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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三人碰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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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枭和柴五是一趟火车来的,却隐藏身份,扮成勤务兵随行。
新政府建立八年,四处招安并马,内情十分复杂,尤其是上海这块群雄逐鹿之地,更是激流暗涌。狄枭放心不下,怕柴五应付不来,毕竟打仗和勾心斗角是两个层面的斗争。
来了又不能露面,只好躲在家里网罗情报。穿着淡蓝色白点睡衣的狄枭,顶着毛躁的头发,拢着被子坐在床上,一边看报纸一边滋润的吃葡萄。
这时,门被推开,嘎然而止。柴五瞪着面前的情景,眼底隐隐抽搐,“狄枭,谁让你到我床上去的,你没有房间吗,你他娘的没有床吗?”说着,一阵旋风似的冲向狄枭,抄走了他手里的半盘儿葡萄,“嘭”的拍在案头,“给我下来,马上,立刻!”
狄枭挑起眼皮,不疼不痒的瘪了瘪嘴,“哎呦,吃了火药啦我的师长,侬唔要这么小气好伐……”躺下来一翻身,撑着头眨了眨眼。
柴五咬牙,忍住揪他脖领的冲动,公事公办的说:“司令,开玩笑要有分寸,我的房间,我的床,这些都是私人地方,请你不要太随便了!”
狄枭抓了抓嘴角,有点儿粘,于是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唉……这么多年了还跟我见外,真是让我伤心啊,不过你的床怎么这么舒服啊,唔……不想动。”说着重新扑倒,把脸埋进被褥里蹭啊蹭。
柴五的脸变得铁青,伸手就去拽他,这种皮厚无赖的家伙只能动武,根本不必废话。
狄枭见他抓来,敏捷的翻身,反手借力跳下了床。四只手交叠纠缠,目光想接,鼻尖几乎顶在一起。
“狄枭,任何人也别想介入我的生活,包括你。”
“呦,真是冷血,你他妈的掉进过去拔不出来了吗,怂包!”
柴五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你不用刺激我,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况且托你的福,我已经历练的炮打不穿了。”说完,奋力推开狄枭,去收拾床上的狼藉。
狄枭双臂环胸,重心一歪,睨着他的背影不语。
“江荣初,皖西少帅,你怎么看?”柴五叠着被子,突然发问。
狄枭想了想,“靠老子的公子哥儿,怎么了,见到他了?”
柴五手上一顿,略微扭头道:“见了,不过……发生了点儿意外。”
狄枭沉默片刻,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
这个反应,柴五并不满意。狄枭没有追问,并不代表他不关心,而是他会用自己的手段去了解。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敞开来说。
提了口气,转过身来,柴五坦荡的直视,“商盟会上,我遇到了一位旧识,他和江少帅有些……瓜葛,江少帅好像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你看怎么办?”
狄枭的眉心一沉,眸光逐渐变深,带着一抹谴责的意味,“你可真行啊,俩脚刚落地就给我招桃花。”说完狠狠瞪了一眼,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说:“江荣初那里先别轻举妄动,等我查查再说。”
柴五沉默,看着他消失在门口。
……
四马路的梨雲戏苑,入夜时分最为热闹,彩绸扎成的丝绦从天而降似的拉到门口的桩子上,一班打鼓杂耍在外招揽人气,门口两侧摆着布告牌,介绍当晚演的戏码还有唱戏的角儿。
差不多的时候,看戏的人就蜂蛹而入,小池子挤得满满登登,就连上面散座、走廊、包括台阶都人满为患,嘈杂喧闹的叫人脑仁生疼。即便是这样,大伙的表情还是兴致勃勃的,激动的期待着开场。
狄枭坐在散座的包厢里,看着大幕前的红色舞台,底下乌压压的人头攒动,不由得开口问道:“这个虞锦生什么来头,这么红?”
徐笠附到他耳边,尽量大声的说:“虞锦生原来是个唱小生的,红过那么一阵儿。清平盛国的时候给谦王唱堂会出了事,消失了一阵,后来改唱男旦才红的发紫。”
这时,锣鼓錚锵打响,人声鼎沸瞬间安静下来。徐笠继续说:“这名气大的角儿,一晚上的戏顶多只唱一折,可这个虞锦生“生旦”双绝,一场能唱“双齣”,现在他要唱的就是《游园惊梦》里有名的折子戏《拾画叫画》,唱的是小生柳梦梅。”
徐笠话音刚落,只见书生柳梦梅出场,一袭青蓝布衣,书生儒冠,玉树临风兼有文弱的书生气。一张口清亮透彻又低回婉转,立刻引爆一众叫好,一浪高过一浪。
狄枭微微坐直,凝住了目光……
待一出《楚汉争》落幕,他勾了勾手指,命徐笠备车回家。
坐在车上,狄枭微眯着眼睛,手指缓缓打着节拍,脑袋里是挥之不散的余音绕梁。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意犹未尽。那痴情无悔的书生,娇美动人的虞姬,哀怨缠绵的爱情,无不让人动容。只可惜,这个虞锦生唯一的错误就是招惹了柴五,一个他不该也不能招惹的人。
突然,车子急刹。狄枭狠狠向前撞去,他撑住椅背怒喝:“搞什么鬼,怎么开车的?”
