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狐》山中草

8、愧疚

　　没有人顾得上理会被随意地丢在牛栏里的刘二，因为他们的杨先生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还未醒。叶小翠一直衣不解带地侍候着，便是夜晚都不曾离开，杨惊鸿发烧说胡话时她陪着，给他冷敷，给他喂药，若非叶父的阻挠，只怕叶小翠还要不顾男女之防地给杨惊鸿擦身子。从她还很小很小，小到她自己都记不清的时候起，她便认定了一直照顾她对她好的惊鸿哥，她这一生一世已经认定了他了啊，哪怕是为他献出自己的生命她都不带眨眼的，不过是男女之防，有啥了不起的
　　当叶小翠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地上，说出“此生非惊鸿哥不嫁”时，叶父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若非村长拦着，只怕叶小翠要挨上她娘亲去世后的第一个巴掌。
　　事已至此，面对执拗的女儿，在村人的劝阻下，叶父最终也只能无奈一叹，在安排了一个老婆子一起值夜之后，便由着她去了。
　　如今叶小翠看着烧得浑身发抖的杨惊鸿，咬紧了下唇。棉被已经盖了好几层，外屋的老婆子因为年纪大精力差不知何时又睡着了，便是喊醒了也没什么办法，村里的赤脚医生也说了只能靠着杨惊鸿自己熬。至于角落里的那只狐狸，或许别人在看到它那般凶狠地咬下刘二的一手一脚后会心有惧怕，但是叶小翠满心里有的只是浓浓的厌恶，若非为了这只畜牲，惊鸿哥又何至于伤到生命垂危的地步？
　　“惊鸿哥，小翠只愿你一切安好，早点醒来！”叶小翠不再迟疑，走到床边，掀了被子，将杨惊鸿抱到自己怀中，“惊鸿哥，小翠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请一定要醒来！”
　　刘二当初贩卖的小猫小狗都被青冥放了出来，各自找了杏花村的人家住着。乡村人家都有迷信，自己跑上门的狗叫自来狗，是可以给家里来才福气和财运的，所以那几只小狗都极受人欢迎，至于那只猫儿，则把村里孤苦老人杨老太家当成家了，竟也是极有灵气的猫儿，晚上会窝到杨老太被窝下给老太太暖脚，可把老太太欢喜的。这刘二总算也是做了件好事。小貂儿一直很粘青冥，便与青冥一起悄然入住杨惊鸿家。这两只每天只窝在角落里睡觉。
　　又是深夜了，小貂儿睁开懵懂的眼睛，那好听的铃声儿又要响起来了吧，似乎每次听到那好听的铃声好响起，都感觉好舒服，甚至有一种能把那一层讨厌的老是挡在眼前的薄纱扯开一样。
　　“铃，叮铃，叮铃……”若有若无的铃铛声再次悄然响起，安静的杏花村再次陷入美梦之中……
　　青冥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看着浑身散出出淡淡光晕的白颈小貂，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直到光晕不再像前两天散去，而是收到白颈小貂身体内，青冥才悄然起身，将一口青光吐出，将小貂气息隐匿，迈步向里屋走去。
　　床榻上是相拥而眠的人，原本系于白素脖子上的铃铛被法术放大数倍，正若紫尾银狐一般飞舞于床榻上方，将点点紫光一点点艰难地透过杨惊鸿身周的透明光晕，缓缓渗入杨惊鸿体内。平素活泼的白素从杨惊鸿被送回家养伤开始便一直安静地偎在屋内，眼睛未曾有一刻离开过杨惊鸿。叶小翠衣不解带地照顾杨惊鸿的身影，乡亲们焦急地议论，甚至那些隐隐的迁怒与责备，白素看似全都无动于衷。
　　紫尾银狐终于收于白素脖颈之上，青冥静静地等待白素平复呼吸后，才轻声问道：“值得吗？”
　　白素看着阴沉的夜空，沉默。
　　就在青冥以为她不会回答时，白素却开口了：“我想得到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产生这个想法的？也许在他第一次帮我解围时心中便萌生了那个想法？或者是在黄大出现时他的信任？是这两年来的朝夕相处？还是他满心欢喜的为自己戴上铃铛时？亦或是在他柔情叫那一声“素儿”时？
　　青冥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把那句“人妖殊途”咽了回去，或许别的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那样的劝告，可他终究是没有资格的。
　　“你帮我看着他，我去采药。”杨惊鸿毕竟是人类，过多的妖力对他无益，何况他体内那股莫名的力量对妖力极为排斥。杏花村所处地域的灵气虽不算充沛，但好歹也算不得贫乏，所以灵草一类的还是有一些的。以前白素进山打猎的时候也曾发现几株灵草，只是那几处灵气充沛，似有别的妖兽守着。想到这里，白素不由皱了皱眉，想到其中一处腥味极浓的地方，所幸那里一直没有特别的动静，不然这杏花村……
