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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八章邂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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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翠羽儿和徐伯人追赶小柳之后,房中只剩下辛此西瓜两人。辛此小心翼翼看着西瓜,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不是真的。”西瓜却先出声,“喂,辛老兄你在不在啊?”
“在这里……”辛此连忙应道。
西瓜嘴边竟然还有一抹笑容:“老大,玩笑也没有这么开的……”
辛此一惊:“你说什么?”
西瓜道:“辛老兄,你不太清楚我老大吧,我敢打赌,你们都被他耍了——跟他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么?他总爱变着花样出人意料,别看他这么紧张,我有把握,他一定会治好我,还会查清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就会回来了。”
辛此愣了:“你……你不相信我的话?”
西瓜笑道:“我相信你,也相信老大——但这次我偏不让他如愿,我们走。”
“去哪里?”
“越远越好,让他找不到干着急,到时我再出来。”西瓜当真胆大,辛此拧不过他。
结果,在翠羽儿追着小柳满镇绕圈子的时候,两个人出了镇,在一片庄稼地歇脚。
“看不见东西确实麻烦,辛老兄,多谢啦。”西瓜还是不担心。
之后……
莫非天意。
小柳制住翠羽儿之后,竟和徐伯人来到这附近!
两人一对一答,被夜风一字字送入耳中。
西瓜的表情,也一点点僵硬,他抓着辛此,手冰凉冰凉,一如腊月天山上的冰,连同辛此的心,也随他一起凉下去。
——徐伯人是小柳同生共死,最要好的朋友,小柳没理由在单独面对徐伯人时还开这种“玩笑”。
也就是说,这一次不是玩笑。
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玩笑。
那么,小柳,自己的老大——真的是——
月更明,话更少,人心更痛。
西瓜突然甩脱辛此,踉踉跄跄反向奔出。徐柳酣战时,无暇顾及周围,辛此忙追了去;“西瓜……”
西瓜恍若未闻。奔回来路,奔向岔路——他本已看不见路。
石块、洼地、树枝,平时轻松而过,今已成重重障碍。
跌倒又爬起,轻功和直觉,肆意而行。手上流血,脚板上也流血,痛。
——却没有心里流的血多,又怎么可能比心痛还痛?
西瓜看不见翠羽儿,看不见岔路。
辛此看见了,但需要苦苦追赶——赶上时,西瓜已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辛此扶起西瓜,往回?往前?
回去,西瓜会多难受?前行,去哪里,怎么走?
辛此眨了眨眼,听见身后有马蹄声,赶紧先将西瓜抱到路旁。西瓜并不重,辛此觉出他身上没有多少肉,一种怜惜感觉油然而生。
——将来,将来该怎么办……
三匹马,疾,然而不急。
“道旁有人!”“过去问问怎么走。”马停住,在辛此身边,马上人大声道:“喂,去双桥是不是这条路?”
“不、不知道。”辛此抬头,马上人一怔:“你……”他也看清西瓜,“你们是……”冷冷笑道:“原来是你!看我不报日间之仇!”
怎么会遇上日里山中拦截徐伯人的那三人?辛此脸色一变。“你们……要干什么?”
使鞭人扫一眼辛此,目光又罩在西瓜脸上,日间吃的苦头,一肚子愤恨,眼神分外狠毒——“啪”一鞭子抽过去!
辛此措手不及:“你——西瓜——”
“痛……”身上一紧,然后弥漫着痛,痛楚先向里,径钻入骨,然后,一下子炸开来,万千烧得火红滚烫铁钉捅进去的感觉,好痛!
西瓜皱眉,辛此看着西瓜的样子,替他痛心,情急之下,向鞭子抓去。
——自然,抓空。
长鞭飞卷空中,又一鞭砸下,正抽中辛此肩膀,辛此疼得猛吸一口气。
“凭你也敢动大爷的鞭!”鞭如雨落,向辛此,“先打死你再说!”
辛此手忙脚乱抵挡,忽然碰到肋下硬东西。
那是把剑!他替西瓜带着的,那把假的天泉剑,真的锋利的剑!
