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二章(上) 2005.春 ...

  •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六上午。我惊喜地发现,入户小阳台上种着的一盆混色的小苍兰悄悄地开了花,红白蓝紫,各有风情。
      不知不觉,竟又是一年春天。
      早在踏进杜星家的第一天起,我就做好了同他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大战三个月的准备。虽然我并不希望让秋城哥哥为难,但我总得让这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的小胡子知道,我可不是他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一开始,我们确实过了那么几招。但后来,我发现事态的发展已在渐渐偏离原本设想的轨道。不过,是朝好的方向。
      比如,我已经变得不那么讨厌小胡子,甚至还有一点喜欢他。比如,三个月早已过去,甚至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三个月也都划上了句点,我却并没有如约定的那般被秋城哥哥接走,而是依然住在这里。
      取出藏在抽屉最下层的日记,准备记录下这个可爱的清晨里小苍兰的花开和遇见春天的美丽心情。但刚翻开第一页,便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一时移不开目光。
      其实那一页上几乎没写什么字,除了日期和天气外,只有一幅笔画潦草的涂鸦画。画上的男人瞪着眼歪着嘴,一副气愤到不行的表情,虽五官画得不甚清晰,但一看下巴上那一撮显眼的小胡子——这可不就是一年前杜星听说我只能暂住他家时的表情吗。
      算起来,这一年来我唯一从头到尾坚持下来的习惯,便是记日记。倒不是因为我文艺,或心里藏了太多无处倾诉的秘密,只因曾经有过那么一次一觉醒来便丢失了记忆丢失了自己的经历,心里便多了份忧虑,总会害怕失忆是种会复发的病,害怕某天睁开眼睛,脑海里又是一片触不到边的空白。
      我想到了那时,我的日记至少可以给我提供一些线索和依据,告诉我,再次丢失的这段时间,我是如何活着的。
      事实证明我完全是多虑了,起码直至现在我也没发现自己有过任何记忆衰退的迹象,甚至记忆力还越来越好。
      最好的证据就是,就现在,当我捧着厚厚的日记,一页一页慢慢的翻阅,一件一件地回忆这一年来被我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的事件,竟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似还在眼前,甚至连日记里遗漏的一丝丝一点点,都能被我准备无误地捕捉到,并自行脑补进去。
      其中关于杜星的那部分尤是。

      2004年2月18日星期三天气:晴
      我想他一定是故意的。原本就长着一双大长腿,还故意一路走得飞快,完全不关心身形娇小的我是不是能跟得上。也对,他巴不得我跟不上才好。
      不得不很没骨气地承认,小胡子住的地方比我想象的干净整洁也温馨得多。甚至在跨入室内的时候,我感到了一丝惊艳。
      这是一套格局紧凑一目了然的小复式套房,楼下是客厅、厨卫和一间卧室,楼上是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虽然平层面积不大,大约只有六七十平米,但客厅天花板的挑高设计让整个屋子看起来简单大气,丝毫不显局促。
      楼上和楼下的三个房间门都是开着的,楼下卧室似乎比楼上的要大一些,但里面的陈设过于简单,除了书桌衣柜和床之外别无他物,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相比之下楼上的卧室就显得有人气得多,小胡子平时应该就是住在那里了。
      我没敢多问,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套房子是属于小胡子的,而不是他租来的。否则有哪个单身的大学生闲得烧钱,租房租个复式的不说,还空出一大间来养着灰尘。
      小胡子见我好奇地打量着他的房子,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跑上楼去,关上卧室的门换了身衣服出来,又回到楼下,将一把钥匙和几张钞票放在了茶几上。
      “你暂时先住楼下的房间,房间你自己打扫,需要什么日用品你自己去买,钱和家里的钥匙我都放桌上了。中午我约了人,下午和晚上也都有课,吃饭的问题你自己解决吧。我一般不在家吃,冰箱里只有啤酒和饮料,你要真懒得出去的话,厨房的柜子里的泡面够你吃上大半个月的。”小胡子一股脑地说完,从沙发上抓起几本书来就准备出门。
      但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般退了回来,然后补充了一句:“有一件事你要弄清楚,我只是暂时提供给你一个住的地方,至于其他,我概不负责,所以别指望我跟个奶爸似的给你洗衣做饭收拾房间。有任何问题的话,就去找你的秋城哥哥,少来烦我,知道吗?”说完也不等我回应,抬脚便走,只留我愣在原地。
      空气仿佛在他关上门后骤然下降了好几度。原本因着对这套小公寓的喜爱而产生的温馨感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寄人篱下,深深的哀愁。
      我甚至动了妥协的念头,想要独自离开这里到警局寻求帮助。可是,然后呢,若能顺利找到我的家人便罢,若不能,我会被安置在哪里?救助站,还是收容所?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住在一起吗?倘若我一直想不起来呢?不,我不要…
      我将自己窝进沙发,抱着膝盖,试图驱散那种孤独无依的感觉。最后,只得安慰自己说我的失忆本就有杜星的一部分责任,他收留我是应该的,不管他是否情愿,我都不能便宜了他。
      “一定要坚决和他斗争到底,一定要坚持到秋城哥哥来接我离开!”我这么鼓励自己。
      然后我似乎真的恢复了一部分的活力,又休息了片刻便从沙发中蹦了起来,着手开始寻找工具打扫暂时属于我的房间。
      大概失忆之前的我不太有机会自己动手整理家务,所以做起来稍显笨拙。但毕竟不是什么高技术含量的事,经过一整个中午的努力,放眼望去,也已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连床上的四件套都被我一一拆下来洗了一遍,晾在了客厅外的阳台上。
      收拾完毕之后,我从厨房的柜子里找出杜星所说的泡面,烧开开水泡了一盒,狼吞虎咽地把肚子填了个饱。
      其实我很想出去逛逛,买些日用品和换洗的衣服,可是纠结了一番之后,还是放弃了出门的念头。因为来的路上我光专注着追赶杜星的脚步了,根本就没顾上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如果就这么贸然出去迷路了,我可不指望杜星会这么好心地再把我找回来。
      但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折腾,身上的衣服又实在脏到不能忍,我只好大着胆子跑上楼去,从杜星的衣柜里扒拉出一件最不起眼的白色T恤,当起了临时睡衣。
      没关系的吧,他不会发现的吧,只要我及时把衣服洗了,等干了再换回去,他就不会知道我进过他的房间,穿过他的衣服了。我边往洗衣池里的脏衣服上抹肥皂边这么想着。

