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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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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新年呀,新年好……”喧闹的大街上,还隐约听得到商店里传来的喜庆音乐。又要过年了,今天是小年夜,林诺正走在上海的南京西路上,她想给家人买些新年礼物,然后傍晚坐火车回家乡去。
她走进一家日本的百货公司,给父亲挑了件灰色的羊毛衫。想起父亲,她的心变的柔软。她记得刚回国不久,有次她从外面回到家,看到父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天色已经暗下来,周围有些昏暗,连灯也没开。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父亲孤零零地坐着,头靠在沙发后背上,说不出的冷寂。林诺见了,突然心里发酸,她突然感觉到父亲的寂寞,虽然他从来不说,从来只看着自己的女儿飞出去又飞回来,在家里只停留短短的时间。从此以后,她有空就会回家陪着父亲,陪他聊天,或者,哪怕一起坐着看看电视。
父亲现在年纪大起来,常常觉得工作劳累、力不从心。好在半年前,他通过工作关系认识了一位钱女士。对方将近五十岁,自己开广告公司。她早年丈夫病逝,带着一个如今二十多岁的儿子一起生活。她和父亲两个人,也许是有些惺惺相惜,慢慢地走的近了。开始,父亲还瞒着她,大概怕她知道了反对。当林诺从大伯母口中得知了这事,反而是为父亲高兴的。这么多年来,总算也有人代替母亲,陪伴父亲走以后的人生路了。那位钱阿姨,跟母亲不太一样,属于事业型的女性,不过个性爽朗热心,对她也很好。他们见过几次面,也吃过饭,这次过年,更邀请了对方母子来家里一起吃团圆饭。
想到这里,林诺又给钱阿姨挑了只别致的蝴蝶胸针,给她正在读大学的儿子买了条羊毛围巾。买完了东西,她拎着几只包装精美的纸袋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她住的地方离这里不算远,也在静安区,走路大概二十多分钟。那是一幢六层楼高的老房子,建于九十年代初。她上个月租下的时候,是看中了这里离地铁二号线近,方便她上下班。因为她在浦东陆家嘴工作,住在这里,搭地铁再加上走路的时间,总共才半个小时。这在上海这样拥挤繁忙的大城市里,已经算是很便捷的了。
这地段据说现在也算是上海内环以内的黄金地段了,周围很多老房子已拆,纷纷改建成簇新的高层公寓。她住的这一幢,由于紧临着公安局,看样子目前是不会拆的。只是房子对面有一大片的贫户房,由一条小小的弄堂通进去,里面全是些破旧的平房。林诺从没有往那条弄堂走过,但她有时瞄到那里总是很脏乱。偶尔还能在清晨的时候,看到弄堂里有人在倒痰盂,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坐在家门口,远远的猥锁地望着她。只有一个老婆婆,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每次林诺下班时,总见她坐在弄堂口,朝着自己微笑打招呼:“小姑娘,下班了呀。”林诺通常也会朝老太太笑笑,应一声。这一片贫户房的墙上,早就写满了“拆”字,开发商也来催了好多次,但住户都不肯搬。他们大多生活很贫困,搬出了这里,估计要搬到很远的地方去。还有人说,只能拿到点补偿金。在如今的上海,房价涨得离谱,一百万要买套房子,还不定买到了很偏僻的地方去。所以,他们赖在这里不走,也是情有可原的。
林诺往自家的公寓大门走去,边走边看向对面的弄堂,发现今天那老婆婆没在门口,心想也许是过年吧,她也在家里准备年夜饭呢。
除夕下午,林家的客厅里很热闹。除了林诺和她爸爸,她小叔和大伯母两家也都过来了。男人们在客厅里聊着天,女人们在厨房里忙碌着。沈翌也来了,此时他正陪着林父聊天,两人都显得兴致很高的样子。而林诺,正在厨房外面,和两个堂姐妹说着话。由于过年这两天,保姆回家了,大家只好自己动手准备年夜饭。好在她两位伯母都常常下厨,准备起来也手脚麻利,还把她们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请出了厨房,说“你们几个也都是千金,会做什么呀,还不如到外面聊天去。”
钱阿姨一家还没来,但林诺已经等不到他们来了。沈翌提出来要带她回他家去吃年夜饭,本来她想拒绝的,但父亲听了很高兴,一口答应下来。于是,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们两就先跟大家告别了,在众人微笑的嘱咐中,出门去沈家了。
踏进沈家的时候,沈母正在炒菜,一看他们来了,赶紧关了煤气,出来迎接。
“林诺,来了啊。”
“是啊,阿姨好,叔叔好!”
