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野妮

21、第六章

　　距离可人前往金水镇已七日。
　　谢渊每日都会来这屋子窗外瞧瞧，穆玄英这孩子的一言一行落在他眼中，越发叫他心中疼惜：这孩子实在懂事！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一个不活泼好动？可他从不乱走动，只有实在憋不住了才到窗边站一会儿，望望院子里的花和树。一日三餐也都十分让人省心，有几次大约是身上难受得很，吃不下东西，可这孩子也一声不吭往嘴里送，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却是闷头把小半碗饭给吃下去了，看得月弄痕也抹泪。这孩子却说：我若不好好吃饭，便不能快些好起来，反倒叫大家为我操心，姐姐你别哭，我难受一阵子就会好了。
　　穆兄，你瞧见没有？你的孩儿长成得这样好！
　　想到穆天磊，谢渊自然地看向自己的左臂。当年那剧毒让自己的左臂又疼又麻，孤身一人、身负重伤、后有恶人谷的追兵……若非是穆天磊出手相救，哪里还有今日名满江湖的谢渊！念及此心中滋味难述，只得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将穆玄英抚养成人，以此报答当年穆天磊的大恩！
　　“盟主？”
　　谢渊回过神来，收了手，对月弄痕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就劳烦你照顾玄英这孩子了。”
　　“盟主说哪里话。”月弄痕看了一眼屋内，柔声道：“莫说玄英的父亲是于我浩气盟有恩的穆大侠，纵然是萍水相逢之人，月弄痕身为浩气盟中人，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况且，这孩子……他，他的性子，实在可爱。我只求老天能让他度过这一劫！”
　　谢渊神色缓和了许多，“这孩子受了太多苦，老天必不会薄待他。待可人取得玉泉归来，有孙老先生在，玄英不会有事的。”
　　月弄痕见谢渊神色颇为欣慰，便猜到几分，问：“盟主要玄英入浩气盟倒也无可厚非，可是还要收玄英为徒，授他武艺吗？”
　　谢渊道：“谢某自认武艺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按理说也该为玄英寻一位高手中的高手做师父，方对得起穆大侠！但玄英眼下毫无基础，又受三阳绝脉之苦，倘若贸然随可人学武，只怕操之过急。”
　　“盟主考虑周全。”月弄痕道，“我一直在想此事，可人性子一贯清冷，不爱与人交往，只怕不愿收徒。且可人涉及剑圣师门，也着实有诸多不便。你我都是江湖中人，身在江湖，最要紧的向来不是一身武艺，这世间多少人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可真正名满天下的却不多。盟主你教他做人的道理，才最要紧。玄英能做你的徒儿，穆大侠泉下有知，一定欢喜。”
　　谢渊道：“我想留他在浩气盟也是盼着他不要走了歪路，可眼下只怕这孩子不肯留。罢了，多想无益，他醒了吗？我与他说说话。”说罢便推门而入。
　　只穿了单衣的毛毛正坐在床榻上打坐，神情十分认真。
　　谢渊走上前道：“天气凉了，你身子未好，不要受了寒气。”
　　毛毛睁开眼，“谢盟主好。”说着拉起被子裹住自己，又觉得此举不妥，吐吐舌头道：“我的外衫不知被月姐姐拿到哪里去了，这几日都躺着，也不曾寻过。叫谢盟主见笑了。”
　　谢渊走上前，将窗户合上，道：“是她要你早晚打坐？”
　　“不是的，是一个叫冰儿的姐姐。她说打坐有助于我修身养性。”毛毛如实回答。
