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缠龙，右描凤》鲁庵

4、第 4 章

　　薛生白将冷小飞轻轻放在座位上。

　　风二斜他一眼：“摔着了？”

　　少年滚了一身泥尘顶着一头草屑，泪汪汪地揉着屁股不敢吭声。

　　“小飞骑的白马刚才着了暗算，一根牛毛针扎进了腿骨缝里，受惊了。”

　　薛生白一边替他解释，一边仔细检查了冷小飞的伤势，发现他觉着摔得最疼的屁股因为肉厚，只不过跌青了一大块，反而右脚右臂扭伤肿起，得将养一些时日才能行动，其他擦伤碰伤的倒都无大碍，便放下了心，取出伤药一点点给他擦上。

　　冷小飞疼得嘶嘶直抽气，沈六翼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顺便揪下两根杂草以示安慰。

　　“真没用。”风二哼一声，让出些地方来，让薛生白扶着冷小飞躺下，又给他搭上床薄被，让这小子好好休息。也不管他瞬间感动得泪滚双颊，回头问薛生白，“是谁干的？”

　　“从出了药王谷就一直有人跟着咱们。我刚才出去看了，总有二三十人，不过大多都应该是各派跟来探路的小角色，人数最多的一批却是早上那些要进谷的官差，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平常装束。我怀疑刚才暗算小飞的就是他们。”

　　风二掀了帘子伸出半个脑袋往后看，果然官道上零零散散的江湖人之外，有十几名穿着相同服饰的武人，骑着马不远不近跟着，他一眼就认出了为首那人腰上的弯刀，怒道：“他们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

　　薛生白脸有忧色：“这些人来路不明，门派不一，看得出他们身上都有真功夫，方才，或许只是想试探我们的实力。”

　　“有什么可试探的！”风二昂起下巴，“小白，我们和他们打架，有几成胜算？”

　　薛生白想了想，摇头：“他们人多，我们人少，怕是不敌。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风二笑眯眯瞧着他，心道，还是小白会说话，很给少谷主我面子啊。什么人多人少的，说白了，咱们六人都是乌合之众，压根就不是人家的对手，赶紧逃命要紧！

　　少谷主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信奉打不过就跑，此时从善如流，立即道：“行走江湖和气为重，咱们赶路要紧。”

　　角落里的冷小飞忽然觉着伤处更疼了。

　　这时苏莞钻进来，嚷嚷道：“后头那些人真讨厌，咱们走快些，甩开他们。”

　　薛生白忽地朝他冷笑：“苏小公子，这些人难道不是你故意招惹来的？”

　　苏莞一怔，随即也冷笑：“我还说都是你薛生白招来的呢。”说着伸手往腰上笛子摸去。指尖刚触到笛子，一道凌厉的掌风直劈过来，苏莞避让不及，劲风及体，身子被震得朝后撞去。

　　薛生白手指一弯勾住荡起来锦穗，将笛子从他腰间抽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见只是个普通的玉笛，随手扔给躺在角落的冷小飞：“收好！”

　　少年伸手接住，茫然看向二人。

　　苏莞脸色微变，朝他伸出手：“给我！”

　　冷小飞摇头，抱住笛子往薛生白身后藏了藏，又转头去看风二，却见少谷主已经裹紧裘毛大氅睡上了……

　　车厢到底狭小些，中间挡着个大活人，也不能放开手脚去冷小飞手里抢。苏莞怒目看向薛生白：“姓薛的，想打架是不是？”随着话音一拳捣了过来，薛生白扭身让过拳风，伸手刁住他手腕一抖，就势将人甩出，直撞向车壁。

　　冷小飞惊呼。

　　呼声未落，就见苏莞手在车壁上一搭，半空轻飘飘一个转折，已从车门跃出去。

　　他的身形极快，可薛生白更快，脚尖轻点身子窜出，五指成勾抓上去，硬生生扯着他脚脖子从外头拉了回来，直直掼在了地上。

　　苏莞痛得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大骂王八蛋。薛生白脚尖点在他腰眼上，伸手就去解他的腰带。

　　“你干什么！”苏莞大惊。

　　“搜身。”薛生白语气平淡，手中却极利索，将苏莞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搜了个干净。

　　很快车厢地毯上扔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钱袋、香囊、铜钱、火石、梅花镖、药丸什么都有。忽然，他的手一顿，从里头拈出个黑黝黝的拇指大小的木牌子，仔细一看，上面刻着“丙十二”三个小字。

　　薛生白在苏莞后背连点几指，这才抬脚放开他，把人拉起来，问：“这是什么？”

　　苏莞这会儿也不闹腾了，反而嘻嘻笑着说：“小白，你聪明得紧，倒是猜猜这是什么？”

　　薛生白不和他猜谜，从靴筒里摸出一把极小巧的匕首，戳在他脖颈上：“老实说话，这木牌是做什么的？后面跟着的又都是什么人？”

　　苏莞不理他，转头看向风二，气鼓鼓道：“少谷主，小白欺负我！”

　　这时，风二打了个哈欠，终于慢吞吞开口：“小白，游戏早早揭穿，就不好玩了。”

　　薛生白沉默片刻，垂首道：“是，属下错了。”

　　风二朝车窗外看了看：“晌午都过了，你们要渴了，到前头茶竂去喝碗茶。我有些乏，就不下车了。咱们早些到前头镇上好好歇息。”

　　薛生白探身出去一看，前头果然有个茶竂，他让南思英到跟前停下马车，回来指指苏莞，问：“少谷主，他怎么办？”

