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南十椿

1、初遇

　　小少爷透过玻璃看向那些沙丁鱼似的孩子，意外在其中发现了一条斗鱼。

　　*

　　那个人像一把刀。这是杰洛从实验室玻璃看向内部时得出的结论。

　　实验室里站着一排孩子，年纪跟杰洛相仿，他们静默着，等待每天例行的检查。

　　这种检查对于这批负有异能的孩子们来说必不可少，因为谁都无法保证，这些在特殊放射物质影响下长大的贫民孩子，会不会在某一天成为祸害。

　　巨大陨石降落在哈菲达勒小镇，是在三年前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夜。

　　一开始，人们以为是哪座飞机失事坠落，胆大的人纷涌上前看热闹，余下的开始祈祷，希望不要闹出太多的人员损伤。

　　那时候，人们完全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天体事故会造成日后全体哈菲达勒人的变故。

　　第一场异变，发生在离陨石降落地最近的屠户家——他们家养的一头老母猪会飞了。

　　会飞还是次要，紧接着，母猪口中长出了尖锐獠牙，一夜之间，屠户一家六口死在它的獠牙之下。除此之外，还有猪圈里十来头猪，每个死者都死无全尸。

　　当执法人员出现在现场时，地上满是肉块和骨头，而那头发狂的老母猪还红着眼扑向离它最近的执法者，硬生生咬下他胳膊上一大块肉。

　　更为可怕的是，子弹对它无效。它的獠牙如钢铁一般坚硬，能一口咬碎飞来的弹药。

　　那天晚上，腐臭尸骨与弹壳遍地，母猪却是越战越勇，几乎是碾压。紧急赶来的专家提议发射镇定剂弹，他们同样也在赌，执法队没太多时间商讨对错，即刻执行。

　　一时间，装载大量镇定剂的弹药如同下雨一般，落在发狂母猪身上，持续百来发后，母猪的动作居然真的开始变得迟缓。

　　有效！执行者和专家们心里同时欢呼一声。

　　但这种迟缓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变异母猪逐渐开始对镇定剂产生抗药性。

　　在第二百二十四发子弹落下时，它竟抬起头，用那双亮得像魔鬼似的眼死死盯住那颗子弹，而后用肥硕的蹄子抓住子弹，直朝执法者的方向投来。

　　啪。

　　子弹直接嵌入车前的挡风玻璃，还在车里指挥的专家吓了一大跳，要知道这可是军工级别的防弹玻璃，现在却被一头母猪轻易击碎。

　　耻辱，巨大的耻辱。

　　这种感情还没延续多久，子弹接二连三被打回，车里还有队员被镇定剂击中，很快陷入沉睡。人员在一点点地减少，而敌猪显然越来越强。

　　渐渐的，飞出去的子弹变少，躺倒在地的战斗人员越来越多，车上的弹坑也不断增加。

　　为首的研究专家眼睁睁看着外头的执法者和身边同伴们陷入看似美好的梦境，心一下子像是落入深渊。

　　在又一颗子弹飞回，击落剩余的那个侧视镜时，他鼓起勇气，摸出怀里的袖珍手枪，这是他到达时，身为执法队队长的多年老友悄悄交给他用作防身用的。

　　面对这头近乎无敌的敌猪，这把手枪能给予的威力似乎不多，但他得试试。

　　嘭。

　　又是一枚子弹落回旁边的车上，而不远处那头母猪已是杀红眼。

　　出去，还是不出去。专家还在纠结。

　　他下意识地将视线朝外，打算查看外头情况，就在这一瞬，那头母猪的视线也落在这边，与他的交叠。然后，他看到它发了狂般朝这边冲来。

　　这一刻，他大脑完全空白，什么都来不及做，宛若是要直面死亡。

　　砰。是重物撞在车上的声音。

　　专家回神，看到了一只手，不，准确地来说，是一只前蹄，那只母猪的前蹄。

　　专家瞪大眼，死死盯着那只掉在引擎盖上的前蹄，随后，他看到了一个孩子以及发疯嚎叫的母猪。

　　那个孩子手里提着一把像是屠户惯用的那种杀猪刀，身形瘦小，冲母猪来回劈砍。

　　诡异的是，母猪对他的攻击逐渐失去抵抗，仍由孩子发狠地砍向自己，最后那个硕大的身躯倒地，一动不动。之后，那个孩子也不见去向。

　　事后，专家们在母猪獠牙里发现一种特殊物质，证实此次暴行与其有关，而它正是来自那颗陨石，于是哈菲达勒小镇的所有住民被紧急驱散。

　　只是陨石带来的影响迅速且巨大，没过多久，从哈菲达勒小镇迁出的人和牲畜都出现或多或少的变异，遭遇变异的更多是孩子。研究员们不得不将他们与家人分开，带到现在这个专用研究所进行隔离和研究。

　　而那个被研究所所长称为小英雄的少年，赫然在列。

　　“菲斯特？他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个人吗？”小小的杰洛问身旁的叔叔。

　　他叔叔正是那位研究所所长，同样也是本次研究的主导者。

　　叔叔说：“是的，我亲爱的杰洛，就是他。”

　　杰洛又一次把目光投进实验室，这一次，原本垂着眼看似与整个世界断绝联系的菲斯特倏然抬起眼，与他遥遥对视。

　　他果然很像一把刀。杰洛心想。

　　“我想跟他做朋友。”杰洛忽然说。

　　叔叔以及其他研究人员都异常震惊，叔叔说：“杰洛，你再说一遍？和谁做朋友？”