      2004年2月19日星期四天气:多云
      在自己低低的咳嗽声中醒来,我迷迷糊糊地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回忆着昨晚睡着之前的情形。
      我依稀记得,自己偷偷地拿了杜星的一件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然后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下午的电视,看到觉得困了,便打算在床上凑合着先躺一会,等到阳台上晾的衣服和被单等等物件都干了以后再起来换上,可是结果…我似乎就这么睡到了天亮。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紧,猛然低头——身上果然还穿着杜星的衣服!怎么办,他不会已经发现了吧!他本来就不待见我,这下可算又被他抓住小辫子了!
      我心虚地轻手轻脚下了床,趴在门边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凑近门缝处,试图看看外面的情况。但,什么都没有。
      这个时候,杜星应该去上课了吧。也许他回来得晚,还没注意到这些呢,偷偷换回来就好了。我侥幸地安慰自己。
      可一开门,我就蔫了。房门正对着的沙发上坐着的,正拿出审视的目光盯着我看的,可不就是杜星吗。
      眼见再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得拿出十二分的勇气来,与他对视。
      “不是让你需要什么自己去买的吗?”杜星悠悠地开口,倒听不出多少我预想中责备的口气。
      “我怕找不到回来的路…”我只好实话实说。
      “这么说你根本没出去?床单和被子都晾在外面,你昨晚怎么睡的?就穿这样?什么都没盖?”杜星的口气似乎加重了点,眉头也微微地皱起。
      “…咳咳”我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一阵咳嗽抢了先。也好,这也算是个回答吧,我好像真的有点儿着凉了。
      “真是个事儿精!给你十分钟,去把你的衣服换上,我带你出去买!”杜星的眉头皱得更深。
      三十分钟后,杜星带着我出现在距离他家最近的商场,买了两套衣服,两套睡衣。当然,都是款式最简单的。然后是到超市采购牙刷牙杯毛巾等等日用品,回家的路上,还顺带去了药店,买了感冒药。
      “你自己上去,我还有课。以后不要乱碰我东西。”杜星送我到楼下,把手中的一大包东西交给我,交代两句便转身离开了,样子有些匆忙。
      心里突然有了些内疚。他好像因为我,耽误了上课呢。

