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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惟我之遥,惟君之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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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兰走了,小乔也出差,云逸病中唯一的乐趣,就是与许文发短信。
身上没力气,也懒得买菜做饭,就拿原来买的面包酸奶之类充饥,或者去门口买些包子豆浆回来。与许文说起来,她都觉得凄凉,云逸却不以为苦。
路东伟有时候煮好汤会让一让她,她总是婉言拒绝。他笑着说,我来这么长时间,你跟我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还都是“早,谢谢”之类的,你很怕生啊?
云逸不知道怎么回答,爽性直言说,我的确很少跟人接触。
路东伟点点头,说,你还小,以后慢慢就好了。又说,我观察了这些天,觉得你的自理能力很差,冰箱里你的东西,全部是从超市买的,包括青菜,好像还有一盒排骨,放了很长时间了。
云逸觉得窘迫,忙说,我一会儿就扔掉。
路东伟继续说,你也不怎么做饭,总在外面吃,营养怎么均衡呢?也浪费钱。比如你在外面吃一顿饭的钱,自己买菜来做,就能吃一天。你又不是不会做饭。就像我今天,我一个人,买了……
把他今天的菜谱细说了一遍。
云逸维持着谦逊的笑。
他又说,你是不是不知道菜市场在哪儿?改天我带你去啊。
云逸微笑道,谢谢,我知道,我只是懒得走路,没事的话,我先休息了。
顺手关上门,世界终于清静。
她对男生要求很低,但前提是,不要过来打扰她,哪怕是好意。
过几天去公司交稿子。因为不太忙,她有一阵子没过去,曲池见了她,笑说,怎么样张云逸?是不是觉得没活儿干很无聊?
他那天穿一身唐装,里面雪白丝衫,外头套一件黑缎外套,长袖飘飘,衣袂飘飘,衬着深刻眉眼,十分精彩。文案低声跟云逸说,我见过那么多人穿唐装,也就数他穿得最有味道。云逸其实更喜欢他穿T恤,清爽亲切,但也承认他穿唐装另有一种侠骨英风的感觉,不由笑,这么盛装而出,有什么大活动么?
正说着,曲池跑办公室拿了数码相机出来,对着公司四处一阵乱拍,连洗手间旁边的几盆文竹都没放过。然后打开录像功能,对着众人轮流晃过去。几个美指就喊,干吗干吗?老曲,你这是侵犯肖像权。
曲池一咧嘴,白牙森森,丢,什么肖像权?笑一个笑一个。
一会儿拍到云逸,云逸要躲,他喊,哎哎,张云逸,赏个脸。云逸笑着看过去,说,老曲,可以了罢?曲池调着角度,道,你是我们这儿最棒的美术之一,又是小姑娘,要多给点特写,拿出去有面子。
云逸说,什么拿出去?
曲池道,我们同学聚会,我拍点东西带过去,让他们看看,这就是咱们的公司,这些都是咱们的小姑娘。
文案说,什么小姑娘?我们是工作女性,技术人员!
曲池笑道,那就看看咱们做技术人员的小姑娘。一边又说,张云逸,来来,说一段你们涡城话,我给你录下来。
云逸道,我不会涡城话,我不是那儿的人。
曲池一愣,不是么?我怎么记得你家是涡城的?
云逸笑,你可能记错了,我家是烟城的,我在涡城念的高中。
几个美指起哄,老曲——什么年代了,有什么想法直接说,何必拐弯抹角套老乡关系?一个嘴巴毒的美指说,不是老乡关系,也可以发生别的关系嘛,你说是不是老曲?
那是个已婚的女孩子,作风比着其他人都要豪放一些。云逸涨得脸通红,又不知道说什么。曲池就说,哎哎,有什么想法晚上留下来,我们单独加班说,别在这儿坦白,还有未成年人在场呢。那女孩子说,谁未成年?除了我儿子未成年谁还未成年?
云逸站在那儿,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文案拍拍她肩膀,低声说,出来都这样,你别介意。她也只能说没什么。
那天送她出去,曲池说,张云逸,你要慢慢习惯,大家开开玩笑,也是调节一下气氛,不至于太沉闷,你是太静了。他说,女孩子出来,还是要泼辣一点。
云逸含笑说,我知道。
天近黄昏,夕阳沉下,淡金的一点光透过玻璃打在曲池脸上,明暗之间他浓的眉,深的眼,硬朗的轮廓,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哪怕目光那么像,哪怕语气那么像。云逸微笑着,看着他。如果他穿半旧T恤,如果他剪短发,如果他的眉淡一点,如果他的唇薄一点,如果,就是那个人在眼前。
她挥挥手,说,再见。
晚上接到嘉兰的电话,她在那边低声啜泣。云逸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丫头,你在哪儿?
