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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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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铜人】
咚咚咚
少林寺山门被敲响。
一个僧人开门,见只有一个蓝衣少年站在门外,背了一柄剑,便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此处嵩山少林寺,小僧觉空,施主有何贵干?”
那少年道:“在下稻香村穆玄英,为挑战少林而来。”
觉空自幼生长于少林,也听惯了挑战少林的故事,当值看守山门也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遇上前来挑战少林寺的人。
闻言觉空略微愣了愣,这才规规矩矩开始规劝,“穆施主,天下武学各门各派各有千秋,何必执着于胜负高低?请回吧。”
“我为此而来,不达目的绝不走。劳烦觉空大师替我通传。”
按照少林寺规定,遇上挑战者时势必要耐心规劝一番,所谓“渡人”。上少林挑战的人大多是头脑一热就来了,毫不顾忌后果,好言相劝后多半也会离开。
觉空还想劝,但看眼前的这个少年气宇轩昂,眼神坚定,那一双眼睛中蕴含了一股令人惊人的定力,便知此人劝不了,于是只好行礼说:“请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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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英离开少林已是五日前。
这短短六日,孤身回到稻香村,穆玄英想了许多许多。最多的,就是报仇一事。
在稻香村徘徊,熟悉的一切就在眼前。
有时,穆玄英四处走动,看着早已面目全非的稻香村,却还是能认出这是哪一家哪一户。
走走停停,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有时,穆玄英坐在草地上出神,一坐就是一天。
儿时那些嬉笑怒骂、调皮玩耍的场景历历在目。坐久了,恍惚间,穆玄英就像突然惊醒的人,分明一切刚刚还在眼前,为何突然之间,已过去十年之久。
十年光景,匆匆而过,他几乎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唯有回忆。
唯有回忆不停地提醒他。
回忆?
每一次,他都痛。
每一次,他都反复问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每一次,他都会想:倘若十年前,没有那件事,稻香村是不是到今日还是原来的模样?安居乐业,黄发垂髫,看得见村口卖稻香饼的大婶、西边一大早就做生意的大伯、北边是小白家的学堂、东边住着陈大夫、小月和……南边……南边只要自己回去,总能吃到阮姨做的饭。
倘若《空冥决》没有出现在稻香村,是不是这场灭顶之灾就可避免了?
倘若安禄山没有拥兵自重,是不是狼牙军就不会烧杀抢掠、鱼肉百姓?
倘若神策军不打压天策府,诚心为百姓做事,是不是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倘若……
倘若没有离开稻香村,小雨哥哥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的人吧?
当穆玄英一遍一遍问自己这些问题,一遍一遍假设,他只感觉越来越心痛、越来越渴望回到过去在稻香村的日子。
可十年过去,漫长的人生长河从未停歇流动,人只能往前走。
他只好一遍遍告诉自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但是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穆玄英清醒地意识到,如果无法早一日手刃仇人,他永远都放不下这副枷锁。身上的重担无法卸下,心中的痛处无法愈合,他又要如何去为黎民百姓谋福、去阻止同样的惨剧再次发生呢?
如果自己的心满目疮痍,又如何去抚平他人的伤痛?
必须找萧杀报仇。
哪怕龙王萧杀不是一个人人憎恶的恶人,哪怕他没有肆意杀戮,哪怕他曾经也做过帮助弱小的善事,他也永远都是稻香村的仇人,是穆玄英必须杀掉的人。
人从出生起,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结局埋下伏笔。
倘若萧杀死在自己手中,就是他屠杀稻香村村民时种下的果。唯有他自己吞下。
穆玄英想清楚后,选择返回少林,站在山门前,向少林寺发出挑战。
如果他能胜少林,就可以再提出请求,只求给他一个和萧杀公平比试的机会。
少林不会再拒绝,也不能拒绝。不管是为了少林考虑:以免明教申讨少林违背约定;还是为了浩气盟考虑:不能偷偷了结此事,给浩气盟招惹麻烦。穆玄英想,这条路是眼下唯一他能选择的。
这时,山门又重新打开。
少林方丈玄正大师和众多高僧走出来,彼此各自行礼后,玄正道:“僧人通报时老衲还有疑惑,如今一见,果然是穆施主。穆施主匆匆离开,如今复返,请入寺继续修习《易筋经》吧。”
“毛毛!”陈月飞奔而来,一把搂住穆玄英的脖颈,“你吓死我了!”
