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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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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蜘蛛是个修行数百年的邪物,畜牲修仙,百年成精,千年为妖,万年为魔。
因着苍梧海的封印一破,戾气越来越重,以往这类从不见光的玩意都按捺不住,纷纷脱巢而出,这只蜘蛛算是宋溪这半年来碰到的硬扎子。
宋溪站在五步外挑了下眉,不禁叹了口气,剑阵之下,那只蜘蛛竟然还苟延残喘着以极快的速度冲她奔袭而来。
“阿虹——”子修焦急地大喊一声,铁八卦叮叮当当地砸在蜘蛛身上,奈何他真气耗尽,式微的法术如片叶沾身一般,不痛不痒。
那只疾驰而来蜘蛛,生了一张人脸,青面獠牙,尚不能言,若再修个百年,必成幻化。
在轰然尘土之中,宋溪轻飘飘地浮在了半空中,右手结了个法诀,默默自言,而后一道蓝光笔直地从半空中贯穿进了蜘蛛身体之内,在呼啸的夜风之中,硕大的蜘蛛毫无征兆地碎成了八块,倏然成粉,消失得毫无痕迹。
半空中,宋溪也吓了一跳。
告别萧青云前,他曾给她个小本子,上面记载了他当年在苍术山的修行心得,这半年之中宋溪无数次翻阅,每看一次都觉得如有新获。
萧青云那个东君的名头,毕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以这本笔记来看,昔日在苍术山上的道行就比她这种弟子高了上千倍,而且萧青云仿佛不喜用剑,笔记中的大部分记载的都是他基于苍术山法道而自己发明的法术,简单实用,不需法器。
看久了,宋溪就学了几手,没想到威力这么大。
“阿虹——”子修捂着胸口奔了过来,仿佛是头一次见似得,将宋溪打量了好几遍,然后啧道,“你真是深藏不露。”
宋溪淡淡笑了下,也不打算解释,横竖那本笔记上的大招多是,总会有吓到自己也吓到子修的时候,索性不如当个“世外高人”好了。
就在两人闲话两句之时,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就见数十步外,那只曾和蜘蛛缠斗在一起的巨兽趴在地上哀鸣了一声,而后消失在一片尘土之中。
“坏了,大概是那人撑不住了——”子修古道热肠,话还没停人就奔了出去,宋溪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心知这件事她出了手,就必然是甩不脱。
真是阴差阳错,小六因无为渊而死,自己却救了无为渊的弟子。
“阿虹,你快来看看——”远处,子修的声音传了过来,宋溪叹了口气,只得追了上去,就见一棵大树下,子修怀中躺了一人,灰色的素服上有几块殷虹的血迹,显然是受了重伤。
宋溪来到近处,忽然一愣。
一张有些呆傻却充满浩然正气的脸庞。
一年前,他曾为她包好一根线香,也曾粲烂一笑,“我叫端木。”
有些人,注定了是要有所纠葛的。
“阿虹,他伤的不轻——”
这境地,尚没有咒骂命运的空闲,宋溪将手贴在了端木后背之上,心中一沉,他不仅被蜘蛛在胸前开了个大洞,还中了毒。
举凡修行数百年的邪物,总有些保命的本事,寻常蜘蛛是无毒的,但这蜘蛛修行久了,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毒术,极其怪异,宋溪从怀中取出银针,刺在端木大穴之中,渡了些许真气给他,但也只能勉强护住他的心脉,若是活得下来,十五日之内还需取得解药,若无药可解,端木这条小命还是要交代在这只蜘蛛身上。
“现在怎么办?”破庙之中,子修眉头紧蹙,忧心忡忡。
宋溪抱着开凌坐在角落,瞧着火堆前脸庞明亮的端木,最好的法子还是把他送去无为渊,且不说这十里八乡都是荒村,就论这毒也非是一般乡野大夫能解。
