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岫》流徽

1、求亲

　　“吾儿，此次我南华国的兴衰就系于你一人身上了。此次去北国务必让北国皇帝同意将岚烟公主许配你为妻。”
　　“岚烟年纪尚幼，朕暂不打算将她嫁出去，想留把她多留在身边几年，倘若那时贤侄仍有意娶她为妻，朕定为你们赐婚。”
　　临行前父王语重心长的叮嘱与北国皇帝的婉拒交替在耳边回响。
　　云出岫望着窗外傲雪盛开的寒梅轻轻叹息一声。身为南国皇子，他自知有责任为日渐衰弱的国家尽一份力，但当他应下父王的要求时，分明感到自己心尖疼得发颤，只因他早就心有所属，故此听到北国皇帝的拒绝的那一刹那，他心里反倒一阵轻松。但那也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事后更为这片刻的轻松而深深自责。
　　虽然他并不认可父王和大臣们通过和亲来实现和平的目的，但前人的历史证明，至少在一段时期内，和亲可以令弱的那方得到喘息之机。
　　然而现在，连喘息之机怕是也没了。
　　据说从前北国实力跟南华国还有东面的东夷国不相上下，但二十年中，北国通过自上而下的革新变法，国力日益强盛，在众国中脱颖而出。南国却因朝政被贵族们把持，他们的不思进取和日益腐败，终于导致这个美丽国家的日渐衰落。尽管近年来他说服了父王施行变法，但依旧阻隔重重。
　　“殿下，不早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殿下还是早些安歇吧！”贴身侍卫也是他的心腹，秦冲上前欲关上窗子，但望见窗外立着的身影时，他手上的动作停止了，转头低声道：“殿下，逸尘殿下在外面。”
　　出岫“嗯”了一声，却并未下达任何指示。原逸尘么？就是北国那个骁勇善战的二皇子，据传此人飞扬跋扈野心勃勃，相较之下，出岫更欣赏儒雅风流有着温暖笑容的大皇子令尘。多年不见，昨日在朝堂之上见到他俊朗一如往昔时，差一点泄露了心思。
　　犹记得多年前那个雪后的晴午，年幼的他被父王带至北国与南国交界处会盟，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雪，兴奋之情无以言表，趁父辈们商谈会盟之事时，他撇下众人，独自骑马走进森林深处，不知不觉竟忘记了来时的路。日已西沉，雪，又开始飘落。正当他被远处野兽的叫声吓得失魂时，一个有着俊秀面孔暖心笑容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他记得那是白天见过的北国皇储原令尘。
　　少年微笑着向他伸出手，说道：“出岫，跟我走吧！”
　　少年的手很温暖，怀抱更暖——是的，或许他当初的模样太过可怜，少年握住他的手的同时，也将他揽入怀中，与他共乘一匹马回去。
　　出岫至今记得当年月夜清辉下那名在风雪中将他护在怀中的少年。
　　“出岫，等你长大了，就来北国找我。”分别时，少年对他耳语，温热的气息与温柔的话语让年幼的他心怦怦乱跳。虽然那时并不甚明白这是何种情愫，却知道他是喜欢见到这个大哥哥的。
　　见出岫没有反应，秦冲再次劝自家殿下：“殿下，夜了，该歇着了。”殿下时而惆怅皱眉，时而会心微笑，不知在想什么？自少时见他，好像从未见他开怀大笑过。秦冲在心中暗暗叹息。
　　烛光跳动，少年的微笑显得越发神秘而迷人。
　　听见关窗的声音，出岫挑了挑灯芯，抬头对身边人微微一笑，道：“冲哥，你先去睡吧，我想再看会儿书。”
　　身为皇族，出岫却从小对秦冲私下以哥哥相称，只在有旁人在场时才以官职相称。初时秦冲只觉别扭，及后来意识到出岫在宫中的地位，甚是同情，便也在心中将他当做弟弟看待。
　　看书？你已看了一夜的书了，那书却还在同一页。但秦冲不忍拆穿他，转身找出一件棉衣给他披上，又拨了拨炉中的炭火，笑道：“请让秦冲陪着殿下。”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秦冲皱眉：“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出岫看一眼案上的钟漏，疲倦的脸上现出奇异的光彩，自言自语道：“定是令尘哥哥来了，今日退朝时我约他今夜子时见面相谈，他果然没有辜负我！”
　　秦冲正要去开门却被出岫制止：“我来。”
　　但房门打开的瞬间，出岫脸上的微笑凝固了，他淡淡道：“二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原逸尘自袖中取出一个方胜掷到出岫脸上，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我大哥让我来把这个还给你。”
　　出岫的脸刷一下白了——这方胜，的确是他白天偷偷塞给原令尘的。
　　但原逸尘的攻击并未停止：“你以后少缠着我大哥，更别妄想娶我妹子，像你这种下贱的出身根本不配！”
　　秦冲挡在出岫面前，冷冷道：“二殿下，请自重！否则休怪秦冲无礼了。”
　　原逸尘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个营妓的儿子也配与我家攀亲？娶我妹子不成又转而勾引我大哥，你们南国是真的没人了么，就算想用美人计也找个拿得出手的货色。”
　　忽见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架在了北国二皇子的颈下，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连见过不少大阵仗的原逸尘也不禁露出激赏之情，他手下中有这么快的剑的人也极少有。只可惜这等人才在行将覆灭的南国也只能做一名宫廷护卫。
　　这时，两根纤细的手指抵在剑身上将其推开：“秦护卫，请将剑收起来。二皇子所言极是，像我这等货色的确有点拿不出手。”出岫微微笑着，他话锋一转，续道：“但做买卖也是看人下货，什么货配什么样的顾客，不知二皇子以为如何？”
　　原逸尘捏住他下颌，锐利的眼眸放肆地盯着他，冷笑道：“好一张利嘴！待我踏平南国时且看你是否还能如此牙尖嘴利！”说罢，甩袖而去。
　　一阵疾风夹裹着雪花飞进房内，将案上烛火差点熄灭，但房内的两人却如风中雕塑般一动不动。良久，秦冲叹道：“殿下何必如此轻贱自己！”
　　出岫轻轻揉着被他捏疼的下巴，淡淡道：“他这么说无非想激怒你我，方才你那一剑不管是否会伤及他，总会给他找到攻打我南国的借口。但如今我们国弱兵少远非他们的对手，凡事能忍则忍，万不可意气用事。”
　　秦冲面露惭色，自己方才只为护主，却险些上了别人的当。若因自己的鲁莽行事而引起两国交战，那他真是万死莫能赎其罪。
　　“明日便要启程回南国，咱们还是早些歇了吧！”确定要等的人已绝不会现身，出岫轻叹一声闭上房门，对秦冲说：“冲哥你记住，任何时候都要以南国为重，我一个人受点委屈算不得什么。”
　　秦冲低首道：“是，殿下。”拿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发白，秦冲心想，殿下为南国着想，但在这世上又有谁替殿下着想呢？
　　伺候出岫宽衣后，秦冲吹熄蜡烛，来到隔壁的暖阁。忽听出岫叹息一声，道：“如不出意外，这恐怕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北国的雪了。”
　　秦冲并未接话，只是担忧地望了隔壁一眼。
　　窗外朔风呼啸，一个修长的人影伫立在落满雪的花树下，直到房内最后一点光亮熄灭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