穆玄英单手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我没事。”
“随我们入寺吧。你知道的,方丈大师是在帮你。”陈月紧紧抓住穆玄英的衣襟,低声哀求道,“有些话一旦出口,如同覆水难收。毛毛,不要冲动。”
穆玄英柔声道:“小月,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很清醒。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意气用事。”
陈月推开他,眼中似有泪水,说道:“给你荷包那一日我已经说了,这个仇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必自己扛。我在想办法,小雨也……我们都在想办法,你为何不等一等呢?毛毛,求你,跟我入寺吧。”
“小月,你心里也很清楚不是吗?少林不会让萧杀离开,从此以后,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会在少林寺度过,要报仇,和少林的这一战就避不了。既然是早晚的事,我不希望他想出什么阴毒的法子来对付少林寺这些淳朴善良的僧人。我要报仇,不错,但我一定要靠自己,光明正大地杀了萧杀。”
陈月张嘴还想劝,穆玄英凝眸看着她,不知压住了多少情绪才说:“这一步对我来说很难,挑战少林如同与武林正道为敌,一旦踏出这一步,你知道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小月,天下人可以不懂我、可以劝我到此为止、可以说我沽名钓誉、利欲熏心才到这里来,但你知道,你该知道我的!”
“毛毛,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也许我们再等等,再等等雨哥就能……”
穆玄英伸手擦掉陈月脸上的泪,“小月,别阻止我。”
陈月眨眼,泪珠簌簌而落,楚楚可怜。
片刻后,陈月转身,与穆玄英并肩而站,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加我一个。”
“小月,不要胡闹!”
“稻香村不是你一个人的稻香村,报仇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仇。我们早就说好了,既然十年前一起活下来了,那么从今以后,你生我生,你死我死。”陈月目光坚定,将白色的面纱拿起,遮住自己的脸,戴上白色帽兜,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见她如此,穆玄英感同身受,也知劝不了,只好徒然叹气。
“而且你离开后我已通知小雨哥哥。”陈月突然开口,又说,“他一定会来的。”
穆玄英又惊又怒,但也知道眼下说不了此事,只得留后再问,便看向山门前的一众僧人,“诸位大师久等了。”也不多客套,拿出挑战者该有的态度,朗声道:“稻香村穆玄英、陈月闻名前来,挑战少林。”
空闻一听,有些急,朝玄正说:“师父,陈施主怎不劝他,反而……”
“阿弥陀佛。”玄正双手合十念了一句。
空见会意,上前说:“二位请三思而行。”
穆玄英道:“我心意已决,多谢诸位大师规劝。”
空闻听了,道:“穆施主心意已决,陈施主呢?穆施主真气盈满、内功深厚,自幼又得多位高手提点教导,自不怕伤了自己。恕小僧直言,陈施主武功平平,纵然过得了第一关入了山门,之后又当如何?”
听了此话,穆玄英自然动摇,陈月立即反驳说:“既然是来挑战,少林寺只管牵挂贵寺僧人的安危和贵寺的声誉,不必顾虑我的生死。”
“穆施主、陈施主将生死置之度外,小僧佩服。不过二位分别隶属浩气盟、万花谷,今日挑战,不论成败,此战之后会引起什么,二位施主又可还能如此洒脱?”空闻道。
又是一记猛料。
穆玄英心中的顾虑又加深了一些,陈月深知他的脾性,口齿伶俐,丝毫不让,说:“空闻大师如此考虑,我们先谢过。方才我们已说,今日上少林挑战的是稻香村的穆玄英和陈月,与浩气盟、万花谷毫无关系。我们心志坚定,大师们不必再劝,请应战吧。”
空闻还想说,空见道:“穆施主、陈施主,四月前,正是小僧将二位迎进少林寺,还请二位听小僧一句劝。挑战少林武功虽然不致伤了性命、伤了和气,但既是比武,刀剑无眼,谁也无法预料。二位施主也不是意图一战成名之辈,又何必拿性命玩笑呢?”