徐笠也吓得不轻,慌忙解释,“有个人乱冲,好像撞到了,我去看看。”他推开车门,骂了声“干”,急急火火的冲了过去。
狄枭把头抻出窗外,远远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儿,嘴里“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四周很快围满了人。
徐笠把那个男人扶起来,交涉了一番,苦着脸走了回来,“司令,我看咱们赔钱吧,他不去医院又要死要活的。”
狄枭立刻明白了,这是个“滚肉的”。摆了摆手,冷笑着推开车门,他决定去教训一下这个不长眼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干瘦的男人一边哀嚎,一边偷瞄着车上的动静。只见有人下车,高大威猛,浑身散发着冷酷的气息。他感觉不妙,莫名感到一丝恐惧,于是表情扭曲的更厉害了,叫声也更大了,“哎呦……要命喽,我要死喽,哎呦呦……”
狄枭停在他面前,冷冷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咧开了嘴角,“怎么,不去医院?那你觉得去巡捕房怎么样啊?”
地上的男人不叫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惊慌的向后蹬了两下。
徐笠挡在身后,揪住他道:“怎么,现在不疼了?”
围观的人群躁动起来,说这两个撞人的太黑心,仗势欺人,纷纷对他们指指点点。
“两位手下留情,我来给他看看。”
狄枭和徐笠愣住,只见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男人,西装笔挺,很有修养的样子。
闻进升走向狄枭,谦逊有礼的说:“先生,在下懂得一些医理,可以帮他看看,如果能够小事化了,就不要惊动巡捕房了吧。”
狄枭挑眉,心说哪来的程咬金,分明是想包庇这个刁徒,难道他们是一伙的?抱着这个疑问,他决定静观其变。
闻进升见他默许,转身走向受伤的男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口,如果问题不大还是和解吧,除非你想闹到巡捕房去。”
男人怔了怔,偷瞄了狄枭一眼,知道自己惹不起他,赶紧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检查完毕,闻进升扭头对狄枭说:“先生,他只是有些擦伤,不看大夫也是可以的,你们可以走了。”然后把地上的男人扶起来,掏出一张名片塞给他,“拿着这个去聚义堂,可以免费抓药。”
男人感激的瞅着闻进升,握紧了名片,“谢……谢谢大夫。”
闻进升微微一笑,语重心长的说:“以后千万当心,什么都没有生命重要,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命都没有了要钱又有什么用。我想你的家人最希望的是你每天都能够平安回家。”
男人愣住了,凹陷黝黑的脸上,因羞愧而有些泛红,他不发一语的转身,一瘸一拐的跑远了。
狄枭弯起了嘴角,觉得这个结果也不错,毕竟为了这点小事而暴露身份得不偿失。他走向闻进升,欣赏的看着他伸出了右手,“先生,多谢你仗义解围,敢问尊姓大名?”
闻进升握住他的手,彬彬有礼道:“不过是小事一桩,在下闻进升。”
狄枭心生好感,提出要送他一程,闻进升推脱不过只好答应。
经过一番交谈,狄枭得知他就是聚义堂的少东闻进升,更是加深了结交的念头,于是邀他到家里喝茶。
狄枭这个名字,闻进升总觉得在哪听过,而且他给人的感觉又颇为不凡,好奇之下就答应了他的邀请。
……
清茶待客,虽然没有闻进升惯喝的咖啡,但是搭配着客厅里古色古香的风格,让人觉得恬淡而惬意。
狄枭看了看腕表,略带歉意的说:“都怪我突然兴起,这么晚了还邀闻先生过来,不如留下来吃个晚饭吧,咱们还可以多聊一会儿。”
闻进升刚要拒绝,狄枭又说:“千万别推辞,这家里又没有女人,没什么不方便的。”
闻进升无奈,只好微笑着点头。
狄枭说:“家里还有一位,马上就下来了,介绍给你认识。”
话音刚落,楼梯上就传来了脚步声,两个人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
随着脚步声,露出浅蓝色的家居拖鞋,包裹着长裤的笔直双腿,板正的奶黄色衬衫,然后是刀削般的侧脸和一头濡湿的短发。他转过头来道:“果然是你的风格,这么快就交到了朋友!”
闻进升全然僵住,难以置信的看着柴五:怎么会是他,老天是在开玩笑吧!
狄枭得意的站起来,指着闻进升道:“那当然,而且这位来头不小,他就是聚义堂的少东闻进升。”
柴五停住脚步,脸上的浅笑凝住,表情慢慢变冷,目光却越发凌厉起来。
闻进升收回视线,心慌的向狄枭告辞,“狄先生,闻某想起有事要办,先行告辞了。”
狄枭诧异的挑眉,转头再看柴五,不由得变了脸色。柴五的目光那么炽烈,脸色却意外的阴沉。而闻进升目光闪躲,显得有些无所适从。难道他们早就认识,可为什么感觉像是欠债的见了债主。
“告辞?为什么要告辞!”柴五动了,咚咚的踩着楼梯下来,挡在闻进升面前,疾言厉色的嘲讽道:“怎么,闻先生就那么讨厌我吗,一见到我就巴不得逃走。”
闻进升暗暗抽气,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来,“不,不是这样的。”他定定的望着柴五,期盼看到一丝柴小冬的影子,那温柔执着的眼神,随性赖皮的笑容,还有对自己的包容和爱恋。
柴五抿嘴冷哼,“那就好,别让我看到一个缩头乌龟,那样的话游戏就不好玩儿了!”
闻进升一震,瞪圆了双眼,抑制不住指尖的轻颤。
“你,你们认识?”狄枭不满的质问:本以为带来了一个福星,现在看来却像是引狼入室。
柴小冬转向他道:“是啊,郑重介绍一下,这位曾经是我的……东家,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要是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狄枭不信的盯着柴五,转头对着闻进升细细打量:他长得很英俊,气质儒雅,看起来就是个翩翩公子,这样一个人和柴五……难道就是他!”
心尖儿猛的一抽,就像被捅了一刀似的。狄枭有些愤怒,立刻没好气的说:“闻先生既然有事,在下也不便多留,请!”然后走向柴五,拽着他道:“跟我上楼,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