　　谢渊像是想到什么，说道：“冰儿是可人身边的丫头，她说的不错，你该听她的。”顿了一下看向毛毛，“但往后除了月弄痕，你不要与其他人走得过于亲近。”
　　“为何？”毛毛脱口而出，复又觉得有些不妥，弱弱问：“谢盟主担心有人会害我？”
　　谢渊没回答。
　　毛毛却道，“他们为何要害我？从前有人害我，莫雨哥哥说是因为人心险恶，他们利益熏心，为了抢夺《空冥决》，所以害我。可如今，《空冥决》不在我这里，为何还有人要害我？”
　　谢渊被毛毛这一番话说的无法辩驳解释，许久才无奈一笑，走到床榻边坐下，摸了摸毛毛的头发，道：“在浩气盟无人会害你，不必害怕。但你的莫雨哥哥说得对，世间人心险恶，有时也不知为何便结下了仇怨，叫人不得不防。玄英，你需谨记这一点。”
　　毛毛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
　　谢渊心想不必太急于教导毛毛，便转口对毛毛说：“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孙爷爷的药我都按时服用。”毛毛说罢，又补了一句，“多谢谢盟主你们救我，否则我便没命了。”
　　“傻孩子！我等自是要救你的！”谢渊说着拍了拍毛毛的头，道：“往后叫我一声‘谢叔叔’罢？我与你爹是生死之交，我的一条命便是他救的，倘若不是你爹已故，我们早早便会见了面的。”
　　毛毛想起了什么，问道：“谢盟……呃，谢叔叔，你可认识李复？”
　　“李复？怎会不知，李复在枫华谷避居好些日子了。”顿了顿，“原来你去枫华谷就是为了寻他？”
　　“正是。他也是浩气盟的人吗？”
　　这孩子还当天下侠义之人皆出自浩气盟吗？谢渊含笑摇头。
　　毛毛道：“不是啊……不过好在《空冥决》终究是没有落入坏人手中！”又道，“李复公子与我也算有些来往，而且……而且就是他曾与我说起过谢叔叔你。”
　　“噢？”
　　毛毛便将李复当日在稻香村后山的话尽数说给了谢渊，又说：“可惜，我未能继承我爹的遗志，不能将他手中的‘仁剑’发扬光大！我年纪那么小就惹了这些事，劳烦了浩气盟，甚至拖累了稻香村……”
　　谢渊听得心潮翻涌，说道：“哪里话！稻香村之事与你无关，是那十二连环坞惹下的祸事！玄英，你也说了，你尚且年幼，只要你愿意，今日起你便是我浩气盟盟主的徒儿，这浩气盟上下都是你的朋友亲人，这里所有人都会帮你成为像你爹一样的大侠！你愿意不愿意留在浩气盟？”
　　“真的吗？”毛毛一跃而起落在地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太好了！我练好了武功，成了大侠，往后便能保护小月、阮娘、小白……还有莫雨哥哥！月姐姐武功可好吗？若我能像她一样用剑，也不怕坏人……咳咳咳……”毛毛对武学一窍不通，只当温柔可亲的月弄痕是个大好人，想必武功极好，是以十分崇拜羡慕，说了几句便激动地动了气，连连咳嗽。
　　“快躺下休息！你伤未好，不要胡闹。”谢渊见毛毛喜不自胜而手舞足蹈的样子，也露了笑容。
　　毛毛很听话地躺下，又躺回去盖好了毯子，看着谢渊，带着几分哀求说：“谢叔叔，你能给我讲讲我爹我娘吗？”
　　一个孩子未曾与父母有过天伦之乐，在稻香村孤苦长大，又被迫逃命江湖这许多年，想来这一路上也无人给他讲故事吧？此时他却是终于提出这样孩子气的要求。谢渊被这么一问，竟触动了心事，一时间悲喜难辨。
　　良久，谢渊沉声道：“你爹娘的故事……其实李复已尽数说给了你。待改日你身子好了，我便带你去草海，你亲自祭拜你父亲。”
　　毛毛点了一下头。
　　谢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玄英，你爹曾说，‘锄强扶弱、惩奸除恶’是你穆家的家训！他已不在，我便替他说给你听。今日起，你要时刻牢记这一点，锄强扶弱，惩奸除恶，绝不要叫你爹和我失望！”
　　“锄强扶弱……惩奸除恶……嗯！我记住了！”毛毛用力点头。