　　“菲斯特。”杰洛说。

　　叔叔皱起眉头，“他是个异能者，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不是英雄吗？叔叔，你说过，英雄都是好人。”

　　“但他是异能者。”叔叔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们谁都无法保证这些异能者就一定是好人，就像刀能拿来剁肉，也能拿来杀人一样，他们的力量至今为止还是个未解之谜。”

　　杰洛又问：“那他的异能是什么？”

　　“不知道。”叔叔说。

　　“不知道？你们不是在做研究吗？怎么会不知道呢？”

　　另个年轻的研究员见老师有些为难，便对杰洛道：“小杰洛，这个世界上很多事不是一下子就能有答案的。”

　　杰洛歪了歪脑袋，“那我可以帮你们找到答案，我考试都是A+。”

　　“够了，杰洛。”叔叔轻喝，“金，带他去下一个实验室吧。”

　　那个与杰洛说话的年轻研究员点头，领着杰洛离开，杰洛临走前还转过头去，不管玻璃那边的菲斯特能不能看到，冲他连连挥了几下手。

　　叔叔也看向研究室，菲斯特似乎在看这边，又似乎在看其他地方，双眼淡漠，好像那天带着满腔怒意迎击敌猪的人不是他那般。

　　也对，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年，三年的时间足以冲淡他内心的悲伤和愤怒。

　　*

　　杰洛站在新实验室外，看里头密密麻麻的试管和来回的白大褂。

　　“金哥哥，菲斯特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漫不经心地问：“你没看新闻吗？小杰洛。”

　　“新闻里没怎么提过他。”杰洛说，“他们一直在夸叔叔和罗特叔叔，我知道罗特叔叔的执法队很厉害，可是我听到爸爸妈妈的谈话，说他当时睡着了，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金道：“不是睡着，是被镇定剂击中了，这不在他的期望之内。”

　　“但他还是成为了大英雄。”

　　金：“这是必须的。人们需要执法队，他们的威信不能丢。”

　　“可明明是菲斯特杀了那头发疯的猪。”

　　“杰洛。”金短促地喊了他一声，“菲斯特的存在只会引起人们的恐慌，不会成为英雄。”

　　“为什么？”

　　杰洛扬起头，实验室走廊的灯光映在他金色柔软的头发上，微微闪亮。

　　金道：“没有为什么，这是事实。”

　　“可叔叔……”

　　“杰洛，老师的确认为他是英雄，但同样的，老师也认为他是个定/时/炸/弹。就像老师刚才说的，人们喜欢用刀，同时也畏惧刀，这也是我们竭力隐瞒这群异能者的原因。”

　　杰洛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对菲斯特的好奇更上一层楼。

　　午休结束，杰洛谎称要上厕所，从自己所在的休息室跑出去，一路跑到小操场。

　　他低头看着手表，脚不自觉点地数数，照他得来的消息，再过三分钟，那群异能小孩就会出现在这里，进行每天的自由活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孩子们陆续出现，他们都好奇地将视线落在围网外这个看上去娇贵的小少爷身上，还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杰洛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对于这些打量的眼神早就见怪不怪，他踮着脚，一心找自己的目标。

　　倏然，他的视线停在操场侧边休息区那个落单身影上，脚上的小皮鞋很快带他来到身影附近。

　　“菲斯特。”他喊了对方一声。

　　休息区那个黑发少年一动没动，依旧静坐着，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今天天气很好。”杰洛想了想，干巴巴来了这么一句。

　　菲斯特还是没回应。

　　杰洛继续说：“你不喜欢晒太阳吗？我很喜欢，但是今天的太阳太大了，晒得眼睛疼。”

　　菲斯特依旧保持沉默，像是将杰洛视若无物。

　　杰洛：“对了，我叫杰洛。你认识这里的研究所所长亚瑟吗？他是我的亲叔叔。叔叔说，那天是你救了他，是你杀了那头大母猪。”

　　“你是个英雄。”

　　“对了，你喜欢吃糖吗？我有研究员阿姨给的糖，可我前几天刚拔了蛀牙，妈妈不让我再吃糖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太妃糖，像天女散花似的散到菲斯特身边。

　　“我偷偷给你说，其实研究所最好吃的是橘子糖，但是他们都留着自己吃，下次我想办法弄点来。你吃完糖记得一定要刷牙，不然长蛀牙可就超级超级疼了。”

　　“但是琼斯阿姨那里的冰淇淋真的好好吃，哦，琼斯阿姨是牙医，我妈妈的好朋友。金哥哥说她好像也会来研究所给大家看牙，你看到她烫坏的头发可千万不要笑，她会骂人的。”

　　“还有还有，那个……”

　　“有人在找你。”菲斯特的声音漠然传来。

　　杰洛一顿，远远瞧见两个研究员正往这边走来，他缩了下脑袋，“那我下次再来找你玩，再见。”

　　眨眼间，金色身影跑去老远。

　　“英雄？呵。”菲斯特冷哼。

　　他注意到研究员的身影越来越近，随手拿走一颗太妃糖，离开休息处。

　　等两位研究员到达附近时，只能看到散落着的一把糖和正在操场内玩耍的孩子们。

　　“这是我给杰洛的糖，怎么在这里头？”左边的研究员说。

　　右边的研究员道：“他总不会跑进去了吧？”

　　“不可能，他进不去，可能又爱心泛滥而已。”

　　她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在上头摁了几下，静置在操场角落的清扫机器人启动，很快将这些太妃糖都给收拾干净。

　　“走吧，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她收起手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