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狐》山中草

10、横祸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杏花村的私塾里，伴着青年温润的嗓音，童稚的朗朗读书声在夏日的鸣蝉声里，传到在家中歇息的大人耳中，安详的气息让部分老人忍不住眯起双眼。杨先生终于好起来，不过半多月的日子，竟让人感觉恍若过了一世一般。你想问那个刘二怎么样了？他啊，原本村里人恨不得把他呆死在村里那棵大银杏树上，但是杨先生说了要得什么饶人处什么饶人的，反正他也已经没了一只手和一只脚，便放了他走了。说起来，杨先生家的那只狐狸可真是神了，竟能生生把那刘二的手脚都咬下来，真是痛快，那真是个护主的好孩子啊。你说什么？怕小狐？为什么要怕？你去村里问问，小狐来这杏花村这两年，何曾做过什么坏事？哪个不喜欢它？那刘二那般歹毒心肠，竟要害杨先生性命，若非小狐机灵，杨先生可就没了，老婆子怎会怪它？我疼小狐还来不及呢！狐狸精？你才是狐狸精呢！小狐那是灵狐，少把它和那些害人的精怪放一起！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可要拿扫把抽你了啊！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了。”
　　“欧耶！放学喽！”一群娃娃欢呼着跑出私塾，四下散开玩儿去了。
　　“二蛋，走，我们去地里捉田鼠。”
　　“今天不行，我要早点回去帮我娘喂猪，我爹今天给镇上的酒馆送酒去了。”
　　“那行，回头我再去找你玩。”
　　“豆子，和我们一起去后山掏鸟窝去？”有娃儿勾住豆子脖子便要走，却被豆子挣开了，目光看向一直安静跟在身后的小梅。于是小伙伴脸上便带上了坏笑，吹起口哨，“小豆子是要陪着自己的小媳妇啊，哈哈哈。”
　　“乱说什么呢？”豆子扑上去，却被小伙伴机灵地躲开了，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向后山跑去。
　　直到这时，小梅才怯生生地走上前，软软叫唤“豆子哥哥。”
　　“走吧，昨儿答应过你的，今天带你去抓田鼠。”小豆子颇有男子汉风范地把小手一摆，便向前走去。小梅于是便兴奋得脸色通红。当此时，杨惊鸿正收拾了书籍走出教室，白素极安静地趴在他身上。小梅于是便不舍在朝他们挥挥手，迈着两只小短腿追了上去，山里人家毕竟不同于那些大家闺秀，没那么多的规矩束缚。
　　炎热的夏季，地里的玉米多半已经丰收，连同那些玉米杆子也被割了回去，或用来起火，或垫到猪圈牛栏里，既免了家畜们的住处过于湿臭，待过时日，那些玉米杆子还能发成极好的肥料。这时节正是挖田鼠的好时节。小豆子此时便带着小梅四下找寻那些鼠洞。老鼠狡猾，一个洞会好几个出口，因些便需要把一片地里的洞口都找到，只预留两个洞口，其它的都堵上。再捡些地里的作物梗子和着地头的绿色植草，也不点明火，拿了烟往那洞里一熏，那些田鼠便会朝另一个还未堵上的洞口跑去，这时节只要人守在那里，或是装个小陷阱，便田鼠便再难逃走。
　　如今的小豆子便已经做了前期的准备工作，正拿着火折子点火，玉米梗里混了一种极苦的杂草，光是闻着那烟味，豆子都觉得嘴里发苦。毫不客气地将那一把火把塞到田鼠洞口，再嘴吹手扇，那烟便往那洞里灌去，小梅被漏出来的烟熏得咳出眼泪来，惹得小豆子指着她笑骂，“叫你离得远些，你非要挤着吹，看把你熏的，哈哈哈。”
　　“我……”小梅恼得将嘴嘟起来，拿起一双脏手便要去揉被熏着的眼睛。
　　“哎别！你可真笨！刚刚还趴地上呢，手上都是泥，也不怕越揉眼睛疼！”嘴里笑骂着，却小心地翻出里衣，小心地给小梅擦了擦眼睛。
　　“怎么样？好些没？”
　　“嗯，好多了。”小梅眨了几下眼睛，眨下几点眼泪来，嘴角却带着笑，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
　　“笨蛋！果真是爱哭鬼，连被熏一下眼泪都比别人的多。”
　　“我才不是爱哭鬼！”小梅一下子恼了，别人笑话她也就罢了，连豆子哥哥都欺负她。
　　小豆子看小梅那嘟得老高的小嘴，笑得直不起腰来，“小梅，我今天才发现，你嘟起来的嘴巴可和田鼠有的比，哈哈哈。”
　　“你……你……你欺负我，呜呜呜，豆子哥哥坏！呜呜呜……”
　　“哈哈哈哈哈，本来就很像嘛，不信你自己去问问别人。”
　　半大的男孩子没心没肺地笑着，最终将女孩恼得狠狠将他扑倒在地，两人又哭又笑地闹成一团，一时间却是不急着去看那田鼠了，反正洞那头装了陷阱，跑不掉。相比于田鼠，男孩其实觉得把女孩逗得又哭又笑更好玩儿。
　　只是小豆子却未曾预料到，那洞的主人早已被吞吃入腹，他今日所熏的烟，足以给他带来致命的危险。
　　若要问黑蛇墨为什么会来这杏花村，甚至还有闲心捕食田鼠，平日里阴晴不定，极受宠爱的墨也只会闲闲地说：不过心血来潮而已。为什么如此平和？因为他现在心情很不错，以至于在吞食完那只肥大的田鼠之后，他便直接躺在那洞中眯起眼来。虽然修成妖身后他便不再像以前那般惧热，可不代表它喜欢这样炎热的夏季，这田鼠的洞很不错，阴凉干燥，倒也凑合。他甚至做起了春梦，梦到自己与赤蛇青蛇一起，不分昼夜地同时与白蛇交缠在一起的销魂情景，眼看着就要达到那最美妙的时刻，他却被带着苦味的烟给熏醒了！怒火升腾，墨眯起一双阴冷的蛇眼，吐着信子，无视了那特意被留作逃生的洞口，向着烟熏来的方向窜去。
