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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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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间出了件大事,青山派掌门祈清真人被人暗害在了玉川城郊,死得很是凄惨,青山派长老在玉川招魂招了七日都没招到,可见是连魂魄都被人打散了,一派上下束手无策,只得凄凄惨惨地上苍术山来求萧白衣。
宋溪是个容易心软的人,站在萧白衣身边听着青山派长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描述了祈清真人的生平伟业,再一比对死得如此凄惨,一时忍不住跟着掉了眼泪下来,抽抽噎噎地反主为客,“师尊,你一定要为祈清真人查明死因啊!”
一直坐着没发声的萧白衣从袖子中掏出一方白帕,递给了宋溪,“擦一擦。”
宋溪抽搭着应了,还在叮嘱萧白衣,“师尊,你可一定要帮帮他们——”
坐于萧白衣身侧的凤栖峰峰主实在按捺不住,道:“首座,此事我去办即可——”萧白衣摇了摇手,慢条斯理地道:“好歹这是小溪求我的第一件事,怎能另委他人?”说罢又去安慰青山派长老,“这件事既然交给了我,你们就放心吧,先且回山,好好为祈清真人办一场法事——”
“多谢首座真人。”
一行人感恩戴德的走了,凤栖峰峰主辩道:“首座,苍术山虽是天下修仙领袖之派,但百余年前首座便说从此不问俗事,这等事我们去也便罢了,首座出山的话,岂不是出尔反尔?”
殿中气氛陡然凝重,宋溪抿了抿唇,纵然知道自己无意中惹了麻烦,但亦不后悔,苍术山号称正道之派,若坐看人间不平事,岂不是辜负了这正道的名头?
“恂优——”一把子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宋溪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昔日的师尊凤长卿,“你可真是老古板,首座是说过不问俗事,但又没说过多久,他不问俗事百余年了,现如今出山了,闭关前许下的话当然不作数了。”
凤栖峰峰主正欲反驳,就被萧白衣截了话头,道,“祈清真人也是一代名宿,他出了事,我自然要走一趟的,何况——”萧白衣回了下脸,望向宋溪,“这也是小溪的心愿。”
那两团熊熊野火又要在面上燃个洞了,宋溪面色微红地点了点头,“徒儿觉得祈清真人是个好人,好人不应该死得那么惨。”
萧白衣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大袖一挥,道:“就这样吧,我明日带小溪去玉川,山上的事要拜托各位了。”
“首座请放心。”
……
玉川是个好地方,南北陆路要道,城高池深,一派繁华之相,若不是刚下过雪,大概会更热闹一些。
宋溪起的早,山野之人自然睡不到日上三竿,起来先运功做了早课,刚擦了把脸就听小二在外面呼喊,“姑娘,起了吗?与你同来的那位爷在楼下等你。”
爷?哪个爷?师尊?的确是可以当爷爷了。
宋溪忍不住笑出声来,应了一声,“就来。”
收拾停当,下了楼,因着客栈里住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商贩,一个个为了早起赶路,都聚在大厅中吃早饭,清晨的清冽空气中杂着沸沸喧哗,倒是人间烟火得很。
在那么多人里,宋溪一眼就看到萧白衣,依旧穿着那件挺括的白袍,外面罩了一袭鹤氅,温润如玉,淡然闲散地坐在大厅边缘,见她下来便招了招手,“小溪,这里。”
这一声唤,引得众人瞧了她一眼。宋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师尊实在是太出众了,她跟在他后面,简直就是用来插花的牛粪。
“昨晚睡得还好?”
“嗯。”宋溪瓮里瓮气地应了,嘟囔一句,“师尊,你的衣服有专人给裁吗?”
萧白衣微微扬眉,将自己面前的那碗米粥推了过去,反问道:“难道凤师弟不是?”
宋溪迟疑了一下,“不是,总觉得先前凤师叔的衣服没有师尊你的好看。”
萧白衣顿了顿,笑了,“那是,看谁穿。”
宋溪倏然没了言语,端起那碗米粥一饮而尽,心中有个声音无限呼啸:师尊!拜托你下次不要那么雍容华贵好嘛!我们是修仙的人,要清心寡欲!
萧白衣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胃口不错就又让小二盛了一晚,顺便包了两个包子放在她怀里,权当是零食,还很贴心地问了一句:够吗?
