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人生》踏步123

3、爱与恨，矛盾共同体

　　妈妈昏迷第十天，医生已经明确表示，她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医学上，就是说，是植物人。

　　要维持一个植物人的生命，仅仅是点滴费用，都高昂得吓死人。

　　别说我是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人，就算是毕业后找到工作，那也不够维持妈妈的生命。

　　我在王叔叔为妈妈准备的高级私人病房里，看着宛如死人般的母亲。

　　陷入沉思：该继续坚持治疗吗？有用吗？医生说，醒来的几率十分渺茫，他建议我，安乐死，对病人是一种仁慈，对活着的人来说，更是一种解脱。

　　我问医生，还有醒来的机会吗？

　　医生说：“不排除有奇迹发生的可能。”

　　就这一句话，一句可能，我想让妈妈活着，即使她躺在那里，不说一个字，每当我觉得失意的时候，来看看她，摸摸她，我也觉得心安。

　　虽然觉得自己自私，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妈妈了，只有她了！

　　我静静的坐着，心里下定决心，要让妈妈活着，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因为王叔叔会答应我的请求吗？我迟疑着······

　　王娇进来了，她后面跟着个年轻的姑娘，那是我妈妈出事以后，他们新请的保母。

　　她叫那个保姆给我端了好吃的菜。都是王娇爱吃的。

　　平时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面，我都跟着她，她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从来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

　　或许因为这样，她觉得我爱吃吧。她从来就不了解我，但是却会在我伤心的时候，给出她认为的关爱。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盯着那些我根本就不感兴趣的东西发楞。她说：“你做出这副死样子谁可怜你啊，赶快吃，你想陪着你妈一起死啊！”

　　“我妈没死，她还活着！”我怒视着她，我头一次，用这种恶毒的口气，与她说话。

　　曾经以为，这样的一天，应该会觉得得意，但是我并没有，原来，毫无顾忌的发脾气，只会让我的胃越来越难受。

　　她看着我突如起来的脾气，也没多说什么。我继续发愣，王娇自己在我后面吃得有盐有味。
　　时不时发出的嚼碎声，还有那些感叹：

　　“哎，真好吃，不吃真是可惜了；

　　怎么会有那么好吃的东西呢，极品啊；

　　真会做菜啊，跟花上千元去的餐厅差不多，恩恩······”

　　我只觉得厌烦，无数的苍蝇跑进我的脑袋，他们拿我的的脑子当食物，我好痛，快要炸了！

　　她吃完了，并没有歇着，她继续她的自言自语：

　　“大学了，我觉得我该改变一下自己的风格；

　　现在我喜欢吊带，白色的吊带配一个波西米亚风的长裙，你觉得怎么样？说话啊，死了吗？
　　我的包我也觉得过时了（上个月花了2万多买的香奈儿限量版），该换了，你觉得要个钱包一样大小的怎么样，粉红色；

　　我发现我的胸部越来越小了，恩，明天去买个超厚垫的，恩，算了，脱了衣服不就露馅了，还是去隆一个怎么样？······”

　　我没有说话，她不停说，不停说，好像闷热夏日里的蟾蜍，让人有除之而后快的烦躁感。

　　当她继续说：“你也该考虑去整整你的脸，你不像我那么漂亮，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噢，我忘了你没钱，没事，我资助你，不过以后可得还啊······”

　　“你的妈刚死了，你还有······”

　　“你是想说我无情吧！”她立马站了起来“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那并不代表你可以对我指指点点，你没那个资格！”

　　我知道我惹怒她了，我早就料到，以前我绝对不会这样做，但是现在，陈媚死了，没有人可以危协我，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和她翻脸。

　　我这样想着，却还是心慌，心里有股莫名的失落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决定反击，我受够了：

　　“我说错了吗？有心情吃，有心情喝，有心情玩乐打扮，任何一个死了亲人的人，都没有你这样锣鼓喧天的庆祝。

　　你难道就没有一星半点的觉得愧疚吗？

　　还是，你根本就是一个没有长心的人，或者你就不是人，你把人类最最真挚的感情视为狗屁，你根本就是一个长着美丽皮囊的怪物。

　　你永远都不会懂得什么是情感，你活着，就是为了自己快乐，你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怪物！”

　　我看到，她的眼圈红了。她飞奔了出去。

　　在我的设想中，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遭到侮辱，她会动用拳头，动用武力，她会好好的教训教训我这个不知死活的蠢材，但是她没有，她就这么带着眼泪走了。

　　我居然会令她哭泣，我······也好想哭！

　　事后，冷静的想想，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我转移注意力，不要太过伤心。
　　但是一向骄傲的她，怎么说得出一句暖心窝的话。

