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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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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死回生】
话是这么说,但人已断气,在场的人谁都没听说过,断气的人还能救活。但看裴元不急不慢、胸有成竹的样子,每个人又忍不住想:莫非裴元真有这样的本事?
等裴元需要的东西都备好,陈月帮着裴元脱下厚重的披风和外衫,裴元开始净手,才说话:“法子我的确有。”顿了一下继续说,“但之前我没试过。”
“大师兄,我相信你。”陈月道。
“给他服下。”裴元不理会,只拿了一粒药丸递给陈月,“这东西自打宇晴找回来我一直舍不得用,看来是留不久。”
陈月忙动手,“大师兄,这回魂丹现在服还有效吗?”
裴元思忖道:“他是三阳绝脉之体,我恩师尚且无法根治,少林寺的易经洗髓也只是做到压制,天下间更是闻之色变,所以眼下他能不能活,全看我能不能替他解决了这三阳绝脉。”
崖牙问:“你要在这里替他根治三阳绝脉?”
裴元环视四周,反问:“有何不妥?”便指了指众人说,“在场的人都是内功高手,天下间应当再找不出第二个地方有这么多掌控内力的好手了吧?也许是他命不该绝,何妨一试?”
众人自然都心里打鼓,正说着,长歌门弟子将木桶搬了进来,倒上了滚烫的热水,屋里顿时热气升腾。
裴元道:“倘若他能活下来,从今往后可不必再受三阳绝脉的控制。而在场的各位,不只是我,都将成为他的救命恩人,又能在江湖上博得侠义的美名。这样的好机会,应当你们都不会放弃吧?”
杨逸飞问了一句,“倘若救不活呢?”
“救不活?”裴元道,“反正现下也是一个死人,难不成还能死的更透?”说着,裴元走到木桶边,绕了一圈,才说:“照我看,到此时他应该已经死了一个时辰,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要怎么做?”崖牙立即问。
“这么说,你要帮忙了?”裴元反问,又看向其他人,“你们呢?帮忙的人留下,其他人都出去,省得人多我心烦。”
屋子里的人谁也不动。
裴元有些惊讶,“看来穆玄英果真是命不该绝。”便说,“从此刻起,三日内他全靠你们的内力支撑,中途只要断开,那就真是神仙也没救。所以你们这三日须得寸步不离,全听我的指挥。”又说,“其间,每六个时辰换一次人,两人一组。崖坊主和杨门主、韩岛主和周岛主,你们轮流帮忙即可。”
“好。”大家一口应承。
杨逸飞又道,“我兄长内力过人,只要能劝得动他,他一个人应该能撑六个时辰。”
裴元点点头表示明白,又说:“每一个时辰就要换一次水,一次滚烫的热水,一次冰水,必须交替。换水的事也不得马虎,陈月,你来负责。”
“好!”
裴元道:“将他放进木桶里。”
莫雨便抱起穆玄英,按照裴元的话做好,站在木桶便寸步不离。
陈月问:“那雨哥呢?他做什么?”
裴元走到木桶边,打开药箱,说:“这三日我不眠不休救人,保不准我就累晕过去了,我若是晕过去,他就想法子弄醒我就是。”便看着莫雨,鬼鬼一笑,“别打脸,否则我醒过来就治死你的宝贝。”
众人也不知道他是否是开玩笑,一个个都面面相觑。
裴元翻白眼说:“无趣!”又道,“他就守在屋里好了,一来以防你们有人体力不支,他好补上。二来,这屋子不能透风,一点儿风也不能有,所以每次换水,他得用凝雪功将木桶冻住,保证木桶里的穆玄英受不到风。”
莫雨没回答,只是一直盯着穆玄英。
裴元从药箱里抽出银针,道:“那就开始了?计时不能错分毫,每个步骤也不能出错,稍有偏颇……动手!”
