修成的凡人却不多。于是便有道士强迫妖与之订立血盟,通过特殊的咒文,让人能拥有和妖一样的生命力和寿命。当然,有比血盟中的妖更强大的力量,将术士杀死的话,二人之间的血盟也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资源共享,挺好的。为什么要强迫妖才能订立?”卫正有点好奇。
“妖都是独来独往,人生性奸诈狡猾,与妖谋多是算计。打个比方,如果你重伤快死了,那便要吸收那老妖怪的妖力才能复原,你受伤,他也会有所察觉。但他如果灰飞烟灭,对你却没有影响。”
卫正点点头表示懂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心,不自在地放下手:“要是知道是这种……我就不让他胡来了……”
“怎么叫胡来,我要是个道士,能得这种千年老妖的血盟,也不会拒绝的。”汤圆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又追着自己的蝴蝶边转圈边跌跌撞撞地冲进单喜的小院。
单喜在水缸边洗鱼,对他们笑笑算招呼。
卫正进屋想找乐问说说话,只见他盘腿坐在汤圆的小榻上,闭眼在打坐,只好作罢,回自己床上,学乐问那样盘腿坐着,艰难回忆在邓又那儿看过的隍城派心法。
口诀还记得,只是从来没有好好练过。
这会儿凝神屏气,气沉丹田,游走经脉,卫正欣喜地发觉,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真气存在。一看乐问安静地闭着眼,他想报喜的冲动压抑下去,认真地闭上眼,反复练习口诀。
晚上三条鱼做了三种吃法,一条蒸,一条红烧,一条卫正拿出去架着烤了。乐问吃得很满意,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浅勾着的嘴角显示他心情很好。
卫正哼哼着小曲洗碗,算谢过单喜的款待。
单喜在屋内灯下看书,乐问袖手旁观卫正洗碗擦碗。
被他看着,卫正有点紧张,差点把碗摔了,好不容易把碗都收好。卫正在道袍上擦干手,问乐问:“怎么了?”
乐问眉毛一挑:“教你剑术,想学吗?”
卫正闻言大喜,登时跃跃欲试去取穿云剑跟着乐问去院子后面练剑,乐问指点的剑术,有点像卫正玩游戏的无差别攻击,只是要以法术为支撑,也即是所谓的真气。
他真气不够,只能勉强在河面上激起一排小水花。
不过卫正还是觉得很神奇,兴奋不已地手舞足蹈,反复练习乐问指点的招式。
“手肘抬高,屁股下沉,马步扎稳。”乐问在旁只费嘴皮子功夫。卫正生得高大,举手投足有种随意,像游侠一般,道袍随剑招而上下翻动,他英气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分明是个凡人,却让乐问有些熟悉与欣赏。
“好了,你自己练,我在河边走走。这一个时辰,重复我方才说的剑招便是。”
乐问沿着河走,稍远些回头看到卫正认真地练着一招一式,他眉心深蹙,一手按着胸口。又直起背,只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走远一些,才坐下,抱着膝坐在草地上等卫正练完剑。
这天晚上回到院子里,卫正一身大汗淋漓,就站在院子里兑温水冲了个澡,才趴到炕上,钻进被窝时冷得直哆嗦。
忽然觉得有什么搔弄得心口一阵痒。
卫正在被窝里摸索,将摸到的毛茸茸之物拉出来……
乐问竟又变成了拂尘睡在他被窝里。卫正哭笑不得地抱着把拂尘睡觉,实在又累又困,没一会儿他进入梦境。
卫正在梦境里睁开眼时,发觉自己穿着道袍,怀抱拂尘,落于一座大宅门口。
大宅他见过,正是在单喜梦中出现的林府。卫正定了定神,知道大概是进入了那女妖造的梦。
他从正门入,穿过长廊,上了小姐的闺阁,在二楼便看见了个一身嫩粉的女子,正埋头继续那幅未绣完的苏绣,一针一线,一心一意。
女子的侧脸瘦而娇俏,下巴尖尖小小的,待她抬头转过脸来,卫正有点知道为何单喜会一见钟情了。她生得十分我见犹怜,脸小得不盈一握,双眼如同浸在泉水中的葡萄,水波盈盈。
“道长……冒昧邀道长入梦一叙,实非我愿,还请道长赎罪。”
“我该叫你林姑娘?”
