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野妮

31、第四章

　　“公子还在睡吗？”
　　暗香慌忙捂住疏影的嘴，低声道：“别叫了，昨夜打雷害公子睡得不好，翻来覆去直到三更才入睡。”
　　“可是到了练武的时辰……我也知道公子近来辛苦，在金水镇劳心劳力，那就晚些时候再叫公子。”疏影颇为心疼地说。
　　身后突然有人说：“叫他起来。”
　　两侍女回头，一起行礼：“开阳坛主。”疏影立即辩驳道：“坛主近来不在武王城故而不知，自打从扬州回来，公子近日都随在盟主身边一一见了十一门派的人，还要练武，身子实在吃不消，都瘦了不少，那小脸……”
　　“练武之人，哪一个不是这般下来的？他人能吃的苦，他为何吃不得？”可人冷着一张绝美的脸，冷声道，“今日偷懒、明日偷懒，这样一日日下来，岂不荒废了？你们不叫，我亲自进去。”
　　可人身后的侍女冰儿立即道：“还不快去叫公子？”忙使眼色，“公子自小贪睡，总是要多叫几次，叫醒他也会闹脾气，坛主你是知道的。我烧了温水，暗香你端来替公子擦一擦，醒来他便好受些。快去。”
　　暗香、疏影不敢违背可人，只好去端了温水进屋。
　　“公子不见了！”
　　可人闻声进屋，却见屋内、床榻上无人，上前摸了摸床榻，道：“是冷的，他早出门去了。”
　　“可公子未曾出去啊！我一直守在门外的。根本没有见到他。”暗香委屈地道。
　　冰儿抿嘴一笑，“若是公子要溜走，还能叫你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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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王城外荒郊，三棵参天大树互相盘旋、依靠，几百年下来，便成了一棵巨大的树。树干上靠着人，正是穆玄英。
　　昨夜几乎未眠，一大早天未亮，他又从窗户跑了出来，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儿。
　　雨后的树干湿漉漉，树叶上更是沾满了水珠，穆玄英将两条手臂枕在脑后，一条腿踩在树干上，弯曲在身前，另一条腿自然垂下，一摇一晃，很是闲适的样子。每次他一摇，树干震动，就将树叶上的水珠子震落，掉得他自己一身，他却不在意，不大会儿，头发、衣衫已经有湿意。
　　“玄英。”
　　穆玄英乍闻，起身低头一看，树下的人不是谢渊又是谁！
　　“谢叔叔？”穆玄英先是惊讶，又忙说：“谢叔叔你别罚暗香，她不知我会偷跑出来。”
　　穆玄英失踪，浩气盟的人可没有表面上这么镇定。穆玄英身上本就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和事迹，如今又小有名气，这段日子在江湖上可谓风头一时无两。有人若想借此成名，找他麻烦便是一条捷径。众人自然担心，直到谢渊终于在这里见着他。
　　见穆玄英是自己跑出来，又完好无损，谢渊将手中的长/枪靠在树旁，道：“你要出来，与她们知会一声便是，男子汉做事怎冒冒失失，害得几个丫头平白为你担心。”
　　穆玄英毕竟还是少年，未想得周全，闻言心中自然内疚起来，抓着树干问：“她们担心了？”顿了一下，一跃跳下树去，“谢叔叔你来寻我，也是怕我出事？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
　　谢渊顺手拍落穆玄英肩上的树叶，不答反问道：“你一贯懂事，今日偷跑出来是为了杨十六的事？”
　　穆玄英闻言，神色立即暗淡几分，踌躇许久才说话：“谢叔叔说的不错……我……起初我本以为十二连环坞的杨十六就是当年通风报信给宫傲，害死我爹娘的人！一心想着定要杀了他替爹娘和那些无辜死在他手里的百姓报仇！可那一日在扬州东篱寨，我才知道原来事情不是这样的！我误会了杨大叔，将他的一番好心当做了恶意，还险些杀了他，对他出言不逊，他一定不肯原谅我……”
　　谢渊看穆玄英情绪低落，也不急于安慰，只说：“当年赤马山的事，是我们消息闭塞所致。没想到是十二连环坞的人假扮狼牙军所为，更没想到那些人是冲着你爹去的。若要细说，也是我们浩气盟害了你爹娘。”
　　“谢叔叔别这么说！”
　　“话不说，理却如此。有时候，无所作为也是错。”
　　穆玄英立即说，“谢叔叔与我爹是挚友，士为知己者死，我爹是一定不后悔的！况且，这笔账要细算也该算在恶人谷和十二连环坞头上！”穆玄英咬了咬牙，又朝谢渊勉强扯出个笑来，“何况这么多年，浩气盟的大家待我极好，我心中是绝没有半分怨怪的！”
　　谢渊心中欣慰极了，却不表露，只拍拍穆玄英的肩：“好孩子。”又道，“玄英，此次十二连环的事使你名声大噪，年少成名，我本担心你恃宠而骄，会沉浸在名利之中。眼下看你能一如往日，那便最好不过了。”
　　穆玄英脸红地挠挠头，“我哪里算什么大侠，只不过仰仗着浩气盟的威名和唐简大侠传授的十煌龙影剑逞威风罢了。谢叔叔不是常说，旁人如何看你不重要，自己仰首看看天，再看看自己，需得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
　　“虚心是好，能知进退才是最佳。”谢渊顿了一下，好似也不愿多说这些事，突然问：“你还是不肯说出唐简的下落？”
　　当年，小穆玄英当年就是在这三棵巨树下遇上了一代大侠唐简。穆玄英已不记得唐简的身形样貌，却记得他一直带着面具。那面具是银制，上面镶着靛蓝色的花纹。
