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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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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成宇文宁两个出了武川,便投雁门郡去,这日晌午两人赶至雁门,见道旁挑着一面杏黄色酒旗,被吹的猎猎生风。
罗成挽缰下马,向宇文宁道:“宁儿,我们打个尖再走吧。”
宇文宁腹中早饿了,由着他抱下了马,携手向那酒肆走去,伙计接了马自牵到后院去喂草料,两人掀了帘子进去,酒肆里已有不少食客,当中拢着个大火盆子,热气和着酒菜香气扑面而至,两人捡了张桌子,刚坐下,掌柜的便殷勤走来,“两位客官,要吃些什么,小店的酱牛肉在雁门可是出了名的。”
罗成将手里长枪靠在桌边,“那就劳烦来两斤牛肉,小菜你看着给配几样吧。”
宇文宁笑着补充道:“再要两斤酒。”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掌柜的看见罗成的长枪,眼中已有了狐疑之色,又听他说话,抚掌道:“官爷可是姓罗,幽州人士?”
罗成吃了一惊,道:“掌柜的怎么知晓?”
掌柜的笑道:“老夫不过是看官爷这把枪,又听了官爷口音,猜测的,若是没错,老夫这里有一封信,是一个自称罗春的后生留在柜上,教好歹帮忙留意,这都半个月了,不想官爷才来。”
罗成喜的站了起来,“有劳掌柜了,罗春还好么?”
掌柜的喜忧参半,道:“那个后生倒好,只是与他一道的同伴看着不太好。官爷你稍等,老夫这就取信来。”
罗成又谢道:“有劳了。”转而向宇文宁道:“宁儿,你听到了吗?罗春他们有信了。”
宇文宁心里没来由一紧,取了水壶倒了杯茶递给罗成,道:“先喝点水吧。”
罗成端过杯子,一饮而尽,宇文宁又给他添了一杯。
不多时,掌柜的取了信来,罗成双手接了,掌柜的自去安排菜蔬,罗成拆开信,见是罗春笔迹。
宇文宁在一侧留心查看罗成神色,却见他越看那信脸色越难看,看到最后时,眉头已拧到了一起。
果然,罗成读完信,拎起一旁靠着的长枪便要走。
宇文宁忙叫住他道:“罗成,发生什么事了?”
罗成似乎才想起来宇文宁,他匆匆回头,道:“宁儿,我有急事,你在店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宇文宁追上去拉住他胳膊,“我跟你一起去吧。”
“那马脚力不好,两个人太慢,更何况……宁儿,你在店里住几日,我多则十天,少则五日,必然回来。”
“罗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就不能告诉我吗?”宇文宁只觉得心中越来越沉。
罗成显然有所顾忌,犹豫片刻,道:“宁儿,你不要问了,十天之内,我必然回来。你安心在这里等我。”说罢冲出了客栈,一边叫伙计快牵马来。
“罗成,你先吃点东西再去不迟。”
罗成却那里肯耽误,早跨上马,不见了踪影。
宇文宁呆呆的站在当地,脑中轰轰乱响,五内却如焚烧般灼痛,店里好些客官看着她,她也未察觉。
掌柜的收拾了菜肴送出来,不见了罗成,见宇文宁仍旧呆呆站在那里,放下东西,上前道:“姑娘,那位官爷呢?”
宇文宁强自定了定神,抿掉眼角泪水,道:“他有事走了,掌柜的,你这里还有客房吗?我要在这里住几日,等他回来呢。”
掌柜的笑呵呵的道:“有啊,姑娘,你先用饭,我这就去给你拾掇一间上房出来。”
宇文宁点了点头,坐回桌边,对着桌上酒食,却那里咽得下去。
掌柜的收拾好客房,宇文宁便随着掌柜的上了楼,屋子挺大,倒也洁净整齐,只是冷了些。
“姑娘,你先歇着,这屋子先前没人住,冷了点,我这就叫伙计送碳盆跟热水来,你有什么需要,只管说。”掌柜的仍旧很热情,一脸和气生财。
宇文宁从荷包里摸出锭银子,双手奉上,“谢谢你了老伯,这是房钱,若是不够,走的时候再给你补上。”
掌柜的推辞道:“这,这太多了,姑娘你先收着吧,等走的时候一并结账。”
宇文宁硬塞进了掌柜手里,含笑道:“若是有多的,就权当给老伯的辛苦钱,这些日子,还要老伯照料呢。”
掌柜的才收了,道:“那我就收下了,姑娘你有啥吩咐尽管说,别客气。”
宇文宁道:“老伯,我还想向你打听件事,你可知道留信的罗大哥与他同伴去了那里?”
