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十万支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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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夜倒不知阿添何时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阮添到底皮薄，被一桌大老爷们用无比复杂欲言又止的神色望着不免有些尴尬，只求不被太过关注才好。
却听那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一针见血地讲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不由得恼羞成怒，硬撑着一口气直声道：“没看他三岁么？自然是三年前！”
“哦？”蓝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斟酌少顷，又问了一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不知他的娘亲又是何人？”
“他没有娘亲！”阮添见他刨根问底的架势彻底怒了，只想早早结束这段没有意义的对话。
“哦？”少年听着轻缓的语气后略微上扬的声调心里咯噔一下，紧随其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让他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阿添果真好本事！”
短短七个字让阮添全身的血液都往面上涌去，刹时小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白无忆不会怀疑此刻少年心里定在琢磨往蓝衣男子身上哪一处下嘴比较好。
就在阮添磨牙霍霍向嵇康时，一名着黄衣的中年男子推开了雅间的木门。
“福伯，你怎么来了？”却是嵇府的管家嵇福。
“大人，宫里来人了！”
“传主上手令，中书散人嵇康，克己恭谦，尤擅锻造，今讨伐叛贼诸葛诞在即，命其于十日内铸成精钢利箭十万支，不得有误，若逾期未能完成，当以欺君之罪论处！”
宣令的并非少帝内侍而是大将军司马昭手下的一名小将，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在嵇康面不改色地接了令后冷哼一声，又打马而去。
“云夙，你说这曹芳是何之意？若是你我以法术相助，不过几息便可幻化出十万支箭，但那嵇康不过凡人之躯，不要说十日，便是给他三月恐怕也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少年并未开口，只因画面中的阮添正一脸焦急之色地问着同样的问题。
“这手令倒似出自司马昭的手笔，十日十万箭，哼，谋的恐怕是叔夜的性命！素闻司马昭心若针眼，锱铢必较。叔夜，你何时得罪了那匹夫？”
阮籍接过玄色布帛，匆匆一扫，皱眉道。
嵇康尚未言语，阮添心中一动，难道是那日在杏花巷口……如果真是为了这个原因，岂不是自己害了他，想到这里不由得暗暗捏紧了拳头，却让拉着他手的阮郁痛呼一声：“爹爹！”
阮添一惊，忙松开，又将阮添的小手放在嘴边吹了吹，一边不住道不疼不疼。
嵇康看他二人互动眼中闪过复杂的微光，口中却道：“司马昭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却依然有我等不愿依附于他的异类，今日出了这么个难题，不过是想杀鸡儆猴罢了！”
山涛皱眉点头道：“叔夜眼下你可有何良策？”
蓝衣男子负手而立，皎洁的月光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清辉里，宛如神祗一般，朗声道：“暂无，天色已晚，诸位不如回家休息，恕叔夜不远送！”
众人听他下了逐客令明白他是不想连累他们。
无奈在场不过九人，还是算上了阮添家那个三岁的萝卜头，委实势单力薄，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法子，只得先行回府。
阮氏四人穿过小巷子便看到自家大门，却见阮添止住了脚步：“二哥，我方才想起落了东西在嵇康那里，你们先走，我去去就来。”
不待三人回答，便如灵活的兔子一般消失在夜幕中，阮籍无奈地摇摇头，所幸两家离得不远，倒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事。
阮添跑回去的时候嵇康正要关门，纤瘦的身子抵住门扉，急喘了两口气：“等一下！”
蓝衣男子一惊，急忙松手，少年收不住劲一个踉跄眼见着就要与嵇康家的青石地板来个亲密接触，却在最后一刻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与那日一般温暖干燥。
“你又回来做什么？”嵇康微皱了皱眉。
少年小脸微红，咬了咬唇，抬头道：“我，我愿意帮你一起铸箭！”
“胡闹！”蓝衣男子轻斥一声。
“那日若不是为了助我，你也不会得罪司马昭，也不会让他记恨于你，所以……”
嵇康看着他乌亮的眼神和月光下更显柔和的眉眼，心里一热，仿佛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张一开一合的小嘴吸引过去，又旋即清醒过来，暗骂一声该死，沉声道：“此事与你无关，不要多想，快些回去！”
“可是……即便与我无关，我也想帮你！”
嵇康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心中微暖，柔声道：“你这副小身板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如何帮我？”
听他如是说阮添有些赧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我……”
