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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忍足番外 ...


  •   忍足侑士很喜欢看纯爱小说。

      他喜欢看小说中沐浴在夕阳光辉中的教室,永不上锁的天台,湛蓝透明的天空,日暮时分的站台,喜欢看那些纯粹而美好,不染半分世俗尘埃的感情,并为此深深感动。

      有一段时间,他几乎是狂热地喜欢村上春树,最喜欢的作品却并非那部《挪威的森林》,而是一篇甚至说不上小说的短文。

      名字叫做,《遇见百分百的女孩》。

      文中的男主角在第一眼遇见他的恋人时,便觉得她对于自己来说,就是百分之一百的女孩。这对百分之百的恋人互相打了个赌:如果他们就此分开,却还能在别处遇见的话,他们一定就是百分之百的恋人。

      然而流感在这座城市爆发,两人都丢失了关于对方的记忆。许久以后的一天,他们在街上再次相遇,却并不记得对方就是自己百分之百的恋人,唯有火光般的回忆灵感在心头转瞬而逝。

      村上春树说:“你不觉得,这是个很感伤的故事吗?”

      年少时的忍足侑士深以为然,并且憧憬着将来也能遇见一个对于自己来说百分之百的女孩,她不需要多漂亮,不需要多聪明,只需要拥有令他一见钟情的百分之百的魅力。

      那时的他还太年轻。他只知道,每一段故事都会有一个开头,而且执拗地认为绚丽的开头必然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来匹配。

      但其实这世间大多数深刻故事的开头,往往很简单。而每一段故事都必然有一个开头,但并不是每一个故事都会有结局。

      多年以后,他从冰帝的天才成长为关东最大医院机构的院长,在这座畸形的白色巨塔中踽踽独行,终于让这个地方配得上这片纯白的色彩。医院的孩子们不喜欢这里的寂静,一有机会就缠着这个温和英俊的院长求他讲故事。

      “唔……我的故事啊,”忍足侑士微微一笑,镜片下的深蓝双眸温柔如海,“我的故事,有一个很普通的开头。”

      普通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以为自己根本不记得。

      那是春日的入学季,天空蓝得透明,樱花如雪纷飞,微风软暖和煦,他与岳人打完比赛,背着网球包走进学生会办公室。站在办公桌前的少女闻声转过来,水蓝眼眸明澈清和,朝他鞠躬问好,呆呆的样子像一只柔弱的小鸟。

      那年他还年少气盛,那年她还无忧无虑,那年他们都以为,这只是学生时代中并不起眼的一次相遇。

      后来?

      后来,她喜欢上了那个光芒耀眼的少年。她的喜欢那样安静,从不张扬,从不显露,像是一只藏在地底的蝉,默默潜伏数十年,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钻出地面,对着阳光歌唱。

      后来,他愈发为这个天然呆的无小脑少女操心,像个哥哥一样帮冒冒失失的她收拾烂摊子,提醒在画室的她记得吃饭,看着她跌跌撞撞,慢慢展露出惊人的才华。

      岳人甚至嘲笑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人家的爸爸了,操心这操心那,如果不是知道当时的他喜欢的是电影中成熟温柔的女性,几乎都要怀疑他喜欢上那个黑子爱理了。

      听到后忍足侑士立即失笑,说怎么可能。

      到底太年轻。

      直至有一天,他推门走进学生会办公室拿落下的东西,却看见那个樱发的少女正捧着一件网球部正选的外套。他根本不用细想,就推断出了那件衣服是谁的。

      樱发的少女立刻慌张起来,解释得乱七八糟毫无逻辑,说话间还咬了好几次舌头,却不知道她脸上的红晕早就解释了一切。

      应该笑的。按道理来说,他是应该觉得哭笑不得的。

      但或许是那天的暮色太美丽,又或许是那一刻的空气太温暖,忍足侑士竟然觉得那个少女沐浴在绚烂暮光中的侧脸,是那样温柔而忧伤。

      那种专注的,倔强的,纯粹的,一心一意的感情,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来得更美丽。