辛此的手,向剑柄伸去。
“你给我住手。”西瓜咬着牙说。
他扶着辛此,慢慢站起:“辛此,你不用护着我。”
“对不起,我……”
西瓜冷笑一声:“谁敢欺负你,我让他好受!”
“老三,这小子不大对劲儿。”那紫面人提醒持鞭人。
声音虽轻,西瓜还是听见——失去视觉,听觉显得敏锐。
欺骗、背叛、暗算,悲愤交加,盛怒。
眼前一片黑暗。
“胡说八道!”西瓜气不打一处来,脱口而出,“对,我瞎了,又怎么样?照样打你落花流水跪地求饶!”
“瞎了?这么快?哼哼,看谁打谁个落花流水——”鞭风飞卷。
鞭下,不过是一个双目失明、满腹辛酸的十三岁少年。
西瓜侧耳、头微低、倾听。
蓦地,右手一扬——长鞭捉入掌中!
持鞭老三一惊:“你小子敢!”
西瓜依然冷笑:“这叫捕风捉影,你有没有好好练耳力啊——”忽然想起两天前小柳说过同样的话,心里又一酸,“这都不会,白活了。”卷住鞭,往怀里一带。
老三猝不及防,一个趔趄险些落马,赶紧也用力将鞭往怀中揽去,不料西瓜猛地松手,鞭上力道忽然消失,他用力过猛,蛮力使空,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有本事尽管使!”西瓜大叫,“看我怕不怕!”声调高,却如乌云密集的天,压抑许久后终于咆哮的霹雳,迸发出来:“怎么,怕了?有什么好怕的,我不就是个瞎子嘛?老大不在这里,白板大哥不在这里,就我一个人又怎么了!上啊,想死就上啊,反正我豁出去了,有人想跟我一起死没有?有没有?”
激动之际,甩开辛此,往前奔去。
“西瓜——”辛此紧跟,想拉回就要撞上马匹的他。
却晚了一步。地上有石,西瓜一个踉跄,踉跄的时候突然失了重心,一跤跌倒!
“西瓜,你怎么了?”辛此急奔上前,突然小腿肚上一疼,跌倒在西瓜旁边。伸手摸去,腿上钉着一支乌燕梭。
“大哥,你这是……”老三转头问长髯人。
长髯人发话道:“万一他同伙就在附近,你我有多少胜算?”
“可是咱们没见他同伙过来……”
紫面老二插嘴道:“我明白,大哥的意思是,不如把他们带远点解决了,省得同伙找麻烦。”
老三笑:“好主意!”下马,走到辛此身后,举拳就是狠狠一击,辛此呻吟半声,昏倒。西瓜悲愤疼痛,方寸一乱,手足无措之际,后脑一震,亦失了知觉。
老三将辛此抛给老二,自己把西瓜提到马背上,扬鞭,三骑绝尘而去。
静静的夜里,有人赶路。
“师父,今晚月色很好,真想走一夜。”那五短身材,粗眉大眼的年青人道。
“哦?”文生打扮的中年人微微一笑,“可是空气中有雨的味道,一会儿有大雨,信不信?”
“真的?那——师父,前面有个破庙,我们去里面避一避怎么样?”
中年人点一点头:“也好。”
两人略略加快脚步。
果然,进了庙门还没坐稳,月色已经不见。
“师父,当真起了乌云,您说得真准!这里很破,不过屋顶还好,避雨没问题。”年青人燃起火折打量四周,“估计路程,我们明天能到吧?”
“这可说不准,应该是,或许,就在这里也不一定。”中年人道。
“那个……师父……”欲言又止。
“怎么?有事直说。”
“要是没赶上的话,是不是就糟了呢?师父不是说送信来的人所托之事极为重要吗?我想去前面探探路,师父,行不?”