　　谢渊感慨万分，却也觉得欣慰，便道：“你闭上眼好好睡一觉，眼下不要多想这些事。”
　　毛毛却道，“谢叔叔，你能给我讲故事吗？从稻香村出来，我很久没有听故事了。”
　　谢渊哪里会讲故事！但毛毛在江湖上逃亡的这几年，不想也知道他受了多少苦，这话更是印证谢渊方才的猜测，顿时心软不少，“好罢，你闭上眼，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毛毛果真立即闭眼，“好了。”
　　见他一派天真，谢渊无奈地摇头轻笑，想了想，咳嗽几声便说：“许多年前，江湖上日渐兴盛起一股邪恶势力，那些江湖中的恶人聚集在一起，组成了恶人谷……”
　　“大唐开元二十年，少林派、纯阳观、天策府、神策军、七秀坊、藏剑山庄、长歌门、霸道山庄八大门派联手，意图强攻恶人谷。奈何那时诸多原因，加之恶人谷中原本群龙无首，却突然站出来一人，他领导恶人谷众人抵抗八大门派，仰仗着恶人谷‘易守难攻’的地势，竟大败八大门派！此人便是恶人谷谷主，‘雪魔’王遗风。”
　　毛毛最爱听江湖故事，哪里还有睡意，瞪着眼睛听得极入迷，立即问：“八大门派竟然斗不过恶人谷！那浩气盟呢？那时候浩气盟为何不与八大门派一起对付坏人？若是谢叔叔出手，一定打的那些坏人认输！”
　　谢渊哭笑不得，道：“王遗风武功极高，善用心计，阴险狠毒，纵然公平打斗我也未必能赢他。这一次惨败后，各大门派商议许久，为对抗恶人谷，这才组成了如今的浩气盟。可惜攻守多年，浩气盟仍旧未能压制恶人谷……是我无能。”
　　“‘雪魔覆手翻云雨，谢渊谈笑停风雷。’盟主何须如此谦虚？当今世上，能与王遗风比肩之人唯有盟主。”
　　毛毛一看门边，笑道：“冰儿姐姐！你来了。”
　　谢渊回头，见冰儿端着许多疗伤的东西，立即问：“可人归来了？”
　　冰儿歪着脑袋一笑。
　　只听门外传来孙思邈的笑声，“哈哈……不错不错！天助我等！不想可人你此一去竟能将夜光杯、千年蚕丝和这《易筋经》一并带来！”
　　闻言谢渊当即起身，可人和孙思邈一前一后进门来。孙思邈笑的畅快，步伐也轻盈许多。可人还是一身白衣，美得出尘，只是眉眼间稍显疲惫，看来这七日并非顺风顺水。
　　“一切可顺利？”谢渊问。
　　可人点了一下头，“金水镇上找王代时花了些时间，还遇上了叛军，是以耽误了一些时候，不过还算顺利。”
　　孙思邈大笑，“谢渊啊谢渊！浩气盟人才辈出，真乃当今武林之福！你可知可人姑娘不但取来了玉泉、夜光杯、千年蚕丝，还为这孩子取来了一件宝物！真是快哉！”说着便将一个竹简交给谢渊。
　　谢渊打开看了看，也颇为惊讶，看向可人，“竟是少林派的《易筋经》残卷？”
　　可人如实说道：“在金水镇的第五日，王代带了一个人来见我。此人名叫盈荷，是七秀坊的人，这《易筋经》是她交给我的。”
　　“七秀坊？”谢渊面露疑色，兀自思量。
　　可人又道：“盟主，此经书虽然有用，但我猜测……”
　　谢渊道：“说下去。”
　　“盈荷虽是七秀坊的人，我已查证过。但她说这《易筋经》是一不相识的人赠予她，要她赶来金水镇交给我。是何人能得知我们救穆玄英需要这东西？又是何人特地送上《易筋经》？消息为何会走漏？这些疑点不得不考虑。”
　　冰儿插嘴问：“会不会是少林寺？他们菩萨心肠，这么做也说得通。”
　　谢渊当即否定，道：“不是。此《易筋经》只是其中一卷，还是手抄本，并非少林原本。若是少林出手帮忙，当是原卷。”顿了一下，朝孙思邈道，“孙老先生，还请你先为玄英诊治。《易筋经》的事我会去办。”
　　孙思邈点头，“倘若能请少林高僧用《易筋经》为他打通筋脉，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谢渊回头看了一眼毛毛，点头，“谢某自当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