　　而此时，小豆子和小梅正天真无邪地玩闹着。
　　阴冷的气息恍若实质，小豆子只觉得浑身冷冰，而原本笑闹着的小梅突然瞪大双眼，直直地倒了下去。就在那双眼里，小豆子看到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的大蛇人立而起，分叉的蛇信子快速吞吐。
　　冷汗滑下，小豆子只觉得浑身被一股冷冰的气息扎得浑身刺痛，无法动弹，他甚至无法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只能僵在那里，任那条冰冷的蛇信在他的头上，脸上，脖子上滑过，留下一道道湿腻的痕迹。
　　“呵呵呵，好香的人类，嗯，这血，这味道，哦，哈哈哈，真是好多年没有尝到了。果然今天是个好日子，竟能让我遇到一个身具极品灵根的娃娃，哈哈哈，嗯，还有这灵魂的味道，啊，光是闻着都让蛇醉了，哈哈哈。”低沉阴冷的话语伴随着滴落的蛇涎飘入小豆子脑中。
　　粘腻的血液从头顶滑落，让小豆子的视线一片血红的朦胧，“我就要死了吧，”小豆子想着，“竟然听到一条蛇在说话。蛇……小梅……小梅，快醒醒，快逃……快逃……”
　　“小狐，你怎么了？”原本安静坐在桌上吃饭白素，突然浑身毛发炸开，与青冥对视一眼，一狐一狼便便化身两道白影一前一后地窜了出去。
　　“小狐！青冥。”家中两只动物的异常，让杨惊鸿担心不已，眼看着它们一下子跑得没影，杨惊鸿只能顺得两人的的方向追去，家中那只与青冥一起来的的白颈小貂极有灵性地跑在身前给杨惊鸿引路。虽然青冥哥哥刚刚叫它在家里呆着，可是小貂儿担心青冥哥哥，白素姐姐说小貂已经掌握了隐匿术，小貂能保护自己，所以小貂也要去。
　　“惊鸿哥！”隔壁的叶小翠听到杨惊鸿的惊叫后第一时间跑出家门，随后不顾女孩子的矜持，紧紧跟了上去。何其相似的情景，不知去处的狐狸，忧心的惊鸿哥，而后……叶小翠心中一颤，不敢再回想当日的情景，一口银牙几乎被要被她咬碎。
　　腥臭味浓郁得几乎要把小豆子熏晕过去，光线越来越暗，小豆子恨不得就此晕过去，这世上少有人能忍受那种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正被一只蛇一点一点生吞下去的感觉，尤其还是这条阴冷的蛇妖还带着玩弄与报复故意将这个过程拉长，并用妖力让你保持清明，甚至暂时性地增加你的五感的敏锐度，让你更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恐惧。小豆子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却黑蛇妖强迫着去感受这一切，甚至，黑蛇还细心地舔掉了流入他跟中的血，让他能清楚地看清黑蛇的上颚，喉咙……看清自己的处境……
　　黑蛇妖墨享受着小豆子的无助与恐惧，兴奋得不能自已。以至于当白素飞撞到黑蛇身上时，黑蛇未能及时反应，不得不张大嘴巴将小豆子吐出。小豆子被紧随其后的青冥接了过去，与晕死过去的小梅一起安置在远离黑蛇的地头。
　　黑蛇妖力散去，妖毒终于扩散，黑色渐渐缠绕住失了魂的男孩。青冥看了眼正与黑蛇对峙的白素，青色的光晕没入小豆子体内，暂时抑制住了妖毒，再将一颗青色珠子吐入男孩体中，为他定住了那残缺的魂魄。而后缓步走向黑蛇，与白素成崎角之势，伏低身子，嘴里发出了低沉的怒吼，释放出自己的气息。
　　当杨惊鸿和闻讯的村民一起赶到时，看到就白素与青冥用小小的身子一无所惧地与一条足有丈长的大黑蛇对峙的情景，小豆子和小梅则被他们护在了身后。短暂的震惊之后便是惊慌与担忧，一片混乱。
　　“豆子！”这是豆子的爹娘。
　　“小梅！”这是村长。
　　“好大的蛇！”这是村民的惊叹。
　　“小狐！青冥！”这是杨惊鸿和村里的娃娃们。
　　“惊鸿哥，危险，不要过去！”叶小翠死死拉住杨惊鸿。
　　“豆子中毒了！快去叫赤脚叔！”赤脚叔是村人对村里赤脚医生的称呼。
　　“不怕！大家一起，打死那条害人的蛇！”白素与青冥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与黑蛇对峙的行为鼓舞了他们。
　　“不过是一条四尾妖狐和一只外强中干的狼妖，哼，你们等着。”短暂的斟酌后，黑蛇阴笑着对白素与青冥说，而后缓缓地退去，最终消失。白素与青冥立刻被冲上来的杨惊鸿一把捞在怀里。
　　“你们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杨惊鸿心有余悸地紧紧抱着一狐一狼，喃喃低语。这是杨惊鸿第一次抱青冥，似曾相识的感觉让青冥心神一阵恍忽，“青冥，你可真傻。”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曾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在自己厚厚的狼毛里。
　　青冥轻轻挣了开去，唯留白素安抚般地轻舔杨惊鸿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