只是自己这身份,如何能去得无为渊?但若不救,对不起昔日他那一株线香。
“这只孽畜竟然厉害如斯——”子修为端木擦着伤处,恨恨感叹,“只怪我出去太晚。”
“你若一早奔出,估计和他一个下场。”宋溪临空扔了个丸子过去,“喂给他。”
数年前,她也曾和端木一样胸前开了个大洞,回去之后就缠着凤长卿问东问西,若是人胸前开了洞,怎么能活得下去?凤长卿给她缠得不耐烦,给了她一个雕花的匣子,里头盛着十粒药丸,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
宝贝金贵,为救端木,一下就去了两粒,但能不能熬过天明,还是两说。
“只能看他的造化了。”宋溪叹了一叹,靠着破庙里的柱子思绪万千。
这本是座大雄宝殿,破败久了,梁砸下来压塌了佛像,倒是四大天王幸免于难,只是风吹雨淋彩绘斑驳,从底下看去没了宝相庄严,却添了几分古怪阴森。
正道,邪物,愈发分不清楚了。
“阿虹。”子修轻手轻脚地过来,坐在她身边,一脸歉意,“苍术山一时半会可能去不了了。”
“嗯?”宋溪讶然。
子修指了指卧在一旁的端木,“我方才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弟子牌,他是无为渊的师兄,我听闻无为渊离此处不远,他伤成这样,还是将他送回去的好,不过我不知道无为渊怎么走,兜兜转转可能要很久,怕耽误你的行程——”
宋溪面上火辣辣的,又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小人。
“你不用担心这个,若他明日醒来,我护送你们去无为渊。”
“啊?”子修喜出望外,一下抓住了宋溪的手,“阿虹,你人真好。”
宋溪甩脱了他的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忽然又觉得心中暖暖的,自从离了大师兄封亮,许久没有人同自己这般亲密了,子修就像是一道耀眼的光,刺破了她黑暗的生活,然而又令她这般惴惴,生怕这束光亮因她而熄灭。
“行了,去看着他吧——”宋溪冷冷地道。
……
端木是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抬了抬眼皮就看到了头顶破瓦中洒下的刺目阳光,接着就听到一个人满心欢喜地喊道,“阿虹,他醒了!”端木看了一眼,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修道打扮,清秀俊秀。
转瞬之间,又来了一个女子,大概二八芳华,头戴帽兜,平凡无奇。
端木纵然有些眩晕,也知道面前两人应该就是救了自己的人,他挣扎了一下,觉得胸口疼痛难忍,就见那青年男子将自己扶了起来,而那女子翻了翻自己的眼皮,又把了下脉,口气倒是有几分松懈,“挺下来了。”
“太好了!”
剩下的几天里,端木是在躺在马车中颠簸度过的,他知道那男子叫子修,那女子叫阿虹,无门无派,只是那女子时不时渡些真气给自己,法力纯正,根基深厚,若是论起来,应该是修仙三派中能数的上名号的弟子才是,只是她矢口否认,自己也不好深究。
此去无为渊,说远不远,但很是辛苦——宋溪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她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不像师叔和师父是不老不死,一路上带着两个病号,白天赶车晚上捉鬼,实在是疲惫不堪,偏巧端木和子修又是心怀天下苍生的人,自己都病得命不久矣了,还义正言辞地要为民除害,闻着妖气就不管不顾地冲锋陷阵,临到了还得宋溪给他俩收拾残局。
一路走走停停,行了十日,终于到了留陵地界,上一次来的时候,被顺儿打了个灰头土脸。
宋溪找了个客栈,和子修一起把端木扶下了车,前几日宋溪和子修都大意了,被一只耗子精杀了个回马枪,一巴掌打得端木吐了血,说来好笑,名门弟子还敌不过区区百十年修行的大耗子。