她学会了许多沈之城的习惯,比如接起电话,说,你好,张云逸;比如不经意地,叫自己身边亲密的女孩子丫头。
嘉兰哭着说,我爸……不要我了……
云逸心里一紧,脑海里浮起许多不好的揣测。
嘉兰在那边哽咽着诉说,她喜欢的男孩,不被父母喜欢。在他们眼里,他不够优秀。不够高,不够帅,不够沉稳,不够有能力,不够讨人欢心。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哪怕遇见那个什么都够的人,大约还会担心他不够爱她。
之城曾经跟别人说,我担心会不会还有人那么欣赏她,并愿意为此承担。
她看着那句话,许久,许久,泪流满面,却还挂着微笑。他不能够与她在一起,可是他担心她。
在那一刻她多么羡慕嘉兰。爱就爱了,哪怕面临这样的困境,可以光明正大与父母怄气,可以理直气壮地流泪,可以同那个人说她的委屈与为难,而一切在此名义下做的事情,哪怕是幼稚,日后想起来都还可以笑一笑。
可真幸福。
她问嘉兰,那么他呢?他怎么说?
嘉兰小声说,他说,他不想看见我难过,如果我实在为难,他会退出。
云逸微笑,那是个不错的男孩子,懂得体谅别人的难处,而嘉兰也会因此更加舍不得他罢。她觉得他们会幸福,对于别人的幸福,她一向都有信心。
爱情才开始,怎么会轻易放手?她是个乖巧的女孩子,但是这件事,固执了一次。于是原本打算回家的,那边生气的父亲说,你别回来了,五一和暑假都不用回。
真伤心。这是从小到大听过的,父亲最严重的话。
云逸安慰她,没事的,气头上的话不能当真,天下哪有真同子女生气的父母,不到暑假,他就会催你回家了。
她才渐渐不哭。
隔一天她回来,眼眶还微微红着。坐在床上,云逸才问了一声,她就开始落泪。
云逸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默默在旁边坐着。过了一阵,她好了些,微微地红着脸笑,怎么哪个女孩子,都要经历感情上的伤心呢?
云逸拍拍她,想不起来说什么,又拍拍她,笑,也许以后想起来,这时候的难过也是幸福啊。
晚上她们睡在一起,两个人都辗转反侧,不知道谁先开始,讲一些琐碎的事情。那么自然,就说到感情。
说到从前,她是习惯被人疼爱的女孩子,也谈过别的恋爱,喜欢过别的人,可是不一样。别的人,只让她欢喜,被人那么仔细地呵护着,是一种幸福。于是稀里糊涂地过去,告别,也伤了一阵子心。但是不一样的。
第一次有这么一个人,想起来他,心都像要化掉。第一次,有这么一个人,让你有点怄自己的气,他有什么好?他分明什么都不是预想中的好,可是偏偏就是那么好,恰到好处的好。好一点就太好,怕自己落得自愧高攀;差一点就不好,觉得委屈了自己。到了他,一切就都是恰如其分,可以欢喜可以委屈可以满足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安静里她的叹息都那么欢喜。云逸含着笑,静静听她说。
遇见他,先是想,这么幸福,这么美满,一切都有了,简直惴惴不安,怎么会这么好呢?于是就来了挫折。又难过,为什么连这样的感情,都要遇见阻拦?但是又庆幸,也许有一点阻拦是好的,就当作是考验,不然的话,这样千山万水的一段感情,怎么证明它的真?
云逸,我心里真乱啊。嘉兰小声说,没见到他之前,我觉得我什么都明白,只会选对我最好的那个人,可是现在都乱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云逸窝在床角,拉着被子笑,傻丫头,你是太幸福啊。
太幸福的人,缺的就是这样的一点波折和遗憾,如今连波折都有了。可是旁边的人看着,也只替她开心,却不觉得不公平。
她说云逸,如果我爸妈一定不同意,我该怎么取舍呢?
云逸将她的手轻轻握住,说,不会的,他们都是舍不得你难过的人,不会叫你为难。
但愿罢。她叹息,可是我觉得真对不起爸爸妈妈,我让他们不开心。
云逸轻轻笑,想起来谁和她说过,大人都是不满足的。但是她说,不要想了,结果没出来之前,就相信一切都是好的。
嘉兰也笑,说,是啊,现在愁也没用,我也不一定就是跟他结婚啊,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可是云逸知道,她这么说,是已经认了真了。
她又问她,云逸,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一闪,炸开了,那么安静地。云逸说,有的。
嘉兰忍不住,问,是什么样的人?云逸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出来,没有结果的人。她说,不过,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很有道理。嘉兰问,什么?云逸道,不要因为最终会失去,就拒绝拥有,或者提前放弃。
是不是这样呢?那时候拒绝别人,最常用的一句话是,没有结果的感情,我不考虑。
想起红衣的文案,惆怅地说,这些都不容易有结果,何苦浪费彼此的时间和心力呢?
都是自以为聪明通透的女生。
谁又真的傻呢?不过是遇到了感情,受惑于悲伤的甜蜜的心情。有人能忍受割舍的苦,而有的人不。
有人千里迢迢地投奔,有人天涯海角地放逐,谁更勇敢,谁更洒脱呢?都还是放不下。真的放下了,这个人在不在你身边,好不好,都跟你没有关系了,又何必去刻意拉开空间的距离?
就像一层一层缠好了纱布,不见天日的那一块,必定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