崖牙和杨逸飞立即站在木桶两边,朝穆玄英输送无形的内力。
裴元双手并用,将银针极快地入穴,手法独特却稳、准、快,看的其他人都心生佩服,都安安静静地退出屋去。
一出屋子,周宋问:“裴先生当真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韩非池也不给陈月回答的机会,只说:“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正如裴元先生所说,生死有命、无须强求。”
“可……”周宋神色暗淡下来,“可我放不下。”
陈月了然,伸手拍了拍周宋的肩,道:“别看大师兄很冷静,但他心里肯定不好受。他曾眼看着重要的人死在眼前,如果真有办法能够起死回生,他绝不会藏起来不用的。也许是毛毛的情况很特殊,他才肯一试。”
周宋黯然点头,“其实我也理解,只不过心里还是有这样的奢望。”
韩非池道:“别多想了,没事的人都回去休息,接下来的三日一定要安全度过。”又吩咐人去找杨青月来。
陈月看他们对穆玄英的性命十分尽心尽力,先前的不满和敌意已减少大半,抱着手臂,昂着头说:“没想到长歌门上下都肯救毛毛。”
韩非池看过来,什么也没说便拂袖离去。
周宋则说了一句:“人命当前,不要说是穆少侠这样的恩人、同道,就是路人,我等若遇上也会拼尽全力。”
陈月对这些话没有好感,也许是万花谷的脾性已经影响了她,这样的话她听起来总觉得虚伪。但对长歌门却是真的有所改观,也不再多说,忙去督促烧水。
而屋内,裴元、杨逸飞、崖牙三人各尽其责,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独莫雨一人,像是无事可做一般,站在一旁。他腰间收着的《山河社稷图》就像是带火的碳,烧得他滋味难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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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时间,过得极其漫长。
杨逸飞几人任劳任怨、尽心尽责为穆玄英保驾护航,杨青月也加入,为大家分担了不少压力和劳累。这些事陈月看在眼里,嘴上虽不说,但对长歌门的人是客气了很多。
而裴元,一人撑了三日。
最后一针收回后,他身子一歪,拄着木桶边缘才勉强站稳。
“大师兄?”陈月递上帕子。
裴元先是擦了脸,这才开口说话,声音已然充满疲惫,黯哑而低沉:“今日内能醒过来事就成了。”
“是,我会守着。”
“回魂丹再服两粒,过六个时辰一次。”
“好。”
“记得替他按摩筋骨,不要让四肢僵硬。”
“好。”
“屋内依旧不能透风。”
“好。”
“人一醒就来叫我。”
“知道了。”
裴元这才慢慢往门边踱步,刚出了门,又是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裴先生!”守在门外等消息的长歌门众人忙伸手去扶。
裴元推开他人的手,站稳后道:“给我个安静些的屋子,不要打扰我。”
“已经备好了,这边来。”崖牙道。
因裴元不喜他人触碰,所以崖牙领路,其他人只能一直目送裴元,但人人眼神里满满都是敬佩。
杨逸飞说:“救人一命,不知耗了多少他的心血。为医者,令人钦佩。”
韩非池也颇有感慨,“天下神医不自医。”
大家看事情成了一半,接下来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也就不再苦守,只是命弟子守在门外密切关注。
而屋内一直守着的莫雨到此时也不肯去休息。因陈月有所交代,莫雨反反复复用帕子擦拭穆玄英的四肢,唯恐慢了一点就会让他以后落下病根。
穆玄英皮肤很白,四肢也不像其他练武之人一般粗壮,只是脉络流畅,看上去略显得纤瘦了。但他身上、四肢都有伤疤。或大或小、或深或浅。
莫雨细细看过每一处伤疤,像是在读一本书,将里面的每个故事都熟记于心。
每个伤疤背后,一定有一个故事。
毛毛,你能跟我讲讲吗?
右手小指上的冻疮还没好,莫雨摩挲一下,想起下雪的那几晚,穆玄英一直守在门外,还以为自己不知。
有一晚,两人举杯畅饮,喝了很久才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酒局,结束时连莫雨的脚步也有些踉跄,径直往屋子走。
穆玄英摇摇晃晃跟着,到了门口却被莫雨关在门外,登时生起气来,“你怎么回去了?你不喝了吗?开门!开门!”