中年人笑着,坐定在拂去灰尘的香案上:“岷方,你既然担心,就去吧。我到是觉得,好像不必再走了。”
“真的啊,师父,那我就去了。你老人家小心!”年青人齐岷方却是急性子。
“我真有那么老么?”中年人笑着反问,又嘱一句,“快去快回,别淋了雨。”
“——知道……”声音远去。
一个人静了静,片刻后笑笑,自言自语:“我想,还是先生一堆火,这孩子再快,回来也得淋着。不过——他急着要走,就由他。”跳下香案,掸掸半旧白衣。
动作忽然一顿。
听马蹄声疾,直奔而来——三匹马,两重一轻。
顺风送来对话:“妈的,下雨了!”“大哥,就在这儿动手吧,顺便避雨。”“行,拖他们俩下来。”“——庙里有人吗?有人没有?喂——正好没人,大哥,咱们进去吧。”
马到庙门,“噗嗵”、“噗嗵”两声——老二和老三把两个人推下马背。
身上痛,腿上更疼,昏迷的人醒,勉强挣扎。“你们要……怎么样?”辛此艰难地问。
“怎么样?”老三从老二手里接过了刀,“告诉你,得罪我们三兄弟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
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
“不、不要!”辛此叫,“你们——放过这孩子行吗?要杀杀我,求求你们了……”
“有话留到阴曹地府说去吧,今天给你个痛快!”刀扬起,只待一斫——
“——谁要痛快来着?”突然有人说。
随着话音一落,一个身影飞掠到老三身后,来人微微笑着,又道:“外面雨大,不进庙躲雨,在这里又要死又要痛快作什么?”
“谁?”大哥长髯人低喝,猛转身。
“过路的,避雨的,顺便凑个热闹如何?”
倏地天空一道闪电,照亮了刀,照亮了庙,和庙门口那白衣人,双目低垂,神色极为安详,长身玉立,双手负在身后。
“少管闲事,否则吃我一刀!”老三威胁,“我杀人看谁敢管……”
说话时,刀就向辛此砍了过去。
——叮!
一道弧线划过雨帘,那把刀钉在地上,微微颤了颤。
这边,老三吓得动也不敢动,额上冷汗和雨滚落。
面前——直指咽喉——白竹杖!
“阁下——还有阁下的弟兄们,最好不要乱动。放开你们要杀的人,大家进去说话,”白衣人慢条斯理地道,白竹杖往天突穴上一点,老三脸色都变了:“大、大侠……高抬贵手……”
白衣人果真抬手——白竹杖蓦地一收,将大哥和老二发出的暗器击落于地。
大哥立刻拔刀再斩,刀过处,发觉所斩只是一片残像!
来不及收招,脑后就一凉,风府穴受制。
白衣人在他身后发话:“如今大家可以进屋了么?”又向着老二、老三方向,分别道:“其实,我偶尔也杀人,想试试么?哦,还有,麻烦你们生一堆火。”
“不许伤我大哥!”老二老三齐叫,“依你就是。”
庙外,雨声密集。庙内,兄弟二人大气都不敢出。
两兄弟生火时,辛此扶着西瓜,勉强进庙,安排西瓜躺在地上,自己握着西瓜的手,将前情俱实说了。
西瓜恍若未闻,一点动静没有。
苏醒的西瓜和昏迷时没什么区别。除去——雨痕已干的脸上,不知不觉又湿了。
如果有一只熟悉的手擦他的眼泪,有个熟悉的声音告诉他一切不过是玩笑,然后和那个熟悉的比亲人还亲的人一起,回到平日无忧无虑的生活……
有人握他的手,有人拭他的泪,有人讲着自己一个长得醒不过来的梦,噩梦。
西瓜觉得声音遥不可及,跟自己毫不相干,自己已经空了,完全空了,完全不存在,完全沉没在空虚一片的黑暗中。
——这些,难道,都是真的……
生了火,火焰跳动,看见白衣人已经坐在香案上,白竹杖押着自己大哥,悠然安详。
“大侠,放了大哥吧!”