      2004年2月20日星期五天气:晴
      也许是因为及时吃了药,我的小感冒立刻就被压制了下去,早晨起床的时候,已经几乎没了症状。
      中午秋城哥哥来看了我,带着一大堆的零食,两件颜色粉嫩的连衣裙和一件HelloKitty的睡裙。
      “我拜托跟你身材相仿的学妹帮我买的,你试试看合不合适。”秋城哥哥将手中的包装袋递给我,脸上的微笑温柔而宠溺,“这两天课排得太满,还要准备一堆的报告,实在脱不开身,来得不够及时,我请你吃饭,向你道歉。”
      穿上秋城哥哥买的连衣裙,在穿衣镜前臭美地转了个圈,心里美滋滋的,之前刚刚对杜星建立起来的一点好感,立马被抛到了脑后。
      人和人,果然是不能轻易比较的。秋城哥哥一出现,杜星便被狠狠地打回了原型,还是那个没有耐心不解风情的小胡子。

      2004年3月14日星期日天气:晴
      无意间翻看起挂在墙上的日历,我才发现,距离我住进杜星家,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虽说我和杜星也算处在同一屋檐下,可是他天天早出晚归的,就连周末也常常见不到人,所以我真正和他相处的时间根本还不如秋城哥哥多。
      秋城哥哥的课程总是排得满满的,可他还是会尽量挤出一些来陪我,陪我吃饭,陪我逛街,陪我打游戏,有时候还会看上那么一两场电影。
      我很享受和秋城哥哥在一起的感觉。我能感受到他每一个温柔的笑容里真真切切的疼爱,冲淡我独自一人时的孤独。
      而对于杜星的冷漠,我也早已习以为常,习惯了他平时极少主动和我说话,也习惯他总在我和秋城哥哥出去玩到深夜的时候刚好早早地便回家,然后每每都将我抓个现形,对我一阵数落。我也总是装出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只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吐吐舌头表达我的不以为然。
      ——明知道我是和他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明知道我这么晚回家是因为秋城哥哥实在难得能空出时间来,他这是在表达他的嫉妒还是不信任?真是个心理不正常的小胡子。

      2004年3月20日星期六天气:多云转晴
      又是一个孤单的周末。秋城哥哥所在的学习小组开始了新一轮的课题研究,大概近几周都不会有空来陪我了。杜星呢,除了他不在家之外我对他的踪迹一无所知。
      百无聊奈之下,我拧了块抹布,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家里各个可能沾染灰尘的地方擦起来。
      目光扫过窗台,看见窗隙间隐约露出一小片粉色。我好奇地将窗户推开一点,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手指夹出那片粉红色的东西来。
      ——竟是一片心形的桃花瓣,颜色新鲜粉嫩,摸上去还带着些水份,好像刚从树上飘落下来一般,煞是好看。
      看着这片鲜粉色的桃花瓣,我顿时觉得春意又浓了几分,天真烂漫的少女情怀也被勾起,索性扔下了手中的抹布,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循着附近地上飘落的零零散散的几处桃花瓣,找起了桃花树的所在。
      在附近兜兜转转好一阵,还是毫无收获。正当我放弃了寻找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却又突然眼前一亮。
      ——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围墙旁,几簇桃花枝若隐若现。
      我雀跃着心情狂奔而去,像个孩子般丝毫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和惊喜。
      绕过围墙,我才发现这里另有一片天地。
      围墙后是一个露天的篮球场,丛丛桃花树就围绕在篮球场的四周,虽不成多大的规模,却是别有一番特别的韵味。
      篮球场上,几名大学生模样,身着球服的男生正在训练。细看之下,杜星竟也在其中。
      他正运球奔跑在球场上,身形矫健,神情专注,一路避过所有的阻拦,然后在临近篮框时纵身一跃。
      暖色的夕阳,点点洒在他浅绿色的球衣上,也将他脸部的轮廓修饰得分外柔和。满地的桃花瓣,在微微的春风中轻轻地颤抖,制造出一股股暧昧的气息。
      正看得出神,杜星似乎有所察觉般微微偏过头来。我顿时心虚地红了脸,紧张到连篮球是否落入篮筐都顾不上关心,只是大脑一片空白地呆立片刻便转身落荒而逃。
      但愿,他没有看见。

