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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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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两天过去。
剑布衣抱着头缩在角落,心不在焉地打混了大半天的道会。帛书在他怀里,登道岸诸人,在他左侧三四丈开外,而三师父的话,则如悬着将落的龙头铡,就在他头顶……这日子啊,真没法过了啊!
他不死心地想,“如果三师父心情好点,能不能就肯收回成命了呢?”按一按怀中帛书,突然心中一动,“咦,不如……”
顾不得是不是自己异想天开了,这天会后,剑而衣猫着腰溜到登道岸的席上,拉了小姑娘净无幻溜了出去,一顿好哄,外加“三师父绝对没生气、你难道不想当面去看三师父怎么养生变年轻的吗”等诱拐——
“虽说三师父知道了一定会揍我三天三夜,但以后死总比现在就死要合算!”
剑布衣这般想着,总算十几年里,光看自家小师父冰无漪胡说八道也看得会了,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的小净无幻,歪着头,露出小酒窝甜甜一笑,说:“好吧,看在剑大哥你这么用心地学冰无漪份上,这次就答应你一下。”
剑布衣松了口气,又差点一吸气呛着自己,什么叫做!用心地学小师父?小师父对女孩子出名地话多,自己看上去有那么罗嗦么!
这前景……
还能一片光明吗……
不过到了次日,起码天色能算很光明。
就如一个童谣写的那样:今天天气不错挺风和日丽的,我们下午没有课这天气挺爽的。我一大中午早早的——
咳,那天中午,的确挺早的。
无他,次日上午,道会由各宗派自由交流,三师父入朝视事,正午回府稍作休息,准备下午主持考核诸多后学道子的辩才。也就是说,老天帮忙,中午有两个时辰,能供剑布衣去实施他的挣扎大计。
——统共耗了宗岩禄主四杯茶工夫的大计。
剑布衣学乖了,借口要通报,先哄了小姑娘在耳房玩,自己溜出去,远远看得厅里三师父正和大师父坐着闲谈——哦,的确是宗岩禄主海蟾尊三师父在慢悠悠地摆弄着紫泥燎炉,一边用汤瓶烫着杯准备沏茶递给大师父魑岳。
当下松了口气,他猫了腰溜开,抓了个府边兵士进去通传,便领回了小姑娘,大大方方地进了厅。
“大师父,三师父。”
“登道岸净无幻拜见。”
见尊长的礼节自是周备得没得说,魅岳笑呵呵地一摆手道小姑娘你是我家小布衣好朋友,自家人不用这么客套,来来坐吧。老三他难得有这工夫操刀茶道,哈哈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小姑娘谢了坐,剑布衣瞟一眼专心沏茶的三师父,正要张口说话,魅岳那边,扫一眼身旁烫好了杯正一边冲点茶膏一边用茶筅击拂的自家老三,呵呵一笑可就又开了口,问起登道岸谁谁可好,谁谁入门时还是个顽皮小子现在也成高功道长了,小布衣你别光顾着玩,圣朝道门一体,有空多指点指点人家小姑娘修行疑难,净小友将来迟早是登道岸栋梁之材。
剑布衣心里挠墙:“大师父平时没这么多话吧,今天这是怎么了?”但也不敢有啥表现,老实点头称是,说:“是,大师父说得是,弟子一直把无幻当小妹看待……”呃!为什么大师父手一顿,差点泼了三师父递过来的茶?
净无幻悄悄问:“魑岳前辈烫着了吧?为什么你三师父,沏茶时要先把杯儿给烫一滚呢?最后还要用竹签儿打?”
呃,为什么要烫一滚?剑布衣想起来,登道岸和帝都一样都近北方,三师父这是南方的点茶烹法,也难怪小姑娘看得好奇,念头一动,起身恭敬问道:“三师父,无幻久住北方,从没见过您这般的烹茶,有心请教,不知三师父你……”
海蟾尊没理他,只运指在茶盘上一敲,劲力到处,两个小盏腾空飞出,稳稳落在剑布衣两人的案几上,茶香浓冽,茶沫凝实。净无幻低头一看,见杯中流沫淡浓相错,如简笔山水,高古传神,不禁奇道,“海前辈,你是在拿茶作画?”
海蟾尊这才将目光投过来,看了她片刻,再垂下眼,道:“饮了罢。还有。”手上不停,净了汤瓶,再倾入水罐中蓄的山泉,煮沸烫盏调膏,正是极正统的南派点茶手法。
南派的茶,别称功夫茶。
此功夫非彼功夫,是耽搁功夫的功夫。
所以,这第二轮奉上后,别说才十岁的小姑娘,才弱冠的剑布衣,连魑岳这个老茶友,都有点脸色发苦了。
谢了茶,净无幻抱着盏再一小口一口啜着,长者赐,又是没多久前被她莽撞误伤过的长辈,再好动也得忍着。于是一片沉寂中,一通茶调完,四人各一盏,还剩下三杯,海蟾尊慢慢浇给茶盘上的茶宠后,顺手一清汤瓶,又是小半罐山泉倾了进去。
这是第三回。
之后,第四回……
魑岳没好打岔,实际上,剑布衣偷眼见得大师父捧着盏半合目的坐姿,便知道大师父早入定神游天外去了。而净无幻……十岁的小姑娘,早在喝第三杯时就一个盹差点打了杯。结果三师父淡淡看过来,总算说了四个字:“茶能驱困”,就这样便顺理成章烹上了第四轮茶。
好在,只是一个午休。
好在,下午道会上还有宗岩禄主的事儿。
最后,真心对前辈很敬仰前辈没说话她也不敢主动说话的小无幻,真心对三师父很怵三师父不说话时他更不敢说话的剑布衣,和本来是过来品茶议事但被迫得干脆坐着一通好睡的魑岳,不论是什么原因,都真心感谢起来请禄主与会的玉清界两个杂役小道士来。
其实,或许……
不会说谢但也……轻松了一下的,还有宗岩禄主自己吧?
谁又知道呢。
很多年后,有一回酒后,魑岳曾作过点评,拍着剑布衣的肩,摇着头说徒弟啊你当时终究还是个小娃儿啊,江湖无情人薄情、薄情终古是多情的道理,你那会儿又哪里懂得?
再多却不肯说了,只深深一叹。
那时的剑布衣仍不太懂的。
等他懂时,却是在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天地。在那里,无尽峰上巨链已因魂气而碎了很久,而不久后,茫茫大漠之上,一名叫后无封的女子从梦中含泪醒来,身边也再没有一双稳如磐石的手,来为她遮风挡雨,关爱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