      所以忍足侑士没有笑,他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一字一句地承诺:“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真的没有说出去,连带着黑子爱理喜欢迹部景吾这一件事,都为她保守了十年的秘密。

      不是没有想过帮她一把,不是没有想过让她在这样战战兢兢、患得患失的感情中解脱。

      但那份感情太过纯粹,太过坚定,仿佛一块清澈美丽的水晶,旁人的任何干涉都是一种亵渎。

      她被欺负的那一次,伤口上沾满了碎石与沙子,鲜红的血一点点渗出来。医务室里,她低着头,倔强地不肯抬起来。

      他为她消毒包扎,动作尽可能地轻,却还是惹得她轻颤起来,于是他的声音因为怒气而低沉,问她:“疼吗?”

      她说:“……好痛。”

      眼泪一滴滴低落,晶莹美丽,仿佛一滴滴水晶。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像是终于忍受不住那样,一遍一遍地说,“好痛”。

      再怎么喜欢,终究也只能深埋心底,眼睁睁看着他逐渐走远,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自己无法触及的远方。

      好痛啊。

      但是要把他从心里拿出来,更痛。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把迹部景吾拉过来,告诉他这个少女一直以来是怎样地喜欢着他的。但如果他真的那样做,就不是忍足侑士了。

      他知道她宁愿那个人一辈子不知道,也不会希望他在那样的情况下得知自己的心情。

      所以他只是说:“嗯。”

      “好痛。”

      “嗯。”

      “好痛啊。”

      “嗯。”

      “痛死了。”

      “嗯。”

      痛也没关系。哭也没关系。难过也没关系。

      还有我在。

      高三那年,在他的刻意安排下,黑子爱理与迹部景吾一起出去他校访问。回来后,迹部景吾神色自若看不出变化,忍足侑士悄悄问黑子爱理,和喜欢的人单独相处,感觉怎么样。

      黑子爱理说:“糟透了。”

      忍足侑士一怔,然后他看见面前的少女忽然落下泪来,水蓝色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慌乱与无措。

      “他走得好快,我跟在后面,穿着高跟鞋,脚好疼,想去洗手间也不敢说,想干的事情都忘了,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看着他就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像个笨蛋一样。”她的语速很快,说的东西也乱得不成样子,但她说着说着,又微微笑起来,“但是……看见他,和他说话,呆在他身边……我心里好高兴,高兴得想哭出来。”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高兴与悲伤都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可以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而高兴地哭出来,也可以因为他的一句话而伤心得哭出来。

      喜怒哀乐,爱恨喜恶,整颗心都掌握在那个人的手里,任他随意对待。

      樱发的少女微笑着,怔怔落下泪来:“怎么办?我……好高兴。”

      那一刻,忍足侑士就知道,她对那个人的感情并不会因为他们毕业而冲淡,反而会愈发深刻。

      沉默许久,他微笑着说:“高兴就好。”

      心里却像一团搅乱的毛线,总也说不出什么感受,只是慢慢的竟然有名为惋惜与清醒的感情浮上水面。

      如果她不喜欢那个人就好了。

      如果她不喜欢那个人,就不会这样紧张,就不会总是话都说不清楚,就总是心不在焉最后摔跤,做什么都不像自己。

      如果她不喜欢迹部,迹部就会知道,这个少女笑起来的时候干净又孩子气,说话的时候眼眸永远直视着对方,高兴的时候眼睛会比天边的星辰更加明亮,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奇思妙想,她想去北极看极光,她喜欢闻雨水的味道,她任何时候习惯性地为别人着想,她总是为自己的笨拙而苦恼。

      就连她苦恼的样子,也可爱得让人想捧在手心上。

      但她喜欢迹部,所以这些他全都不知道。越是喜欢的人,在他面前就越不像自己。

      忍足侑士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庆幸。但他又问自己,为什么要庆幸呢?