“好了，我送你回去！”
月华如水，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并肩缓步走着，寂静的夜只余即将过冬的秋虫微弱的低鸣。
阮添忽然觉得很享受这样的静谧安宁，仿佛可以和身边这个清朗不羁的男子一直走到天荒地老也不会厌倦。然而再长的路也会走完，更何况不过短短一条小巷。
阮添躲在陈旧的大门后面，透过缝隙看到蓝衣男子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从容又洒脱，仿佛全然不将这个可能会让他丢了性命的手令放在心上。
少年怔怔地出神，直到那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转角处，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疼，纤白的手抚上左胸，顿了顿，又跑了出去。
卯时刚过，东方微微露出鱼肚白，嵇康便被屋外嘈杂的人声吵醒，间或还有一两声拍门的声音，甩了甩仍不甚清明的脑袋，拉开院门。
乌泱泱的头顶刹时安静下来，蓝衣男子定了定神，视线落到当前的月白少年身上，后者朝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宛如一朵大大的向日葵：“得知你要铸箭，他们都自愿前来相助！”
白无忆听说凡人用喜欢一个词来形容阮添这般尽心竭力，发动众人帮助朋友的，那便是有情有义；也听说市井之间有另外一个词来描绘嵇康此刻的反应——良心被狗吃了。
她不明白为何少年整宿不睡，四处奔波，敲开千万扇门，遭受无数白眼，终于集齐这一千人兴冲冲地来找嵇康铸箭时，却换来他冷冷一句：“你想害死我吗？”
同样，阮添也不明白，冰冷的话语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千斤巨石狠狠碾压，眼前之人熟悉的眉眼让他感觉无比陌生，半晌扯出一抹强笑：“不，不是的，我只是想帮你。”
“不劳阮公子操心，嵇康从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少年闻言小脸煞白，全身力气仿佛被一下子抽干，他叫他阮公子！
“叔夜，只凭你一人如何能完成十日十万箭的任务，阿添贸然行动确有不妥，然事有轻重缓急，先过了眼前这关才是正理！”
说话的是一早来寻嵇康的向秀，看向蓝衣男子的目光另有深意。
月白少年垂着头，小小的身子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前显得无助而落寞。
“罢了，横竖皆是一死，不如多苟且几日。”嵇康自嘲地笑笑，再不看少年一眼，稍一思索便开始井井有条地安排人手和活计。
等到千人就位，又向城里的几家打铁铺子借了炉子工具，幸而嵇家的院落够大，一时间，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飘出杏花巷，一片热火朝天。
不多时山涛王戎阮籍刘伶等人也相继到来加入铸箭的行列，阮咸顺便还带了哭着要找爹爹的小阮郁。
团子阮郁一见到门扉旁格格不入，孤零零站着的阮添，迈着小短腿飞奔过去，抱住他站得早已麻木的双腿，后者一个不防差点摔个仰倒。
小团子发觉今日的爹爹很不对劲，往日里软软的身子如今僵硬无比，暖暖的怀抱也变得寒凉，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让他看着心里有些难受，吸了吸鼻子轻轻唤了声：“爹爹！”
“稚童大抵是世间最纯洁无暇的存在，生而具有一种神奇的天赋，让人只想用愉悦的姿态面对他们，而不忍有任何的负面情绪困扰他们。”
白无忆沉浸在阮添的走马灯中，不曾想身侧一直安静倚墙的少年突然喃喃自语。
“云夙，你说什么？”少女微微偏过头疑惑道。
“我说，我很庆幸是我陪你找马灯！”少年嘻嘻笑道。
“为何？”“没听过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么？”
“没听过，我只知道你差点两次丧命，耽误我的功夫！”
“……”云夙恨恨瞪了温吞吞掐着法诀的少女，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他受伤都是为了谁？没良心的女人！
正当阮团子他爹一脸受伤地蹲在门口画圈圈时，忽然出现的高大人影将他笼罩其中：“你要在这里蹲到太阳落山么？”
阮添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硬气的少年，否则也不会专注比试十几年只为超越眼前的男子，甚至不顾二哥的反对，执意让山涛举荐自己，与他同朝为官。
是以，硬气的阮小公子硬气地将头扭到一边，硬气地哼了一声，他好心好意召集众人助他打铁，他倒好一句感谢话不说，还训斥自己，别以为主动来跟他说话就能得到原谅，哼！
“嵇某家门狭窄，阮公子这般蹲着，却是堵住了门。”清朗的声音带着丝戏谑。
阮添猛地抬头，正看到院子里众人一脸古怪之色地望着他，阮二哥与阮咸皆不忍地别过头去，月白少年耳根渐渐红了，敢情他不知不觉地在门口蹲了一整天，还挡了人家回家的路，小包子则伏在他怀里睡得满脸口水。
阮添勉力扯出一丝笑容，想要站起身，却由于蹲的时间太久，加之膝盖上的阮郁，身形一个不稳，重重坐在地上。
少年的面皮涨得通红，连细白的脖颈也变得粉红。
阮二哥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向机敏的弟弟今日是怎么了，正要上前扶他起来，却见嵇康快他一步伸出手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秒，那一口气又迅速倒抽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十万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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