掌柜的沉吟片刻,道:“小店前头这条道是武川去雁门郡的必经之路,他们自然是去雁门郡了,他那个同伴身上伤的不轻,我看着啊,都是刀伤,估摸着是去雁门郡找大夫了,你也瞧见了,这儿偏僻,前头虽有个小镇,也是缺医少药的。”
宇文宁心里寻思,看来张允受伤不轻,罗春是带他寻医去了,或许他们在雁门郡有碰头的地方,教罗成去与他们汇合,这样看来,罗成找见了他们,就会回来。悬着的心也便放下了些,含笑道:“我知道了,谢谢老伯了。”
“那行,姑娘你休息吧。”
不多时,店中伙计送了热水与碳盆来,宇文宁洗了脸,屋子里也渐渐暖和起来,宇文宁打开包袱,拿出先前穿过的罗成那件玄色袍子,睹物思人,坐在那里发了会呆,又将袍子折好装了起来,心里只期盼着罗成快快回来。
晚饭是伙计送进房里来的,宇文宁吃了,别无他事,更兼连日来奔波,便早早的上床睡觉。
睡到半夜,忽然醒了,却是屋子里碳盆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冻醒了。三更半夜,也不好叫人来重新燃,宇文宁只好穿了衣服起来。
外头风呼呼的响,像是要把屋顶掀翻一样,宇文宁趴在窗缝里朝外张了张,夜色暗沉,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地上早白了一层。
宇文宁呆呆看了会,实在冷不过,又回到床上,拥着棉被,寻思,也不知道罗成如何了,他定然贪着赶路,若是错过了宿头,这么大雪,可怎生是好。转念又想,在阴山上,那样的雪我们都熬过来了,今番他定然无恙,如此这般,又是担心又是自我劝解,愈发没了睡意,一直坐到了天亮。
宇文宁在店中一连住了五日,仍旧不见罗成回转,愈发忧心,罗成走的时候说快则五日,迟则十天,如今这五天已过去了,宇文宁又是悬心,又是紧张,一日都要朝那官道上走几十遭。
掌柜的见了,道:“姑娘,那位官爷若是来了,自然奔小店中来,姑娘安心等待便是,如今这么大雪,天寒地冻,路上耽误些行程,也是有的,莫要担心。”
宇文宁勉强笑道:“多谢老伯了。”失魂落魄的走回房中,不好总去店外张望,便打开窗子朝雁门方向眺望,却是一条大道不见尽头,白茫茫的一片,那里有半个人影。
一直挨到第十日上,只觉得度日如年,却仍不见罗成回转。
掌柜的见宇文宁茶饭不思,憔悴了好些,也只好说些宽慰她的话。
眼见着又过去了五日,宇文宁更是坐立不宁,“老伯,我想让你帮忙雇辆马车,我朋友这么久不见回来,我想去雁门郡找他。”
掌柜的想了想,道:“姑娘,找辆马车容易,只是雁门郡那么大,你去那里找他们呢?若是他回头再来了,你们岂不是两相耽误吗?依我看啊,你就耐着性子再等一等,没准明日那官爷就来了呢。”
宇文宁想了想,这掌柜的说的也不无道理,眼下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宇文宁闲着无事,想着需要找个打发时间的法子,不然数着时辰过日子,实在难熬。
那掌柜的原姓张,早年丧妻,只有一个女儿,与宇文宁年纪相仿,宇文宁在店中住了半月有余,与那张小姐见过几面,慢慢熟了,那张小姐一手好针线,宇文宁便想着与其枯等,不如跟那小姐学针线打发时间。
那张小姐,小名金莲,生的倒也端庄,宇文宁买了两匹布,说了罗成的尺寸,张金莲便裁了,要做一身单袍,一身夹袍。
“宇文姑娘,你那哥哥见到你亲手给他做的袍子,定然欢喜的了不得。”
宇文宁正穿针引线,听说,心中一阵抽搐,抬起脸,苦笑道:“这都一个月了,还不见他来,只怕,只怕他不会来了。”久不见罗成回来,她早已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一方面想着罗成早将她忘了,另一方面又不死心,还抱着一点点希望,只是那希望在时光的流逝碾磨间,早已变得越来越脆薄。