　　而我，只是一个将悲伤转为愤怒，发泄在她身上的自私鬼。

　　一个月过去了，王娇没有来过，但是保姆会来，依然会为我送饭。

　　我不想回去那个根本就不是我家的房子，我只想陪在我妈妈的身边。

　　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乘着这个机会，脱离王娇呢，这是一个机会，它是一个穿越时空的隧道，我能够回到认识王娇之前自由的生活。

　　它是烟火，它很灿烂，它很美好，它会带我走向光明的未来！

　　可是，它却有年限，稍纵即逝，我必须紧紧握住，我不能松弛片刻，我一定要逃，要躲得远远的！

　　有一段时间，我这么想着，只是，突然的某一天，王叔叔来了。

　　他劝我好好吃饭，说我瘦了不少。

　　他还说：“你妈妈你希望维持她的生命吗？”

　　“我不知道，叔叔你觉得呢？”

　　“是你的母亲，决定权在你的手里。”

　　我思量片刻，轻轻点头道道：“求叔叔帮我，我只有她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了······”

　　他和蔼的拍拍我的肩膀：“那就不用担心，我会出钱的。”

　　接着就是沉默。

　　我看着窗外像蜡笔图上色彩的蓝色，我充满了希望。叔叔是好人，大大的好人，世上有温暖，虽然它有丑恶，但是它也有善良。

　　“但是······但是，我有一个请求”叔叔搓着膝盖，神色很是尴尬。

　　叔叔为了我做这么多，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就算让我去死，我也愿意“叔叔您说。”

　　“不要离开阿娇，可以吗？

　　恩······我知道你的感受，这些年，我看到了阿娇的自负，看到了她语言的刀毒。我知道，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和她长久的相处下去。

　　但是，请你理解她。”

　　怎么理解，要我如何理解，每一次，她恶毒的口吻，就会在我的心上划上一道口子。

　　我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知道她为她的话语伤害到我是感到骄傲还是开心，我只知道，我已经千疮百孔，我害怕我有一天，会如同积累了多年的火山，瞬间爆发，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我依然沉默，这是我觉得为难时，惯用的反映。

　　“知道吗，钱是一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一个人拥有地位，拥有权力，拥有所有所有，所有让人觉得自己充满力量，充满自信的一切！”

　　叔叔手握着拳头，我感受到他的野心，是雄鹰站在峰顶蔑视一切的自豪。

　　随即，他悲凉了起来：“唯一，得不到的，就是真心，即使一切都那么如人所愿，却还是觉得空虚寂寞。

　　我以前，还很穷，我就想，我一定一定要变得有钱，那样我就不会觉得自卑，就不会愤恨那些看不起我的家伙，我会拿着我手里的钱，狠狠的砸向他们，那样，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后来，我有钱了，忙的时候还好，但是一旦闲下来，我就会觉得寂寞。

　　阿娇五岁的时候被人绑架过，所以她不相信任何人，她认为每一个接近她的人都是为了她的钱。

　　她曾经在我面前大吼，说为什么要有钱，为什么不能是个穷人，我现在这个样子全是你害的，干嘛生下我，干嘛！”

　　叔叔说着，说着，开始颤抖了。

　　我也觉得心里一沉，我看着他还想说什么，但是因为太过悲凉，根本就开不了口。

　　我明白，我真的理解。

　　但是我也觉得自己很卑鄙，因为，我也不是因为喜欢阿娇跟她做朋友的。一开始，我是害怕被疯子打，现在我是因为保住我妈妈的命，我接近她，没有真心，是因为她的钱。

　　我很想对叔叔这么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我卑鄙，我无法向任何一个人坦承我的弱点。

　　我觉得好压抑，我转移话题说：“陈阿姨死了，叔叔得到解脱了。”

　　我心里一惊，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真想抽自己一个大耳瓜子。

　　叔叔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他果然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接着恢复平静：“你还小，经历的事情不多。

　　爱和恨，是两个矛盾共同体，自古以来，他们都是并存的。

　　很羡慕，如果我也是小孩，我就不会在爱和恨之间饱受折磨。”

　　叔叔摇着头，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悲凉。

　　以前亚热带雨林里称霸一方的大树，现在只是荒漠里的一颗枯黄干瘦，摇摇欲坠的树枝。

　　他所说的爱与恨，我想就是和陈媚过去开心的岁月，与后来吵吵闹闹，不得安宁的战争吧。

　　他不知道该恨还是该爱。

　　正如我不知道该珍惜与阿娇的友情，还是该恨她带着骄傲的刀嘴，与霸道的控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