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莱**安

1、黎明

　　在那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卫涟已经坐在木质的回廊上，撑着脸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手里的书本了。
　　今年的秋棠开得格外早，细细密密的缀满枝桠，遥遥望去，像是天上的云轻飘飘的落下。
　　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顺滑的发丝便从肩头滑下，柔软的垂在脑后。
　　耳中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的声音，随即卫涟便感到自己的瘦削肩头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搭上，慕容兰月的爽朗声线打破满园寂静：“还是这么早啊，卫鬼。”
　　“……什么卫鬼啊你这家伙说了多少次了是卫涟啊卫涟，你的私塾先生会哭的真的会哭的啊，明明这两个字差这么多所以你的脑子果然有问题吧，你到底对鬼有多执着啊真令人难以理解啊你这个白痴……”毫无起伏的声音啰啰嗦嗦的说个不停，不管再好听的声音此刻也令人抓狂不已。
　　只可惜兰月早就完全免疫，笑眯眯地支着下巴，瞧着卫涟面无表情的吐槽。这可是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啊~忽然正在啰嗦的卫涟话锋一转，懒洋洋的模样里隐隐透着锋芒：“你得到消息了吧，朝廷要退兵了。”
　　一句话掷地有声，兰月脸上的兴味笑容迅速消退，轻轻拂过脸上的刀疤，沉默许久，最后也只能轻轻地应了一声：“啊。”
　　除此之外，也实在想不出要拿什么表情，什么话语来应对这个称得上是糟糕透顶的消息。一时间庭院里有恢复了最初的寂静，两个人挨在一起坐着，默默的瞧着晨风吹落海棠花，淡淡的，哀伤的飘落。
　　几片花瓣悄无声息的飞入水中，单薄的浮在水面上。
　　临花照水，再美也不过镜花水月，终究成空。
　　东方的苍穹渐渐露出细腻的绯色，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
　　随意拍了拍外袍，沾染了晨露的潮湿触感令卫涟忍不住微微蹙眉。慢腾腾的站起身，似是无意的低喃：“不知何时能再看见今日这般静美的黎明啊。”
　　兰月的目光悠长宁静，似是要将眼前的景色印进心里，又像是在看向更遥远的虚无。
　　风里写着凉意，孤冷凄凉，卫涟披散的长发在风里轻飘飘的舞动。
　　“总有那么一天的，到那时再一起看黎明吧。”充满笑意的晴朗声线清晰地传进卫涟的耳中，卫涟低下头，恰巧对上兰月的目光，不禁彼此默契的一笑。
　　伸出手拉起坐在地上的家伙，卫涟握起拳头轻轻撞了撞自己肩头，在逐渐明亮灿烂的阳光里和兰月的拳头碰在一起。
　　一言为定。同生共死。

　　战场上的空气总是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卫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息间充斥着苍凉的秋意。
　　耳边隐隐传来厮杀马鸣，刀剑相对的朗朗肃响。
　　“大风起兮云飞扬……”是谁的歌声，犹在天地间回荡？
　　最初，汉高祖的意气风发，手掌天下的万丈豪情早已被当今腐败无能的朝廷消磨殆尽。
　　远在临安，他们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每个日夜，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士兵不得不远离老母妻儿，赶赴边疆在猎猎寒风中杀敌卫国。
　　其实，他们保卫的哪里是这样一个逐渐衰落不堪的国家，他们保护的，是他们的亲人。
　　如今……连这样一点点奢望都不复存在了。
　　退兵，这样两个字屈辱的印在卫涟的心里，连马革裹尸，战死沙场都做不到！
　　他卫涟还有什么资格被他的将士们信任，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肆意挥霍着他的好兄弟们的生命……
　　手忽然被轻轻握住，侧脸，便看见一身戎装的兰月骑着他的战马，挺拔的身姿意气风发，笑容依旧爽朗不羁。
　　“别想太多了，这里的将士都是自愿留下，为自己的妻子父母，自己的小家，自己的尊严而战的啊。”
　　铿锵有力的话语击碎了卫涟心中的痛苦，他环视着精神饱满的士兵们，露出了一个洒脱的笑容。
　　“好兄弟们！这也许是咱们的最后一战！无论如何，决不让敌军一兵一卒踏入我疆域！直至战死！”
　　“决不让敌军一兵一卒踏入我疆域！直至战死！”
　　“决不让敌军一兵一卒踏入我疆域！直至战死！”
　　“决不让敌军一兵一卒踏入我疆域！直至战死！”
　　……
　　吼声震天。苍穹辽阔，大地无边，而这吼声好似响彻天地，庄严而震撼。

　　雪白的披风早已被鲜血染成赤红，嘶吼声、马啸声连成一片，风中战旗猎猎。战士们一个个倒下，却临死也要抱着敌人同归于尽。
　　敌军整整纠集十五万兵马，卫涟仅有五万将士，如此悬殊的兵力，谁都明白这是一场有来无回的必死之战，但没有人退缩，没有人投降，没有人愿意向敌人俯首称臣。
　　敌军们惊恐的发现，这些汉人的骁勇善战与刚硬决心远超他们的想象，在这些战士们眼中，生死早已不再重要，支持他们战斗下去的，是无比坚定的信念，与尊严。
　　战马早已在厮杀中葬身血泊，卫涟无奈的承认，到如今不过垂死挣扎，但那又如何？！他嚣张的笑起来，喷涌的鲜血迷蒙他的双眼。
　　即便到最后只我一人，我也要履行当初一起立下的诺言——决不让敌军一兵一卒踏入我疆域，直至，战死！
　　他嘶吼着，近乎麻木机械的挥剑。到最后，体力早已所剩无几，能支撑他站在这里的，只有信念两字而已。
　　背后，有人挨住他，温暖而宽厚的脊背，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勾了勾唇，即使不回头，卫涟也知道是谁。
　　敌军中有人在喊话，大意也就是欣赏，劝降之类。那些声音仿佛很远很远，在卫涟的耳中，早已听不见了，甚至连敌军的样子，印在眼里，也很模糊很模糊。
　　卫涟咳出一口血，也没有力气抹去，将自己的重量略微交给背后的人，声音低弱：“大概……这辈子，我们是看不见黎明了啊……”
　　“一定能看见的，黎明。”兰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坚定.
　　是的，总有一天，一定能看见的,黎明。
　　“有你……真好啊。”卫涟轻轻笑起来，思绪逐渐涣散。我来了，我的兄弟们，黄泉路上，咱们一块儿走。
　　硝烟散了，黎明，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