“不会的,他对你那么好,又是个大英雄,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不要瞎想了。对了,宇文姑娘,这都要过年了,往年店里伙计都回家去了,关了门,就剩我与爹爹两个,好不冷清,今年你与我们一起过年,咱们欢欢喜喜的,可好?”年轻的女孩子间,最容易无话不谈,尤其是关于男人的话题,即便是一个不好意思说,另一个也会问,所以张金莲对罗成跟宇文宁的事早已问的一清二楚。
宇文宁怅然望了眼窗外,是啦,都要过年了,想不到古代的第一个年,却是要在这里过,还是跟两个不相干的人,她转念又想,在这里,对自己来说,谁又不是不相干的人呢?只怕连罗成都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即便与他共过生死又能如何,他男子汉大丈夫心里都是家国弟兄,而儿女情长……不过是自己一片痴心妄想罢了!
终于到了年关,店里关了门,伙计都回乡下老家去了,没了来往客人,张老头与张小姐,宇文宁三个守在店里,天又飘起了雪,到了年三十才停,外头的雪足积得有一尺深,每日笼着火炉,听张老头说些陈年旧事,不觉也过了残年。
过了年,天也放晴了,店里伙计陆续的都回来了。
这日饭后,张金莲收拾了碗碟,道:“宇文姑娘,这几天爹会去雁门郡采办货物,说顺道替你打听他的消息。”
宇文宁正朝炭炉里加木炭,熏得眼睛只落泪,听见说,直起腰,怔仲良久,才道:“他……他不会来了,不劳老伯费心了。”
张金莲大吃一惊,再想不到她前几日还欢欢喜喜熬夜为那人缝制新衣,今日却说出这种话,丢开手中活计,上前安慰她道:“宇文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想,罗将军一定不会丢下你的,你再等等,再等等。”
宇文宁摇头,淡然一笑,“张老伯说这两日有去大兴的商队经过,我准备搭顺风车,去大兴城。”
张金莲狐疑道:“大兴城,好远呢,看不见也摸不着,谁都没去过。再说你一个女孩家,孤身一人,在那里无亲无故的,你还是在这里再等等,我觉着他很快就来了。”
宇文宁放下手中夹碳的钳子,道:“我都想好了,放心吧,我可以去给人做工,饿不死的。”
张金莲还是放心不下,“可是……可是,你一个女儿家,总是不妥当。”
宇文宁又解劝了她两句,便自回房去收拾行礼。张金莲见她去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帮她收拾。
宇文宁拿起为罗成缝制的袍子,手指在袍领上摩挲一会,折好装进了包袱。
前些日子连夜为罗成赶制新衣,一则手臂上有旧伤,二则天寒,不知不觉已成了病根,手臂时常会痛,那种痛十分磨人,钻心蚀骨,挥之不去,一如与他之间那丝丝缕缕斩不断理更乱的情。
她轻轻揉着手臂,失神的望着窗外,刺骨的风从窗子里钻进来,钻入她的衣袖,高高鼓起如两只鸽子,手冻得僵硬起来,那僵麻暂时缓解了手臂上的痛,木木的,一如她此刻的心。
她没来由又想起白道坝顶那一刻,那一瞬,他脸颊涨红,眼中明明布满情意,她以为他会对她许下承诺,他也是读过诗书的,两千里阴山,九曲黄河浊浪滔天,他会以山河为誓吧?誓与她死生与共?可是梦里那慑人心魄的震颤,在现实面前,不过是一抔白雪,冰冰凉凉,没有丝毫热度。
她嘴角勾了勾,勾出一抹自嘲的笑,自己那一刻定然是看错了,他脸涨红,是天太冷吧,他眼中的情意,是面对锦绣河山时忆起了死去的同袍吧,原来一切都那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