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女无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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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诗经·卫风·淇奥》
清晨，浅浅薄雾笼罩着初春的金陵，刚过雨水，空气里还微微带着些寒意。虽然还不到梨花似雪草如烟的最美季节，然而江南富庶之地的繁华从早间就慢慢开始显露出来了。
眼下正是卯时初刻，秦淮河边一家家铺子店面陆续开张。
桃花坞的店小二吴阿三也跟其他的伙计一样打着哈欠将阖了整晚的门板拆下，却在微曦的晨光里看到一个手撑七十二骨红漆油纸伞的白衣少女。
晨风中，薄纱轻扬，拂过清淡如水的苍白眉眼，似浅还深，仿佛三千世界滚滚红尘皆入不了她的眼，只余眉心一点执着。
吴阿三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连名字也是在跟客栈签卖身契时现学的，是以当他看到这位少女的瞬间，硕大的脑袋转了数转，又抓了抓几日没洗已然可以榨出二两油来的头皮，憨憨一笑，也只得了两个字：好看。
如果此刻瞧见美人的换作那些风流多情，惊才绝艳的才子学士，那么无疑会给大祁朝数百年的文学史新添佳作无数。
只是这个如果恐怕不得实现，因为美人出现的时间不对，通常这个辰光才子们还在青楼楚馆姑娘们的臂弯里做着无比美妙销魂的春梦。
从这件事上，我们很自然的可以想到老祖宗的一个极有道理的古训：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是以，早起的汉子能够邂逅美人也成了极为顺理成章的事。
只是前面说了吴阿三是个粗人，而且还是个二十好几，有儿有女的已婚人士，虽然有时候跟掌柜的出门采办，路过满楼红袖招的丽春院一颗小心脏还会被小桃红的水杏眼勾得扑通直跳，但一摸口袋，囊中羞涩，更要命的是想到家中母老虎那厉害的鸡毛掸子，浑身冒出的冷汗瞬间就让他发热的大脑清醒了。
因此，一定程度上来说，吴阿三是个自制力不错的男人。
是以，当白衣美人朝他一步步走来，从他身边经过，飘逸的纱裙带起一阵奇异的冷香，走进客栈的时候，他也很快就回了神，挂着最标准的笑容问道：“客观，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清冷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让吴阿三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怀疑是不是晨起的时候衣裳穿少了。
时辰还早，高高的柜台后双眼浮肿的王掌柜正趴在账本上补眠，冷不防被这个淡漠冰冷的声音一激，硬生生给冻醒了，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顶着半边算盘脸茫然地抬起头，看清来人的模样，瞌睡醒了大半，正想与美人多搭几句话，却对上她冷淡无比的双眸，已到舌尖的调笑变成了讪笑：“阿三带客观去丙一房！”
吴阿三看着他一脸吃瘪的衰样，心里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的鄙夷。
掌柜王伯毕有两大爱好：一好财，二好色。偏他好财取之无道，不是在给客人的酒里掺水，就是克扣他们这些打工的苦瓜仔的工钱，吴阿三和几个厨子杂役暗地里都管他叫王剥皮。
王剥皮最喜欢拿剥削来的银子去丽春院找那个屁股最大的姑娘名唤飞燕的，其实吴阿三私以为这个名字去的着实不够贴切，你想一个姑娘有个二斤重的屁股，如何还飞得起来呢？
不过看王剥皮青白的胖脸上满是疲倦和春意，昨晚必定与那飞燕姑娘大战了不只三百回合，想到这里吴阿三出于男人的本性又有些嫉妒和欣羡。
不过吴阿三不愧是全金陵最好的店小二（尽管事实是否如此还有待商榷），这边漫无边际地想着，那厢里早躬身驼背引着少女上楼去了。
虽然美人面色冷淡，但到底是个美人，吴阿三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话语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殷勤谄媚：“可要小的将饭菜送到客官房中？”