　　“嗯。”青冥看着深思的白素，忍不住又补上一句：“一切小心。”比起如今单纯的白素，先后在妖界经历风雨，又在人间活了上千年的青冥，自是老练上许多，何况这次他也算是重回故地。
　　白素看着青冥依旧面无表情的脸，心中一暖，扬起这几日里的第一个微笑，“嗯，我会……”
　　“小狐……素儿……”是杨惊鸿的梦呓。
　　白素身子一颤，黑色的眼眸闪着幽光，终于跳上床榻，这两天来第一次靠近杨惊鸿，用脑袋蹭了蹭杨惊鸿的脸。我想得到你，想保护你，对你的愧疚，就让我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慢慢偿还。
　　无边的夜色中，一道白影一闪而过，没入山林之中……
　　天刚朦朦亮的时候，叶小翠便醒了过来。“怎就睡了过去了？惊鸿哥不知道怎么样了？”慌忙将手探去……还好还好，烧已经退了下去，甚至可以看到杨惊鸿一直皱着的眉头都舒缓开来，看来赤脚医生的药还是有效的。叶小翠终于勾起嘴角。悄身下了床，看着趴在角落里睡觉的白素，叶小翠忍不住又是一声冷哼。
　　趴在白素身边的青冥抬眼看了一眼叶小翠，又垂下眼眸。若非有所顾忌，他早把这个敢对着白素摆脸色的女子一爪子拍死！采摘灵草原本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是在这灵草本就不多的地域，这杨惊鸿体内显然被人动过手脚，妖力难以侵袭，若非白素耗费心力强行用自己妖力护住他心脉，外加摘了灵草回来，只怕杨惊鸿早就性命不保。哼！人类果真是最为丑陋的生物！当然，除了那个人……青冥虽心中恼怒，但贴在白素身上的爪子却是一直平稳地给白素输入妖力。
　　“你不必担忧，不过是一时头晕，不小心摔了一下而已……”
　　“确实，不过是不小心从崖上摔到崖下而已。”
　　“呃……”面对毒舌的青冥，白素也只能呵呵一笑，不再作声。只是心下却不由得努力想要回想起晕倒那时匆匆掠过影相。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白素不由一声闷哼。
　　“静下心神！”青冥一声轻斥，内心不由一叹，目光复杂地看向床上躺着的杨惊鸿，这个人……罢了。若真有什么劫难，他尽力护她周全便是。
　　“你如今伤筋动骨也就罢了，内息这般紊乱，若再不静心理顺，会留下隐患的……”
　　“嗯。”
　　“不必担忧，待时机到时，你体内的封印自会解除。”
　　“你怎么知道我体内有封印？”白素一下子跳了起来。
　　“别动！”青冥用一惯的冷淡嗓子轻呵，语气里却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温暖，“素，你只要知道我永远不会害你就好。”至于那些过往，我既然答应过，便不会强行干涉让你记起。
　　那双狼眼里，是一惯的平静无波。
　　良久，白素才开口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走得很近？不然的话我不会感到你身上的气息那般熟悉，你更不会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青冥，我想我原是不该疑你的，从第一次见到你，我的内心便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值得我去信息。只是我真的很惊讶，毕竟在这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体内还有封印。”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青冥望向那双清明黑亮的双眼，想起那些过往，不由叹息，心中温暖异常。
　　“趴下吧，我再助你调理。”
　　“嗯。”凡人看不见的青色光晕再次一点点地没入白素体内。
　　沉默了一会，白素再次出声，语带担忧：“青冥，想必你也发现了吧？没想到杏花村附近还有别的妖族，那气息，血腥味实在太浓，只怕不是什么善类，而且其中有一丝气息强大，只怕能比得上狐族的六尾狐。”
　　“……杏花村能世代居于此地，自有它的道理，你无需太过担忧。”
　　“嗯，也是。只是，心中到底还是不安，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青冥心中一动。
　　许久……
　　“素，杨惊鸿只是个没有一点法力的普通人，与修道之人毕竟是不同的，趁现在你们牵扯得还不深，或许你可以考虑离开这里。”
　　“我……”我不想离开他！白素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在看到至今未醒的杨惊鸿后生生卡在喉咙里。“……你让我再想想……”
　　青冥默默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