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卷一.风起稻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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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舟是被养母在稻香野林外的小河边捡到的，被发现时襁褓里还夹着一封草草写就的字条，只留了婴儿的生辰八字和一个淡淡的“何”字印记，再没有别的只言片语。字条上依稀还沾着血迹，想来这孩子的父母恐怕已遭不测。养母沈氏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膝下寂寞，正好留下这孩子也算寻个依靠。母子二人日子过得虽然清苦，却也平静踏实。
直到他十三岁生辰一过，辞了沈氏准备同村里专跑远途车的王叔出村拜师学艺的那天。
这天何舟同村里一起长大的几个伙伴玩儿了最后一把捉迷藏，他躲在林子深处一个乱石堆后面，自以为隐蔽的很，正得意间听到耳后风声一动，以为是寻来的同伴，正要回头喊声二狗子——一枚闪着微光的银镖抵在了颈后，冰凉的触感下一个同样冰冷声音随之附上：“别动。”那是个很年轻的声音，吐息声近在耳边，直把何小舟逼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哆哆嗦嗦地半低下头去瞥那正在自己脖子边上冒着凉气的凶器，突然一愣，怎么感觉…这人手哆嗦的比他还厉害？难道是新手出来打劫也紧张的很不成？这么想着瞬间觉得放松了不少，暗自捏了拳头准备反抗试试，突然看见地下不知何时聚起的一小滩暗红色，顿时忘了对方“不许动”的命令猛地回头，那人手一抖，银镖蹭过脖子突的一下刺痛，小舟捂着脖子倒吸了一口冷气——愣住了：那人半边脸上蒙着个金属面具看不清样貌，身上紧束着的外袍几乎已被鲜血浸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前胸没有衣服遮掩的地方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直从锁骨处拉到腰腹，微微外翻着，还在往外渗血，看着相当可怖。右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歪着，想是已经折断。刚刚拿凶器要挟自己的动作似乎已经耗尽了这人最后一丝力气，此时他已经完全委顿在地上，靠着树吃力的喘息着，拿银镖的左手也已无法握紧。于是…自己刚刚就是被这么个奄奄一息的人威胁了半天，吓得差点举手投降？何小舟为自身安全问题松了口气，瞪着这个随时可能断气的“劫匪”，安静了半刻，“你…是董龙派出来巡山的？”
唐栩只觉得一口血堵在嗓子眼，差点上不来气。
唐栩是在洛阳出完任务准备赶往南屏山的路上遇袭的，本就受了伤想在洛阳城郊稍微歇歇脚，哪知对方突然袭击，领队的天策应该是精锐部队成员，一开始只是拉着缰绳站在一旁，只等他寡不敌众身上伤痕渐多力不从心时一杆长枪长了眼睛般横刺过来，胯= =下那匹威风凛凛的里飞沙顺便踏下前蹄“轻轻”落在右腿关节处——唐栩咬牙拼着最后一丝内力使出绝技，隐了身形跌跌撞撞从包围圈里逃出来，靠着唐家堡练就的绝顶轻功【大雾】越过山头闯进了一片林子。本想先靠着树枝缓口气，竟见树下一个少年悄悄摸过来，在树下的石头后面一蹲就是一炷香，眼看着身上因失血过多渐渐发冷，他摸出千机匣里最后一枚银镖飞身而下——却被错认成了初出茅庐来打劫的山贼。眼前少年那张稚嫩的脸已经模糊，唐栩一直强撑的一线清明黯然遁去。
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唐栩吃力的动了动，发现自己依然倚在刚刚那棵树下，那孩子已经不见了，只是——低头时发现身上盖了件灰扑扑的外衣，依稀记得是…穿在那孩子身上的那件？！唐栩挣扎着坐起来一点，拉开身上盖的衣服，这才看到胸口那道最深的伤口被敷上了厚厚一层草药，抬手轻轻按了按，似乎已经止了血。
“诶，你醒啦？”
