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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温柔似水不知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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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琼自问已算是起得早,可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边却已然空了。外头天不过刚刚亮,寒冬卯时半的天际还泛着暗青色。他摸摸那被褥,早已没有余温。
他撑着身坐起来,无言地望着那还未换去的喜庆红帐,眨着眼沉默。不一会儿,便听屋里传来脚步声,他本以为是秋兰,也没出声。谁知,床帐却被人直接撩开,他蹙了蹙眉,转过头,便见唐欢站在那儿,笑看着他:“可是要起了?”
她今日又换回了她往常穿的素色长袍,整个人还是和那日初见时一样,满身儒雅。若硬要说哪里不同的话,那便该是她的表情吧。那日戏莲楼里,她脸上还能看出无奈,看出亲疏,可到了楚家之后,在他印象里,她总是带着淡然的笑意,却瞧不出究竟是何心思。
唐欢见他盯着自己发呆,坐在他身旁,摸摸他有些冰的脸颊:“不想起便多睡一会儿。屋里虽烧了炭火,总还有些寒。”
她正要抽回手,楚清琼犹豫了一会儿,却伸手去拽她。他手指修长,手却不大,堪堪只能包住她一半的手背。
唐欢指尖微微动了动,才反过来将他的右手握在手里:“怎么了?可要我陪着?”他的手心并不暖,只是带了薄薄一层温度。她跟他一起睡了两夜便发现,楚清琼很是容易冷,洗完澡没过多久热气就全没了,她抱着他捂了好一会儿,他才会暖和一些。
他摇摇头,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可是睡不着?”
他虽没有点明,可言下之意便是问她可是心情不好。唐欢愣了愣,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他喜欢绕弯子的,毕竟几次相处他要么就是跟她委婉,要么就是直接强硬,倒是没有这般顾及地询问过什么。她顿了顿,只是道:“是有些睡不着,江南的天气潮,我总还不习惯。”
她答非所问,楚清琼垂着眸,便不再说什么了。她心情不好,那也是被他逼的,人家不想告诉他也属常理,就像他也有很多事情瞒着她一样。可是,理解归理解,他心里有点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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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家和楚家乃是表亲,先不说阮氏这一层关系在里面,有生意上的往来,便和寻常的亲戚要更亲近上一些。两家好久不曾聚过,阮正君得了他妻主嘱咐有意要多住上几日,于是,前日婚宴结束,她们一家便住在了楚家的客房里并没打道回府。
楚清琼让阮氏多陪陪阮正君,他倒是极听话,这一日早上便带着许氏去外院寻他姐夫聊聊天。阮正君刚用完早膳,见他过来倒是一愣。“真是巧了,我方才还想着要去见见你呢,这会儿倒是自个儿找来了。”
阮氏笑了笑,“琼儿特地吩咐了别怠慢了你们。”
“哎,都是自家亲戚,琼儿太客气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许氏接过一旁小厮的茶壶亲自替阮氏倒了茶。阮氏见桌上的盘子还未来得及收,有些奇怪地问:“怎的姐夫一人用?我那两个乖侄儿呢。”
“觅儿去寻清岚说是有事商量。”阮正君一提他女儿立刻满脸笑容,自豪得很,“哎,琼儿这孩子也是倔,如果当初嫁了他表姐,安安心心地相妻教女,岂不更好。”
他正说中阮氏的心事,楚清琼不听他的,如今总算找到了个知己,一时连连感慨:“可不是,我也是这般劝他,哎。”
阮正君眼珠一转,状似不经意地提道:“说起来,当年老太君怎么想到让琼儿一个男子继承楚家的?不是还有他二姨三姨吗?”阮氏却无奈摇摇头,“爹他心里怎么想,我又哪里知晓。”
“不过,你还别说,琼儿倒是比旁人家的女子都强上不上。当年,老太君留了不少东西给他吧?”
阮氏眨了眨眼,对他这问话很是莫名。“除了些陪嫁的庄子还能有什么?”他倒是弄不明白了,爹留的东西跟琼儿有什么关系。
“说,说得也是。”阮正君干笑了两声,觉得再问下去可能要露陷,赶紧转了话题:“说起来,仪儿那孩子不知怎的,最近一直闷闷不乐的模样,我问他,他也不答。”
两人都是有儿子的人,又都不怎么听话,一下子倒是有了共同话题,着实有些聊头,一说便是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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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岚将阮觅送走后,便直直进了她娘亲的书房。楚修远正站在桌前,背着手练字,见她进来,搁下了笔,问道:“她说什么了?”
“她问我楚老太君当年可留下什么名单。”
楚修远揪起了眉头。“名单?”当年她爹死后,身边有多少东西都是公开的,她们三房全部分完了,不过就是一些钱财物什,哪里还有其他。
楚清岚点点头:“她说她娘最近接到消息,说是当年祖母身边有一份涉及私盐贩卖的官员名册,问我可曾听过。”
楚修远负手来回踱着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楚家要是有这种东西,当年也不会用两条人命换了一次安宁。”当年先皇突然查起了江南私盐。她虽不知道大姐和娘用了什么方法化解了楚家危机。可要真有那名单,为什么当时没拿出去当筹码?现在才有人提起?