　　他问：你爬那么高，不怕摔下来吗？
　　穆玄英真的摔下来，却是被唐简牢牢接住。那一瞬的安全感是连谢渊也不曾给与过的。穆玄英小小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念头：父亲，大约就是这样了。
　　可唐简大侠为何传授自己十煌龙影剑？因当年唐简未来得及相救于自己的父母吗？还是因浩气盟的缘故？这么多年，穆玄英也未想明白。但穆玄英答应了唐简，此生绝不向任何人说出唐简的下落。所以这么多年，纵然穆玄英学会了十煌龙影剑，纵然浩气盟众人皆知此事，纵然如今江湖上的人都说穆玄英是唐简唯一的传人。穆玄英还是不肯说出唐简的下落。
　　一方面，他认为这是他的承诺。另一方面，他本能地不希望有人去打扰唐简。
　　谢渊看穆玄英又沉默了，便道：“不勉强你。只不过唐简一身武艺绝学，却不肯入我浩气盟……实在是……可惜了。”
　　“以唐简大侠的性子，万事随心而动，只怕他纵然满腔热血为天下黎民，却也不肯再入世的。”
　　谢渊赞同，“不错。”
　　穆玄英犹豫着说：“谢叔叔，我在金水镇曾救过两位丐帮的兄弟和两个孩子。我……”
　　“我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可……”穆玄英犹豫不决，谢渊也不催促，等了一会儿穆玄英才鼓起勇气说：“其实我有些私心。那两个孩子流落街头、受尽欺凌，却因一个承诺，一定要将那包裹交给七秀坊坊主而不得不承担起这样的重任。那一日我……”
　　谢渊这才注意到，那两个孩子和当年的穆玄英、莫雨何其相像？这么多年来，穆玄英从不提起莫雨和稻香村的事，但谢渊知道，穆玄英从没有忘记过去。不提起，反而是因为心里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明白。”谢渊将手放在穆玄英肩头。
　　穆玄英看着谢渊，苦笑，“有时在梦里，还会出现稻香村的往昔回忆，莫雨和小月、小白他们似乎都还在我的身旁。可梦醒，只剩我孤身一人。我常会笑着醒过来，可醒过来后却只想哭。每次打雷，我就会想起我和小雨哥哥流落在街头，下雨时我们抱在一起躲在屋檐下取暖，身边都是被淋湿的野狗。我怕打雷，可因为有小雨哥哥在身边，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时候的雨夜可怕。但如今，只剩我一个人，好像雷声都比当年大一些。”
　　谢渊看着伤感的穆玄英，心中隐瞒多年的心事又翻滚起来。
　　莫雨那孩子当年竟然与王遗风相识，是连谢渊也不曾料到的。如今想来也是，枫华谷的事，潋浪帮这么多人，江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轻轻松松杀掉这么多人。莫雨已入恶人谷，这些年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七星战十恶”时忽而默一死，十大恶人少了一个，看如今恶人谷的意思，“小疯子”莫雨无疑已成十大恶人之一。
　　莫雨这孩子只年长穆玄英五岁，没想到竟如此凶恶狠毒，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也着实叫人胆寒！
　　穆玄英还不知道，当年的挚友莫雨已成了他的死对头，成了他立誓要杀无赦的那种人。
　　念及此，谢渊哀叹一声：世事无常。
　　“谢叔叔？”
　　谢渊回过神来，神情柔和许多，道：“玄英，回不到过去，未来未必不是好时光。”
　　“未来……未必不是好时光……”穆玄英默念几遍，突然展颜笑了：“谢叔叔所言有理，不管过去如何，将来我一定会找到莫雨哥哥！我们和小月、小白，一定还能再次相见！回不去稻香村也不要紧，只要我们能相聚，天下之大，哪里都一样的！”
　　谢渊点头。这一点他毫无怀疑，穆玄英与莫雨终会再见，只是那时候……
　　“谢叔叔，还有一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你说。”
　　“当日那两个孩子交予我的包裹，因十二连环坞的事耽搁了，我想尽快交给七秀坊的坊主，所以，我能否前往七秀坊，亲自将包裹送去，完成此事？”
　　谢渊早早与月弄痕、可人谈过此事，穆玄英一直在武王城，在浩气盟的保护下长大，不自己外出历练一番，难成大事。可那个包裹总觉得有些诡异，几人总归有些不放心。
　　“玄英，你能这样想自是最好，只是那包裹中是何物？江湖上的事情极其复杂，你可不能大意。”
　　穆玄英一笑，“只因牵扯到叶芷青坊主，我没有擅自打开包裹，不过摸起来像是衣物。想来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谢渊又思索许久，终于点头，“好吧，你也该出去游历一番。当年剑圣、方乾、唐简这些大侠，哪一个不是踏遍了我大唐的河山？不过此去你千万小心，事事都要留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我记住了！”穆玄英没想到谢渊会答应让自己前往七秀坊，喜不自胜起来。
　　谢渊却想：那几个丫头若能暗中跟着倒也稳妥。浩气盟的人遍布四处，加上十一门派的人，想来玄英也不会遇上什么应付不来的危险。况且七秀坊也是名门正派，虽是烟柳之地，但也无甚大碍。
　　玄英，你便自己出去闯荡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