不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唐栩瞬间握紧了手里的镖，却见那少年只着了件里衣匆匆忙忙跑过来，脸上还挂着汗珠，边蹲下身边打开手里一个打着补丁的包裹，掏出个小小的白瓷瓶。
“那个…我家里只有这一种跌打外伤用的药，也不知道能不能治你的伤，先将就吧…你喝不喝水？”说着从包裹里又掏了个水囊出来，递到他嘴边。
唐栩没答话也没张嘴，只是警惕的抬眼顶着孩子的眼睛。多年腥风血雨摸爬出来的经验教给他，不要轻易接受任何陌生人的好意，即使对方只是个孩子。
何舟却没想这么多，眼见着这人露在面具下的半张脸已经白的接近透明，以为对方是虚弱的张不开口了，便有些着急地再把水囊往前送了送，“我…扶你？”说着便上手要去扶对方的脖子。
转瞬间寒光一闪，何小舟郁闷的发现，那枚银镖再一次抵在了自己颈前。“别动。”一模一样的两个字，只是声音明显发虚。
这次可不再受他威慑了，何舟根本没在意脖子跟前的凶器，只是提高了声音急道：“你这人什么毛病啊？再不喝水你就死了呀！你…都要死了还怕我害你不成！”说着提起水囊先自己灌了一大口，再戳到对方嘴边，“快点！”
唐栩愣了一下，看着少年显是着急赶路挂在额头的汗，顿了顿，放下银镖换手接了水囊。少年见他配合，赶紧接着从包裹里又摸出半块面饼，塞到他手里，“我娘还没做晚饭，你先吃这个吧。恩…小月郎中说这凝血草可以止血止痛的，你感觉怎么样？”他指了指唐栩胸口处。
依然是安静。于是何小舟开始怀疑自己这是撞上了个反应迟钝的山贼吧，难怪伤成这样。没办法，既然被自己“捡到”，只好好人做到底。他把敷在对方伤口已经干了的草药小心的拨开，撒上瓶子里的药粉，又从包裹里取了些干净棉布出来。无奈伤口拉得太长，何舟一个普通农户家里又没有绷带之类的东西，只好先用棉布将伤口遮好，两端掩进外袍衣襟里。
“只能先这样了，你的腿…我实在没办法，等你同伴来找你时抬你去看大夫吧。”突然意识到对方随时可能出现的“山贼同伴”，不由得一激灵。“你…你呆着吧我先走了！”
“等。”唐栩一把拉住少年的衣服下摆，低声吐出一句话：“这是什么地方。”
“哈？！”少年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董龙一伙的？你——大哥哥你是村外来的？你是江湖人？你是被仇人追杀才来这儿的吗？还有人追你吗？”
唐栩有些惊讶这孩子瞬间改变的称谓和态度，无奈的仰头等着他的答案。少年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又蹲下身来靠近自己，“这是稻香村啊，我听王叔说翻过这座山就是洛阳了，大哥哥你是从洛阳来的吧？你要去哪儿？你…”猛地一顿，“啊我认得你的面具！书上有写的，你是唐门的人！可是…这里离唐门很远很远的，你伤这么重怎么回去啊…”说完还颇为焦虑的皱起了眉毛，一副忧虑满满的样子。
原来是发现自己不是什么欺压百姓的山贼，就自动被认作是好人了么，还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孩子，唐栩自嘲地想。只是眼下自己行动力严重受阻，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和大部队取得联系，恐怕暂时还只能靠这个孩子。“村里这两日有出去的车么？”唐栩问。
“有的有的！明天一早我要就跟王叔的马车一起去扬州，只是…大哥哥你这样，能行么？”何舟有些担心的看了看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的年轻男人。
“恩，明天我和你们一道出村。”唐栩点点头。
“好吧…可是今晚你怎么办？我，我喊李大哥他们来抬你去找小月郎中吧？”
“不必。”唐栩坐起来试了试内力，恢复了两成不到，看来这次是大伤元气，这时候恐怕更不宜惊动更多人。他轻轻咳了一声，问道，“会生火么？”
“会的！大哥哥你等一下！”说完便蹦蹦跳跳跑了。
何舟很快捡了一大捧干树枝回来，竟神奇地从包裹里摸出打火石来，利索的生好了火。看着唐栩明显一诧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明天要出去学艺了嘛，王叔说路上要走好久，我…准备了好多东西。啊，我这里还有干粮呢大哥哥你要不要？”