“我也是这么回她的。”
“可问了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她说三个月前才知道,是京城里来的消息。”楚修远听罢,嗤笑了一声,明显不信。要真是京城来的,她们早就人心惶惶了,哪有这种闲情逸致来楚家探口风。楚清岚沉吟了一番:“娘,会不会是大堂兄他——”
楚修远眯了眯眼,却断定道:“不会。清琼不管怎样都是我们楚家的人,怎么可能会故意把楚家推至险地?想来,应是有人故意陷害。”她想了想,“这事,你让人各自报给清琼和你二姨那里吧。”
“哎,我知道了。”
***
阮氏前脚刚从阮正君那里回来,后脚许氏就给楚清琼传了消息。不一会儿,楚修远那边也传了信过来。他打发了人,心里稍稍定了些。这消息是他三月前放出去的,如今看来当年那桩私盐案里侥幸逃过一劫的那些人终于开始忍不住了,而阮家,果然也牵扯其中。
楚清琼此时正在书房。本来昨天没有陪唐欢他确实是挺耿耿于怀的,所以今日本是想着好好和她处一处。只是,上午几个时辰尬尴地相顾无言,之后只能各做各的事情后,他终于还是躲进了书房。
他做生意算得上一把好手,也算能说会道,刚开始离京那会儿,和唐欢相处还算融洽,他也没甚负担。可渐渐的,他发现她的性子完全脱离预计,反倒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更何况之前他还惹过她一次。
他实在是琢磨不透她究竟是真淡定还是假坦然,越发觉得跟她像是隔了一层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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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楚清琼让人请了阮家三人还有楚家几个说得上话的主子,在大堂里一起用了晚膳。唐欢自然也在,不过,这一次,主位却是留给了阮正君,而他和唐欢一起坐在左下手的位置。这么安排看着好似放低了姿态,说明这是家宴,没多大拘束。
阮正君见了,心里极是妥帖。他妻主是镇江盐运司的运判,这楚家想走盐还不得靠他们阮家?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动起了筷子,阮氏扫了一眼,却没瞧见阮仪,有些奇怪地问:“仪儿怎么不来?”
阮正君叹了口气,“我哪里知道他,也不知怎的就闹起了脾气,说什么也不听,我这头疼的。”楚清琼筷子一顿,下意识地瞟了唐欢一眼,见她只是低着头吃菜,才收回了视线。
“姐夫这你可得好好说说他了,回头嫁了人哪有那般自由。”阮氏倒是好心劝了一句,阮正君听了心里却有点不舒服,虚笑道:“我也是这般说的。不过,你大姐说,他若是不想嫁人就多留些时日,回头等到他大姐中了进士再挑人也不迟。”他话里无不是炫耀之意,说得好像阮觅十成十能中进士似的。
阮觅皱了皱眉,虽觉得她爹这样有些上不了台面,倒也没反驳,毕竟她对自个儿还是挺有自信的。楚清琼听他说起春闱又忍不住去看唐欢,却见她还是一脸淡然,丝毫没甚反应。
阮正君错眼注意到楚清琼的视线,挑了挑眉,瞥了唐欢一眼,想了想,又捂嘴笑着对阮氏道:“说起来,琼儿这孩子可真有眼光,我这侄媳看起来面上倒像是读书人。”
阮氏一下子脸色有些不好看。面上看起来像读书人可不就是说她肚子没多少墨水吗?他虽然不满楚清琼寻个女人入赘,可唐欢之后的表现他还是挺欣赏的,要真说起来,阮觅锋芒毕露,太过傲气,而唐欢则内敛不少,整个人相当沉稳,更合适他家儿子。
阮正君却还不知趣,又夸了自家女儿几句,言语间对楚清琼的选择多有鄙夷。气氛一下子冷凝起来,唐欢仍是不作声。楚清薇见状,却第一个忍不住,啪地将筷子一放,阴阳怪气地道:“哟,这是哪儿的鸟儿呀,这么聒噪。”
阮正君笑容一僵。楚修文瞪了自家女儿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虽说这么顶撞长辈有些不知礼,不过这聒噪二字说得还真是恰当啊。她们楚家人不满那是情有可原,他一个外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不是找骂嘛。
阮觅眼中闪过一丝薄怒,很快隐了起来。她笑着打了个圆场:“琼儿,我爹这也是替你着想呢,还望你莫太介意。”只可惜说出来的话比她爹也好不上哪里去,再加上那暧昧的语气忍不住让阮氏皱起了眉。
楚清琼只做没听见,夹了只虾放到唐欢碗里,柔声道:“妻主多吃些。”唐欢低头看了看那突然多出来的菜,顿了顿,剥了虾壳,又放回了他碗里。
楚清琼一愣,微微抬头看她,就见她无言间,眸色温柔似水。他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心跳像是漏了半拍,揪着有些难受。他慌慌忙忙转过头,夹了那虾往嘴里送,嚼着却尝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像是撒了糖,滋味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