林姑娘眉心一蹙,面带忧愁:“小女有名字,道长可称呼我是沃儿。”
沃儿举手在空中书写二字,浅金的字迹在虚空中浮现,片刻后随着沃儿的动作被抹去。
卫正知道在梦里,茶上来也不敢喝。
沃儿笑道:“因为在梦里,一应享用之物,都是货真价实的。这茶是贡品,道长请用。”
卫正讪讪笑着端起茶杯,确实清香非常,不过除此之外,别的他也品不出。
那沃儿犹豫再三,与卫正心不在焉地闲谈几句。
“单郎自京城回来后,便有点不对劲。”
“他的梦再不是落第又或是家中琐碎之事,从这座宅子出现,我便心生警惕,有一日,他在梦中,绘了一幅丹青。”
沃儿站起身,从墙上取下来一幅画,与她现在的模样相似八九分。卫正一边在心里赞叹单喜画工了得,一边可惜道:“你本来不是这副模样罢?未必会比林姑娘差,为何不以你的本来面目去与单喜相会呢?也许他会对你渐渐生情。”
沃儿苦笑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要不是那幅丹青,我根本不知以何面目去见他。我是因梦而生的精魅,自一开初,我便能看见他的梦,以他的梦为食物,但也只能看见他的梦。兴许是因为,他自始便相信精怪的存在,现在能造这个梦,应该是道长也相信的缘故。但我只见过林姑娘,也只能以她的形态出现,起初我只想在梦中稍微安慰他。可后来……”
“他人很好,自小就善良温和,家中父母早逝也并未因此堕落,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也肯念书。”
“他笑起来很好看的,嘴边有一点酒窝,只有一个,在右边。”
“他对我也好……”沃儿低着头,声音很低:“我知道他喜欢的不是我,但只要让我陪着他。道长,您一定有法子是吗?不能让我做一个人,哪怕当妖怪也行,只要让我离开梦境,能陪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再呆在梦里,让我做什么都行。”沃儿一脸殷切,生就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卫正的心刹那就软了。
他有点无奈地喝了口茶:“可我不会……”
沃儿嘴唇动了动,手指绞着衣服,“我知道强人所难,但实在没有办法,他现在在床头贴了符纸,不让我入梦。道长,您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沃儿呆呆坐在凳上,手指划过那幅丹青,丹青里瞬时金光迸射,画上多了个人。是单喜,他一手执着扇,穿一身簇新的文士袍,意气风流地同画中的林姑娘在说些什么。
卫正听见沃儿失魂落魄的声音:“这梦里,我想要什么,做什么,无所不能。可对我所爱,我却束手无策,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我成精?道长,我在人间走一遭,遇见谁,不该都是有命数的吗?难道我的命数,就仅仅是见见他?”
卫正觉得沃儿可怜,却又没什么办法,他想了半天,只得将拂尘拿在手上,一手抚摸它,幻想自己在擦阿拉丁神灯:“喂,你也该出来了吧?看着我们干瞪眼,好玩儿么?”
沃儿一惊,又是一喜,“道长果真有法子?”她睁圆了眼想看卫正的法宝。
拂尘化作人形,乐问刚一现身,沃儿急忙朝后退去,凳子被她踹翻在地,沃儿惊惧地望着他,下意识就想往桌子下面钻。
“怕我就吃了你。”
被乐问一威胁,沃儿扶着桌面,不敢动了。
看了看卫正,又看看乐问,“哇”一声哭了出来:“你们……道长……你怎么和妖怪在一起……我怕……”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啊姑娘!卫正忍不住腹诽,安抚地拉着乐问在自己身边坐下,还拍了拍乐问的头:“你看,他很温顺很安全,不会吃你的。”
沃儿抽抽搭搭地在离他们两个最远的椅子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