“不喝了。”莫雨在屋里回。
“可我还想喝啊……”穆玄英用手拍门,很不甘心的样子。
“早点睡吧。”随后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喝酒,喝酒,喝酒……”穆玄英用头靠着门,喊一句就用头敲一下门,听声音真是对自己的头也不手软。
屋里却没有一点声音。
穆玄英又搅和了一会儿,看屋里真的没了声音,他兴致也没了,背靠着门往下滑,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
隆冬时节,寒风阵阵。
好在穆玄英喝了酒,又是练武之人,靠在门边晕晕乎乎睡了半个多时辰,忽然惊醒。醉意好像退却一些,脑子还是不大清楚,但穆玄英倒是想起来自己还坐在莫雨房门外,想着想着便觉得可笑。
“雨哥,你睡着了吗?”
屋里的人好像已经沉沉入睡。
穆玄英靠着门,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喃喃说道:“还说我不适合烈酒,自己怎么先不省人事了。”
“没想到长歌门的酒竟然酒劲儿这么强,我在杭州和叶大哥喝酒的时候,一个人能喝两坛。不过喝醉以后真是变得爱说话了。”
“咦?好像我今晚也喝醉了……唉……好像是吧,突然也好像说话。”
“说点什么好呢?你又不像叶大哥,话比我还多。你就这么回去睡着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啊!呃!”说着还打起嗝来,“你话太少,脾气也不好,还常常骂我欺负我,跟你喝酒也不好玩,真是没意思……”
穆玄英垂下头去,继续自言自语:“可我怎么就是会想起你。”
“看到什么都会想起你,做什么事都会想起你,吃饭的时候也会想起你……叶大哥很有趣,无乐无寻也很有趣,小月也很有趣,连裴元先生好像也比你有趣,可我还是会想到你。”
“上次想你就在早上。不知道你和杨门主在谈些什么,我在外面等啊等,就想:如果我问你你在做的事,你会不会告诉我,还是不要问了,免得又和你吵,免得你赶我走,免得你做更多的错事。”
“雨哥……其实你说的也不错。你在恶人谷的这十年里,你经历了些什么,可能我连想都想不到。所以原先我老是用我的想法强加给你,对你而言一定不好受吧?对不起,真的很抱歉。但那时候我真的没有意识到,所以你可以不要怪我吗?”
“唉……我看我还没醒,在这里对着清风明月说些什么胡话啊……说也说了,就说完好了。”穆玄英抬手敲了一下门,“不过你一定也不知道我在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离开少林后,也不知道是我的身份变了,还是心态变了,突然看清了很多事。”
“我在唐门,见过唐家兄弟肝胆相照和反目成仇,也见过唐老太太和她夫君几十年的相濡以沫、互信互爱;我在万花谷,见过子虚乌有轻松自在、心灵相通的相处;也见过琴画双圣把柴米油盐和琴棋书画融合的生活;我在长歌门这些日子虽不长,但也见到了杨氏兄弟对彼此无言的关心,周大哥对康姑娘的等待和守护,还有杨青月对张婉玉的依赖,甚至每一个长歌门弟子对这里一山一水的维护、归属。这些感情多到我应接不暇,复杂程度更是让我很难说清楚。但我想,就算我没有经历过,我也可以理解。每一份感情我都可以理解。但我唯独不能理解你。”
穆玄英一直在自言自语,他以为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屋里的莫雨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将每个字都听了进去。
那一晚,莫雨不停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放手?
没有答案。
直到此时,穆玄英还游走在鬼门关,他死前交给莫雨的《山河社稷图》就在莫雨腰间存放,两人说过的那些互相伤害的话还在耳边,莫雨忍不住又问了自己一遍:到底为什么要放手?
难道离开了他,会比现在好吗?
这一夜,穆玄英躺在床上,莫雨守在床边,休息时,他用双手紧紧包裹着穆玄英的手,不大会儿又搁在唇边,反复摩挲。
毛毛,睁开眼。
这不是告别,这不是结束。
我还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