三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宋溪一边肉疼着一边给端木喂了一粒宝贝丸药,总觉得自己这次亏大了。
“能走吗?”子修问。
端木点了点头,他靠着子修来到掌柜跟前,将自己的弟子牌递了过去,掌柜的一见便奉若上宾,带着三人上了楼,安排了最好的房间,张罗了一桌饭菜,就连洗澡水都忙不迭地支使人烧好了。
子修一边享受着一边感叹,天下大派的待遇果然名不虚传。
这留陵,本就是无为渊的一亩三分地。
端木轻咳了一声,将目光转去看坐在窗前的宋溪,一路走来十天的功夫,他和子修熟的不能再熟,但和这女子并不熟悉,她对子修倒是和蔼,但对自己却冷若冰霜,仿佛是刻意保持着距离。
“阿虹师姐——”端木固执礼重,一直唤宋溪为师姐,唤子修为师兄,“过会子应该会有同门来接我,还得麻烦阿虹师姐同子修师兄一起去趟无为渊,一是解释这次事故,二是——”
“我知道。”端木话没说完,宋溪便打断了他,毅然道,“你放心,我会去的。”
本来,她一直是在追寻顺儿的踪迹,为的也是想调查小六、虹影一事,只是现在既然有机会能混进无为渊去,便不妨仔细调查一番,小六是被无为渊的人害死的,冤有头债有主,只怕这名门之下还掩藏着更深的秘密。
端木哪里会知道这些,他见宋溪一口答应下来,便感激地笑了笑,无聊之中又将话岔到了别处,“阿虹师姐,那日我看你那招剑雨,很像是苍术山的招式。”
宋溪没有回头,盯着皎洁的圆月,心不在焉地问,“那么我那招驭龙柱也是苍术山的招式吗?”
端木一时语塞,他一直长在山上,也是听师兄弟说苍术山有一招剑阵,璀璨若虹,这才安在了宋溪的头上,谁知一开口就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你和苍术山的人,很熟吗?”宋溪回过头,悠悠问。
端木摇了摇头,诚实地道,“这是我第一次下山,苍术山的师兄们我也只见过一回,都是快一年前的事了,那日我值守,有苍术山的师兄和师姐去闯山,借了一支引魂香。”
“哦。”宋溪不着痕迹地应了一声,却不想子修好奇起来,“苍术山的人为什么不拜山呢?”
端木蹙眉,一脸困惑地道,“他们说有位师姐被我师兄师姐打伤了,着急救人,怕解释起来会缠杂不清,医好了病再来拜山,可后来就一去不回,我师兄师姐也再没有回来,我将此事上报给师尊,师尊也只是叮嘱我不可向外人说起,便就没有了下文。”
“这好生奇怪。”
“我听闻,”端木顿了顿,“师姐和师兄被人害死了。”
“啊!”子修惊叹道,“莫不是——不对啊,苍术山同无为渊渊源已久,不可能的啊。”
端木清了清嗓子,“我也觉得不可能,但前些年萧首座来过一趟无为渊,听守门的弟子说,没有下名帖,直闯进来的,去了真人闭关之处……好像是同那位宋师姐有关。”
“宋师姐,你说的莫不是宋溪——”
“是啊。”
宋溪的耳朵竖了起来,头一次当面听到别人说自己的八卦,心中有些莫名激动。
“也不知那位师姐病好些了吗?”子修不无遗憾地道,“苍术山有那么多神医圣手,都还治不好她——”
病?宋溪心中波澜涌动,为了掩饰自己失踪,师父撒了多大的谎啊!
“萧首座也去了一年了吧?”
“还没有回来的消息吗?”
“应该是没有——”
两人聊的正欢之际,不知何时坐在窗边的宋溪已来到桌前,神情凝重地问,“萧首座,去了哪里?”
子修微怔,相处甚久,未曾见过她这这副神情。
“你不知道吗?一年前苍术山传出消息宋师姐得了怪病,需要一味药引子,萧首座去了天南之海——”
天南之海!
举凡修仙之人皆知天南之海是个危险的去处,与灵山秀水的苍梧海不同,天南之海长年累月飘荡着瘿气,不闻浪声,只闻怨灵啼哭之声,海内数千海岛,邪灵处处,上古异兽生于期间,此去之人,无一生还。
师尊不会平白无故地去那样的地方,必然是同她有关。
陡然间,两行眼泪骤然而出,从面具上悄然滑落,纵然没有任何触感,心中却重重地挨了一击。
原来,师尊从未放弃过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