      迹部不知道又怎么样呢?他不知道,是因为她喜欢他。

      她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习惯,这份感情一天天加深,最后成为她人生中最为深刻的情感,横亘了学生时代,穿越过漫漫时光,十年后,当迹部景吾身处纸醉金迷的银座,而她也是周游世界的画家时,忍足侑士也知道,她每年都会回来日本,每年都会在那座大厦的楼下静静抬头仰望,像在仰望一颗遥远的美丽恒星。

      忍足侑士是她的朋友,她会在圣诞夜街头扯着他的衣服下摆蹲下来痛哭失声,她会每周发简讯发邮件报平安,她会向他倾诉自己遇到的人与事,也会绞尽脑汁想一些奇怪的主意希望能帮他推进改革。

      但朋友与喜欢的人,到底截然不同。

      他因为她对迹部景吾的喜欢而注意她,因为这份喜欢而逐渐与她走近,因为这份喜欢而了解她,最终因为这份喜欢而喜欢上她。

      从一开始,就是无解的谬论。

      所以他的喜欢,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她说,喜欢一个人就不要打扰他,只要他还是他,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忍足侑士微笑着看她坚定纯澈如初的眸子,心里悄悄地说,我也是。

      你喜欢他,我喜欢你。我们都注定得不到喜欢的人。

      即使这样也没关系,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只要你还会露出笑容,就已经足够。

      但原来就连这样也是奢望。

      她死的那天,他第一次失去控制朝迹部吼了出来。电话那头沉寂半天,突兀地转为忙音,再也打不通。

      生平第一次,他竟然觉得自己有点恨那个人。他拥有他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却从来不知道珍惜。

      但这份恨意,很快在看见黑子爱理坟前的玫瑰时,转为了然与悲哀。

      玫瑰花是迹部最喜欢的花,任何认识他的人都因此猜想,迹部景吾肯定很喜欢送这种花给别人。

      但忍足侑士知道,迹部是不会轻易送别人玫瑰的,尤其是对女性,尤其是这样热烈鲜艳的红色玫瑰。

      因为红玫瑰的花语是,一生的挚爱。他这辈子,只会将这种花送给一个人。

      ——黑子爱理。

      但是太晚了。她永远都收不到了。

      黑子爱理死后,忍足侑士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常常熬夜到三四点。但在黑子爱理的生忌日以及节日时,他一定会去坟前陪陪她,静静地在心里和她说话。而无论风雨冰雪,他都能看见一束束玫瑰,十年如一日地在寂静的坟前热烈开放。

      宛如那个人永远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得知迹部景吾空难去世时,也是一个下雪天。鹅毛般的大雪安安静静地落在地上,每一片都晶莹剔透,美的独一无二。它们于寂静中静静累积,最后将整片天地都染成纯白。

      雪花一片片落下,一点点积累,就像感情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累积,除非被连根拔起,否则永远不会知道有多深刻。

      忍足侑士怔怔地看着雪花落下,看着整个世界都变为晶莹纯白,恍惚间竟衍生出一种错觉来。

      全剧终,灯亮起,满场空白座位,只留自己一个人,怔怔独坐在中间。

      他轻轻呵出一口白气。

      “……你们高兴,就好。”

      互相喜欢的两个人,终于永远在一起了。

      你们高兴,就好。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幸福了,那么,我也觉得很幸福。

      ……

      “然后呢?然后呢?”

      小孩子们睁大满是好奇的眼睛,迭声追问着。

      “从前有个女孩,深爱着一个男生,却不知道另一个男生也爱上了她。最后,那个女生和她深爱的人永远在一起了。”

      “那另外一个男生呢?他的结局是怎样的?”

      忍足侑士失笑。

      “小笨蛋,那个男生怎么会有结局呢?”

      因为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故事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忍足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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