“不必。”
少女阖上打造多年被无数双手摩挲地光滑无比的雕花木门，将收拢的油纸伞连带小小一个青皮包袱放在梨花木圆桌上，素手倒了一杯凉茶，也不喝只慢慢转着，视线却怔怔地落在空无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东方既白，人生苦短，当不负大好天光，不知小生可否有幸邀请这位姑娘泛舟秦淮？”
实木窗棂上斜斜地倚坐着一名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大红的衣衫仿佛炽烈的火焰包裹着颀长的身躯，墨色的长发如瀑垂下，只用一根暗红掐金的丝带松松绑在脑后，细看面如冠玉，修眉凤目，挺鼻薄唇，好一个俊美少年郎！
只是那凤眼挑地微高，又细且长，眼角的神韵堪比青丘一族的九尾天狐，目光流转间，有一种不似人间男子的魅惑风情。
少女熟若无睹地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淡淡开口：“云夙。”
被唤作云夙的少年轻盈的跳下窗棂，长腿一迈旋即在桌边坐下，毫不在意地拿起她把玩的瓷盏，将冰凉的茶水倒入口中：“今日可记起些什么？”
少女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云夙修眉微蹙，不知想到什么又随即一哂：“其实有时候记得也未必是件好事，指不定前尘往事就是用来忘记的。”
少女闻言眸色一定，眉间执着凸显带着小小的倔强：“不！”
“罢了，我此番循着骨香找到你，也没指望能将你存了一千年的执念说开，不过倒是带来一个好消息！”
云夙眼神清亮地盯着她，试图捕捉对方面上但凡流露出的一丝兴趣，事实证明该少女绝不是他过往五千六百七十八年所见三界内的一般女子，并无芸芸众生与生俱来一种名唤好奇心的情绪，摸了摸鼻子，有些受挫：“无忆，你的第一盏马灯有着落了。”
据说在人死亡的瞬间，生平经历，记得的不记得的，都会像一出完整又独特的戏文在他的脑海里飞快上演，这个过程叫做走马灯，当他的走马灯结束后，这个人就会死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走马灯，除了白无忆。
人只有经历了这个听似恐怖，实则确实恐怖的过程才会在死后成为鬼魂的状态下仍然保留生前的记忆。
而白无忆在死亡的瞬间，没有过往十七年青葱少艾的戏文，只有无穷无尽地黑暗吞噬她的意识。
简言之，她没有经历所谓的走马灯，她生前的回忆仿佛在一刹那被人取走了，或者说消散了，在作为鬼魂的一千年里，留在她脑海中的只有那团浓烈到化不开的黑暗，以及，由此带来的不安，迷惑和恐惧。
没有记忆的白无忆就像初生的孩童，除了吃饭睡觉如厕这些本能，其余的旁人若问她便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只是那些本能于她而言最是无用，试问一个在酆都寒潭沉寂八百年又突然苏醒的女鬼要吃饭作甚？睡觉作甚？如厕作甚？
不错，此刻的白无忆就是这样一个女鬼，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也不识世间的人心和情爱。
云夙的这句话显然在白无忆一千年没有跳动过的心脏上小小敲击了一下，后者微讶地偏过头，示意他继续说，少年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
“纵观三界，便没有我云夙打听不到的事儿，且不说这小小一朵桃花胎记，想当年帮那东海老龙王寻他最宠爱的第三百六十九房小妾的时候，多少仙妖鬼怪都束手无策，最后还不是小爷我在鬼王混元的床上找到了她。
要说那小妾，细腰丰胸，曲线玲珑，除了相貌上稍逊小爷一分，还当真是三界少有的一个尤物，难怪那老龙王十三万六千八百七十九岁的高龄……”
看着身旁少女苍白的面色隐隐有泛黑的迹象，云夙很识趣的摸了摸鼻子，垂头改口道：“在花满楼！”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有女无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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