“坐啊,坐啊。”
“一点礼物送给你们,也是我爸托我带过来的。”
“哎呀,还这么客气,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一连串的招呼后,沈母亲切地拥着林诺讲话,沈父相对话少些,只是望着他们微笑。沈翌是家里的独子,所以家里成员简单,过年也就他们三个再加上林诺。一阵寒暄后,林诺和沈翌坐在沙发上,沈母端着沏好的茶出来。
“阿姨,今天辛苦你了。”林诺接过茶,礼貌地说道。
“哎,不辛苦。你能来我才高兴呢。”沈母笑逐颜开,又说道,“林诺啊,让他们父子两聊吧,我们到厨房去。”
“好啊。”林诺马上站起来。
沈翌立刻出声了:“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林诺看起来挺能干的,但就是不会做菜啊。”
“哎,不会做也可以学的嘛。都快成为一家人了,总要学会的。是不是呀,林诺?”沈母是真的把她看作了一家人,想让她多学学做菜,以后婚后也可以做给他们的儿子吃。
“是啊,阿姨说得对,我先过去帮忙好了。”林诺朝沈翌笑笑,走向厨房。
她走过去,见沈母正炒好一盘菜,赶紧接过来,端到餐桌上去,然后又走回厨房。站在沈母身后时,林诺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这双手,十指修长如青葱,肤质白晰细腻。家里人都以为她的手是不沾油烟的,家里也一直有人下厨,没有机会让她展示。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双手,曾经在另一个国度里,曾经为了某个人,天天洗手做羹汤。
一顿年夜饭大家都吃的颇愉快。饭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边看春节联欢晚会,边喝茶聊天。
“唉,每年的春晚都是老一套,越来越没新意。”沈翌说这话的时候,右手搂着林诺的肩膀。
林诺笑笑:“每年众口难调啊。”
“是啊,”沈父附和,“有人喜欢听相声,有人爱看歌舞,还有人爱看小品。搞来搞去,只好把这些通通搬上来,就是这样,观众还是觉得没意思啊。”
“呵呵,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节目丰富,所以没兴趣看这些。等结婚了,明年有了自己的小孩就会明白,一起围着孩子看看这些节目,也是一种家庭乐趣。”沈母说着,看向林诺。
林诺嘴角微笑,没说话。她听了,心里其实是有些排斥的。她和沈翌之间,离生孩子的话题还太远。
就这样坐着聊着也看着电视,时钟很快逼近十二点了。外面的鞭炮响起来,盖过了电视机里的声音。
“噢哟,外面放得真响啊,”沈父站起身来,朝窗口走去。沈家的房子位于二十一楼,又正好是个街角,客厅的大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四处燃起的烟花。
“是啊,沈翌,叫林诺一起过来看烟火吧,我们这里看烟火角度最好了。”说着,沈母也朝窗边走去。
沈翌还没想到林诺,自己先跑到窗边去看,他们一家三口正好把窗口的位置全占了。两老见林诺也走过来,想把位子让给她,她摆摆手,表示不介意站在后面看。他们都以为她是体贴,让他们看得更清楚。
其实,她是不想看。她知道,现在她的生命里有诸多禁忌:不看烟花,不自己做饭,不喝ICE CAPPUCCINO,也不……让自己胃疼。
她站在他们的身后,头微低,双手交叉着。这时,右手碗正好碰到了左手上的腕表。她抬起左手来,那只精钢的Cartier手表露了出来,她把表面转到自己面前,细细看着。她记得,分开后的第一年,她根本不敢拿出来看它。后来,慢慢的看淡了,终于又戴上它。不为纪念什么,光这只表简洁大方的风格,就很得她喜欢。她还清楚记得他送她这只手表时的情景。他温柔地把表戴在她手上,然后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吻她的手背,双眼一直深情地注视着她。
想到这里,林诺突然觉得,心竟然隐隐地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