穆玄英道:“大师所言不错,我们不是为名利而来。”顿了一下,看向方丈玄正,“在下是为了一个机会。”
“请三思而行!”空见道。
玄正与穆玄英对视半晌,此时方才开口,“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既然已决心挑战,本寺唯有应战。”
他说完,空见等人皆有些惊讶,但方丈已发话,空见只好上前说:“二位施主既来挑战,请听小僧说完规矩。二位施主首先会在此处与十八铜人对战,倘若败了,请自行离开少林寺地界;倘若胜了,小僧会带领二位进入少林暂且住下,待迎战的僧人准备好,择日与二位切磋。此两战不论人数多寡,一战定胜负,既是比武,比武场上点到为止,若是失手,双方皆不得追究。二位施主,可听明白了?”
穆玄英和陈月齐声道:“听明白了,多谢大师。”
空见问:“那二位施主可是现在就开始挑战吗?”
陈月问穆玄英,“你赶路过来,要休息吗?”
“不必。”
“毛毛,一旦决定挑战就不能轻敌。这是少林寺,是天下武学至尊之处。”
“不必,我不累。”穆玄英看了一眼陈月,“真的。”
两人便朝空见道:“此时就挑战,请大师安排。”
空见后退一步,玄正抬了一下手,山门中冲出十八个男子,顷刻就将穆玄英、陈月团团围住。这十八人个个身强体壮,手臂比陈月的腿还粗,皆只穿了束身的裤子,赤裸的上身像是涂抹了什么似的,阳光下竟然微微发金光,如同十八尊佛像,一动不动。
穆玄英和陈月立即背靠背,陈月道:“他们个个都是金钟罩铁布衫神功在身,硬拼不行,咱们寡不敌众。”
穆玄英道:“先过招试试。”
“好!后面就交给你了。”陈月不用武器,双指并拢,以指为剑,紧盯着对面的九人,全没有了平日的俏皮可爱。
穆玄英反手握住背上的长剑,道:“护好自己。”
“刀剑无眼,二位施主自己保重。”
玄正话音一落,那十八个铜人同时动了。
他们十八人皆赤手空拳,却是拳风赫赫,凌厉如风,叫人避无可避。况且十八人长相实在相像,穿着打扮更是一模一样,武功招式和身形也如出一辙,打斗中犹如面对了十八个一模一样的人。
穆玄英丝毫不敢懈怠,第一招就使出十煌龙影剑第一式:浮生。
风驰电掣,穆玄英的剑快的只能看到剑影,白色的剑光一闪,只听见一连两声响,快的几乎合作一声,便见两个铜人一起后退数步,皆捂着手腕。
穆玄英旋身将陈月拉近自己身边,“不要留手。”
陈月惊出一身汗,没想到自己险些受伤。原本就是医者,纵然陈月平日里小打小闹不断,但真正这样“你生我死”的战斗,还是第一次。下不了手,也是常事。
闻言,陈月脸色发白,但出招却明显比方才放肆了许多。
几招后,方才的两个铜人又上前来,陈月“拈花佛手”而过,余光却瞥见他二人手腕处只不过有一个暗红色的印记,并非是手筋被挑断。
“你还说我,自己不也下不了手吗?”陈月嘲讽穆玄英。
穆玄英不说话,却是又替陈月挡下一招。
两人此起彼落,互相照顾,在十八铜人之间穿梭着寻找克敌方法。但毕竟二人武功悬殊大,又没有在一起磨合过,难免疏漏。大多时候穆玄英能以快剑补上,但也总有他救不了的时候。
陈月单腿踢出,被抓住脚踝扔了出去,摔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小月!”
“我没事。”陈月揉着后背站起来,风吹过,淡淡的药香从她的面纱下飘出,一个激灵,她又冲了进去!
辣手摧花!
这是万花谷的不传绝技之一。
此招一出,陈月果然占上风,点中一个铜人的大穴,那人虽未浑身瘫软倒地,但却也是一颤。
陈月笑,“金钟罩不怕兵器,我倒想看看,你的生死穴位可会变动?”
闻言,穆玄英了然。
十八铜人刀枪不入,十分厉害。但金钟罩只不过是让他们能抵抗皮肉之苦,不惧兵器损伤。一番比试下来也发现这十八人武功其实并不强,若非是依靠刀枪不入和绝妙的配合,便不值一提。既然陈月发现了他们的弱点,那就好办了。
“小月,点住他们!”穆玄英喊。
陈月抹了一下鼻子,得意道:“哼,刚才欺负我,现在轮到我收拾你们了!”
见陈月渐入佳境,穆玄英反手将剑入鞘,连同剑鞘一起取下当做武器,开始游走于十八铜人的身体穴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