　　风二不答，闭上眼裹着大氅继续睡。

　　一旁的沈六翼看了看，从座椅下取出一床锦被轻轻给他盖上。

　　薛生白手中匕首旋了个圈儿，在苏莞颈中点了点，道：“让后头那些人走开。”

　　苏莞无奈，朝冷小飞伸手：“笛子给我。”

　　冷小飞见薛生白朝他点头，忙把笛子递给苏莞，被他趁机在手臂上用力戳了一下，正戳在刚才撞伤的地方，疼得嘶的一抽气，忙咬牙忍下，不敢再出声。

　　薛生白看到了苏莞的小动作，也无心再管，只催他快些。苏莞横笛吹了几个花腔，果然，后面那些人勒马停下，互相商量片刻，便齐齐调转马头散去。苏莞叹了口气，自觉将笛子扔回给冷小飞。

　　薛生白淡笑：“路上发现你再做什么手脚，我不会这么客气了。”

　　他回头看向沈六翼，“六翼，你看着点苏莞。”想了想又低声叮嘱，“苏小公子聪明得紧，需小心些。”

　　沈六翼抬抬眼皮，嗯一声，继续低头做活。

　　风二不下车，众人也不想耽误时间，一人去喝了一碗热茶，吃了几口冷小飞带着的点心，就继续赶路。

　　苏莞被点了穴道，浑身又疼又麻的不舒服，左右看看，只有沈六翼一个人还能说上话，便费力朝他挪了挪，苦着脸央求沈六翼放开他，说自己手疼脚疼腰疼肚子疼浑身都疼。

　　沈六翼拿起半成的衣服在他身上比了比，又抬起他手臂比了比，对自己的手工很满意，随口道：“放开你，你会不会跑了？”

　　苏莞一看有门，忙道：“不会不会！六翼哥，我绝不会跑！”

　　沈六翼挑起狭长的眼尾看着他好一会儿，仍是摇摇头：“可我不放心。你这衣服我才做了一半，你要是跑了我就白瞎了这几天功夫。苏公子你还是忍忍吧。”

　　苏莞被他气得都要吐血，风二却在一旁噗嗤笑了。苏小公子看少谷主也没放开他的意思，只好自认倒霉，垂头丧气靠着车厢休息。

　　之后继续上路，薛生白骑着黑马在旁护卫，白马受了伤，一瘸一拐跟着。路上赶得紧，日头还没落山，一行人就到了乌龙镇，在镇上最大的客店“乌龙客栈”落脚。

　　很久没有这么长途跋涉，几人都觉着疲累。薛生白要了三间上房，风二住一间，南思英和秦六翼住一间，他自己和冷小飞守着苏莞住一间。然后吩咐店家赶紧烧热水，晚些再将饭菜直接送到房中来。

　　正打点，眼看着那些蹑着的江湖人也纷纷跟过来住了店，薛生白不觉有些头疼。

　　风二前脚进了屋，后脚又退回到门口，朝冷小飞勾了勾手指头。

　　冷小飞见少谷主召唤自己，脸色顿时白了，悄悄去扯薛生白的衣袖。薛生白揉揉他的脑袋，自顾推着苏莞进了隔壁房间。冷小飞只好磨磨蹭蹭瘸着脚跟风二进去，在少谷主指使下扯下外衣，脱掉鞋袜，到床上躺平时已经抖成了一团。

　　风二见他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心里来气，手腕微抖，一把大小不一的银针落在了掌心。他只管捡最长最粗的拈起来一枚枚扎到冷小飞的脚上、腿上、手臂上，长长的银针寒光凛凛，每扎下去一针冷小飞吓得就是一声惨叫。

　　这一声声惨呼把进来送热水的小二也吓得一阵阵哆嗦，压根不敢朝床榻那头看，暗道这是要吃人还是怎么着？

　　薛生白赏钱给的足，小二一壶壶热水只管往少谷主房里送，很快盛满了浴桶，便急忙忙关上门跑了。

　　风二看向热气蒸腾的方向，眼馋得紧，低头看了看双目紧闭如同上刑架的少年，火气又上来了，随意拈了拈银针，又一根根起针。身上觉出痛，冷小飞惶然睁目，忽的看到少谷主嘴角噙着的一抹森森笑意，牙齿咯咯打颤，再不敢出声了。

　　起完针，风二将十几枚银针一根根排在他面前，在少年的颤栗中扔给他一个小白瓷瓶，让他赶紧滚回去洗个澡自己抹药。

　　冷小飞二魂出窍地滚下床，套上袜子拖着鞋子抱住外衫捏紧药瓶飞也似地逃了出去，直奔进一旁房间见到薛生白，才想起自己的手脚怎么忽然就好了，腿一软，扑通一声歪倒在地。

　　薛生白哭笑不得，忙扶起他在椅中坐下整理衣衫。刚才他听到冷小飞鬼哭狼嚎，以为出了什么事，过去一看，是少谷主在给他治伤，就没去打扰。没想风二把这孩子吓这么狠。

　　苏莞弄清情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直叫肚子疼要出人命，让小白放开他。薛生白没理他，只好声安抚冷小飞。小少年知道被少谷主戏耍了，委屈的眼泪就在眼圈打转，好歹最后没掉下来。

　　天刚擦黑的时候，酒菜送上来，风二招呼大伙儿到他房中用晚餐。

　　众人落座，风二看着眼前诸人，薛生白温雅、苏莞俊俏、南思英英武，沈六翼冷媚，冷小飞清秀，真是身在花丛中，各花都入眼。他左瞧右看，不觉心情大好。

　　只有苏莞一个人郁郁寡欢。连吃饭都不给自己解开穴道，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

　　酒足饭饱，各人回房休息，风二叫住要扶着苏莞离开的薛生白，道：“把苏莞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