唐栩摇摇头，也不再开口，闭上眼睛就着刚刚恢复的一丝内力慢慢调息。何舟在一旁坐了一会儿，看天色渐晚，怕沈氏回家等不到自己着急，便起身准备回家去了。“那…大哥哥，我把吃的和水给你留下，这里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的，明天一早我来找你啊！”想了想又道，“大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这里的。”说完见仍然等不到对方的回应，只好磨磨蹭蹭的离开了。
勉强将真气在体内走了一周天，唐栩张开眼睛，缓缓舒了一口气，望着少年离开的方向，神色复杂的勾了勾嘴角。
“大哥哥？醒醒…”感觉身体被轻轻摇晃了两下，唐栩皱着眉睁开眼睛，天光已亮。头脑还没完全清醒间恍惚对上少年清澈的眸子，陡然回神，昨夜自己竟是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有些懊恼和后怕地反应过来，正准备起身，却被少年突然伸出的手按住了肩膀，紧接着，那张稚嫩的小脸朝自己靠近过来——全身僵硬间唐栩感觉少年微凉的额头与自己的相抵，停顿了两息才分开。鼻息间仿佛是山野里清醇质朴的泥土味道，一晃而过。
“大哥哥你发热啦！怎么办…我还是去喊小月郎中好不好，你在村里歇几天再走吧？”何舟有些着急地问。自己一夜没睡好，天没大亮就拜别了沈氏跑出来，看到这人明显昏沉的神智，用沈氏对自己用过的法子试了试那人额头的温度，果然有些发烫。而且刚刚靠近他不过一瞬，鼻端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被他这么一喊，唐栩反倒觉得清醒了一些。尝试着动了动手脚，不出所料，右腿膝盖关节处钻心的一痛，完全使不上力气。他就着少年的手臂挣扎着起身，“今天就走，你村里的大夫治不了我的伤。”这倒是实话，他必须尽快找到组织里的几位治疗，否则不仅保不住这条右腿，前胸龙牙弄出来的那道伤口恐怕也不是这乡野村落里的郎中能治得好的。
何舟见他坚持，没办法只好用了力气将人扶起来。也是，平时村里人大多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这种只在书里见过的江湖侠士所受的伤，想来小月郎中也大抵是爱莫能助的罢。奈何唐栩伤得太重又只有一条腿受力，何舟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他半扶半拖地带出了林子。
等在路边的车夫王富见何舟带着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出来，吓了一大跳，赶紧接过手去，“小舟你这是？”
“王叔，这个大哥哥受了…不是，他从山上跌下来摔了腿，想搭您的车和咱们一道去扬州，没问题吧？！”何舟边喘边道。
王富走南闯北多年，只扫了一眼对方外袍下摆便看出了唐栩的身份。略一犹豫，点头道，“行，不过我的车向来不进城，只能送你们到再来镇，那儿有各大门派的接引人，小舟你可以去择一个接受试炼。至于这位少侠…”
“到时我自会离开，不给您找麻烦。”唐栩点头道。他也不愿平白牵扯旁人进来，更明白此时不宜打草惊蛇的重要性。
“那走吧，现在出发，两日后就能到扬州地界了。”王富和何舟一起扶唐栩上了马车。马鞭起落间劈啪作响，稻香村恬静平和的风景由两侧渐行渐远。
何舟没想到自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离开了稻香村，更没有想到，眼下这个靠卧在自己身边的年轻男人，会在自己即将铺展开来的未知命运里，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此时的他还在兴奋的憧憬着，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仗剑天涯快意恩仇。
前路即是江湖，从此，血雨腥风，祥和不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卷一.风起稻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