“你们竟要对这两个人下毒手,”白衣人开口,声音不大,然而有力,“好像真是很该死。”
老三连忙分辩:“大侠,我们可没有杀他们,就想吓唬他们!您看清楚了,我的刀没有往下劈……”
白衣人挥一挥手:“错了。”
“错了?不可能……”
老三慌张之际,便听白衣人很轻松地道:“难道你们没有把我也看清楚?我知道刀没有落,但不是用看的。我——”顿了一下,方道,“我,不过也是一个瞎子罢了。”
——这举手投足安详自然,又武功高超深不可测,片刻间制住三兄弟的白衣人,竟然、竟然是个瞎子?!
没人敢信。
白衣人苦笑一下,指了指自己:“我姓叶,叶亦香。”
——大侠叶亦香!
他少年时以剑成名,但不久遇暗算而失明,可是他之后硬是练就一套听声辨位的杖法,在江湖上别具一格。
他的故事亦几近传奇。
——眼前,便是这传奇人物?
叶亦香笑着,道:“那失明的小朋友,你听见没?”
虽然外面雨声仍密,西瓜当然听见。
未待他有所反应,叶亦香又笑道:“有人来了。”——外面果然轻盈而迅疾地,掠进两个人。“师父!你猜我遇上谁——”齐岷方话说一半,见这情形,一愣,疾扑到叶亦香身边,“出了什么事?”
而随他同来的人,也微微一怔,立刻走过去:“西瓜!辛此!你们——受伤了?”
——徐伯人!
叶亦香马上道:“原来是徐少侠。抱歉,刚只有我一个人在,没法包扎。”
徐伯人忙道:“哪里哪里,叶大侠,两人伤都不重,没关系。”
听见徐伯人声音,就像陷进沼泽的人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绳索,西瓜急切出声:“白板大哥……假的,是不是假的?是不是老大故意的!”
徐伯人黯然垂首,摇头。
他忘记西瓜看不见他摇头了。
叶亦香也是。
不过,感觉气氛微妙变化,叶亦香还是开口:“小朋友,恐怕你得失望了。”
“骗我!骗我!不会的,怎么可能……”
手里的绳索,还是断了。人,整个下沉,沉没,再次被空虚可恨的黑暗吞噬。“那为什么——白板大哥,你不是跟老大很熟吗?他怎么可能害我——为什么、为什么!”
徐伯人迟疑一下,拿不准是否把小柳可能与冷修罗有关联之事告诉西瓜。
他不习惯说谎,只好求助地向叶亦香望去。叶亦香恰在此时说话:“小朋友,别急,急也无用,不如慢慢把一切弄清楚——徐少侠,就请问一下这里的三个人。”
西瓜不说话了。
失明的人之间,总有点亲切和信任感。
齐岷方,先是与三兄弟擦肩而过,才在雨中遇上徐伯人。当然,徐伯人先认出他,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一起过来。
巧,真是巧。
——不巧,这是冤家路窄!
看见徐伯人以后,三兄弟吓得面如土色,尤其听话锋转向自己。
徐伯人走近,取过老三的长鞭,空中一甩竟有漂亮鞭花,清脆声响。
“一报还一报,还是实话实说?”徐伯人认真问,声音依然沉静,“我不想用刀,几位也莫逼我,我的刀无血不归。”
三兄弟抖成一团——叶亦香白竹杖,徐伯人的刀,自己几斤几两,受得住受不住?
大哥啐了一口:“怕什么,大不了死在一块!”
老三战兢兢道:“可是大哥,嫂子、侄儿怎么办……”
“咱兄弟说过同年同月同日死,管他呢!”
“大哥,兄弟不怕死。可是……”
“——要是说了,放了大哥行不行?”老二突然问。
“喂,你们把我这个大哥当外人么!我虽拖家带口,怎么能抛下你们!那才猪狗不如!”
三兄弟对外无礼,在内,却是手足情深。
徐伯人淡淡道:“说实话之后,都可以走。”
“当真?”
“嗯。”
老三叹了口气:“大哥,这事其实不算什么,说吧?”
大哥看看兄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