不过,宋溪发现,自己还是太矜持了,应该再来两个才是,这祈清真人死得太不是地方了,说是玉川的近郊,走起来才发现距离玉川城竟有七里之遥,为了不引人注意,萧白衣找了两匹马儿骑行过去,宋溪哪有骑马的经历,没多久就头晕眼花,吐得翻天覆地,萧白衣索性舍了马,带着她在林中御剑而去,饶是这样,宋溪还是将早餐吐了个干干净净。
“今日就近找户农家歇脚,晚上我会为祈清真人招魂——”
“好。”
大灾之年,能找到农户已是难得,就连一碗薄粥也都是户主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宋溪看着两个饿的面黄肌瘦的孩童,默默地把粥推了出去,顺便奉上了一直揣在怀里的包子。
“这些年,凤师弟教你教的不错。”坐在桌边只饮了一杯水的萧白衣道。
宋溪托着腮,望着孩童狼吞虎咽吃包子,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哪有,师尊总是嫌我没羞没臊。”说完了又察觉说错了话,补了一句,“不对,是师叔。”
萧白衣自顾自地点点头,似是有所思,道:“小溪,我忽然收你为徒,你难道不想问为什么?”
宋溪骤然回过脸来,怎么会没有疑问,她有一肚子的疑问,但又本能地觉得这个疑问的答案实在太过惊天,所以总是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
“师尊,”宋溪欲言又止,本想直接问问萧青云所说的流萤之火是什么,虹影是谁,但又怕师尊追问起自己如何知道这些事,于是便思量了一番,道:“你为什么收我为徒?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我有缘未了。”萧白衣温和地弹了她一个脑崩,“师父知道你心中疑惑万千,但答应师父,别去打听什么,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宋溪揉了揉头,嘀嘀咕咕地道:“哦,知道了。”莫名的,有了一种被师尊下套的感觉。
为祈清真人招魂,定在了夜里子时,阴气最盛的时候。
宋溪站在破败透风的道观中环顾四周,白天来看时,这地方就因缺少人气而显得阴气森森,到了晚上更是瘆人,夜风一过,好像无数鬼魂在伸冤呐喊,宋溪再一想祈清真人死得那般凄惨,周身汗毛就倒立了起来。
“师尊——”
“怕吗?”
宋溪大义凛然地摇摇头,笑话,她可是苍术山首座的大弟子,就算是怕也不能说怕。
“先前青山派不是说招不到祈清真人的魂魄?”
“嗯,所以为师决定试一试拘魂之术。”
宋溪不明所以的哦了一声,她是中阶弟子,不可学习聚灵之术,因此远远退了几步,抄着双手站在残垣断壁之间,免得拖累自家师尊。
黑夜中,萧白衣一袭白衣愈发亮得耀眼,与月光星辉交织,耀亮了那一方血迹犹存的死亡之地。
繁复的手印,冗长的法决,都不是宋溪所关注的,她所凝视着的是在万丈光明中的师尊的一双眼,波澜不惊又有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这世间,有狂性又如此内敛的,大抵只有师尊一人,这个瞬间,宋溪忽然胸中激荡,头一次为自己那大弟子的身份骄傲了起来。
光芒渐平,萧白衣眉间微蹙,四周的恶灵不少,但没有一个是祈清真人的,他大袖一挥,方才聚拢的灵体瞬间四散飘远。
果不出所料。
宋溪尚未及反应,就见萧白衣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念了个决,帕子便平平整整地浮在了半空中,萧白衣一挥手,只见帕子上竟然浮起了一个老头的面容,所处之地正是这破败道观。
宋溪上前两步,站在萧白衣身后,屏气凝神地看着,只见那老头束高冠,执拂尘,想来应是祈清真人了,他在道观中转了一圈,高呼道:“妖孽还不出来?”话音刚落,就从暗处闪过一条黑色人影,身手敏捷,来得极快,同祈清真人斗在了一处,不过五六个回合,来人便以血为引,刺伤了祈清真人……锦帕上的内容戛然而止,想来,是祈清真人遇害了。
“师尊,那是什么人?”
“尚不清楚。”萧白衣收了锦帕,举步往道观大殿而去,宋溪紧紧跟着他,四下戒备着,仿佛方才所观那黑衣人马上就要现身一般。
“有为师在——”萧白衣没回头,却握住了宋溪死死抓着剑柄的手。
陡然间,宋溪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剑柄,萧白衣的手仿佛不是放在她手上,而是抚过了她的心,抚平了心上那些因恐惧而生的细褶。
“出来吧!”
破殿中的浮灰簇簇而下,在那浮灰之中,六道剑光霍霍而来,所指向的,不是萧白衣,而是宋溪。
“小溪。”
“嗯?”
“相信师父吗?”
“相信。”
“别怕。”
“师尊,我不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