      2004年4月17日星期六天气:多云转阴
      那日篮球场上发生的小尴尬似乎并没有对我和杜星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我甚至怀疑,杜星那天压根儿就没发现过我的存在,一切都是我多心了。只是,我再也没去过那个篮球场。
      许多天来,我们之间保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依然不冷不热不亲不远,依然见不到几次面说不了几句话。
      可是今天是个例外。我居然,在杜星穿上轮滑鞋准备出门的时候,主动叫住了他。
      我说:“星星哥哥,我也想玩轮滑,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话一出口,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我意外的是,居然听见自己叫他星星哥哥,而他,似乎比我更惊讶,脚下一滑差点跌坐在地上。
      “带你?你确定你会玩轮滑吗?就算你会,你有轮滑鞋吗?”杜星及时稳住了身子,双手往腰上一插,恢复了平时一脸欠揍的样子。
      “我…好吧,我也不确定我会不会,只是印象中好像接触过。然后…我也没有轮滑鞋。”我闷闷地答道。
      “所以你还是乖乖呆在家里吧。”杜星很不客气地扔下一句,然后向后滑行着出了门,进了电梯。
      只留下我一个人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生了一下午的闷气。

      2004年4月18日星期日天气:晴
      由于昨天受了点打击心情不佳,我破天荒地没看晚上十点档的综艺节目便倒头睡下了,今天也就自然而然起了个大早。
      打开房间的门的时候,我感觉到有点儿费劲。走出去一看,门把上居然挂着一双粉色红色的轮滑鞋。门前地上还放着一个包装袋,里面装着全套的轮滑护具,也是我最喜欢的粉色系。
      轮滑鞋和护具一看便是全新的。我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拆开上面的包装纸,捧在手里细细地欣赏一遍,然后紧紧地将它们搂在了怀里。
      “这鞋子和护具是用来穿戴的,不是让你拿来当抱枕的,搂这么紧也不嫌硌得慌。”杜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背后,刻意装出来的低沉语调愣是把我吓出了个激灵。
      此刻心中的惊喜和感动远远胜过了对他的埋怨,但我只是抱着那一堆东西傻站着,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表达。
      这一天,我在杜星的扶持下迈出了穿着轮滑鞋的第一步。然后便像是突然生出了一双无形的翅膀般,轻盈娴熟地旋转滑动了起来,流畅的动作,直将杜星看得目瞪口呆。
      对于过去,我依然一无所知。可存在身体里的记忆,像是挣扎着穿越了大脑的限制,完全活跃了起来。
      一瞬间,自失忆以来持续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欣喜。
      与杜星的关系,也在携手向前滑行中尽弃前嫌,重获了新生。

      2004年5月3日星期一天气:多云转小雨
      四月下旬以来,气温好像升高了不止一点点。
      于是,杜星那件黑色游泳裤被晾在阳台上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对于游泳,我似乎并没有同对轮滑一般的特殊感情。会向杜星提出和他同去,完全是因为我天天在家里呆着闲得快要发霉了。
      在我一声甜似一声的“星星哥哥”下,杜星才勉强点了头,但也没忘拿小屁虫,事儿精等等称呼招呼我。
      下午时分,杜星带着我去了附近的一家体育用品专卖店,挑齐了全套的游泳装备。
      看着他掏钱的时候心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我没心没肺地被逗笑了。
      从体育用品店出来,天色突然变得阴沉了起来,像是马上就要下起雨来。我们只得临时放弃了原来的游泳计划,打道回府。
      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我掏出新买的泳衣,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套保守的分体式两件套泳衣,虽然材质高档,但无论是款式或颜色都平淡无奇,怎么看都还是入不得我的眼。可杜星以小女孩不该穿得太暴露为由一再坚持,我不得不妥协。
      原本我也打算就这么算了,毕竟游泳才是重点。可是碰巧下起的小雨似乎给了我一个机会,若不试上一试,总觉对不起自己。
      于是我打定主意,将泳衣包好装进背包里,趁着杜星窝在书房里上网打游戏的时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我在细密雨丝中一路奔跑,回到刚刚来过的体育用品专卖店,然后凭着一张天真无辜的小脸,对着老板卖萌装可怜使尽了浑身解数,终于征得他的同意,让我用刚买的泳衣换了一套我先前就已经一眼看中的粉色系的比基尼四件套。
      然后我一路哼着不成调的歌儿蹦蹦跳跳地回了家,一点也不在意初夏的小雨湿了我一身。
      好期待下一个晴天。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穿上我人生的第一套比基尼。

      2004年5月6日星期四天气:小雨转晴
      天气似乎一直在和我作对,自那天换回了心爱的泳装之后,小雨竟淅淅沥沥地持续下了近三天,直到今天中午,才渐渐转晴。
      郁郁了几天的心情立马兴奋了起来。
      我迅速地换上了背着杜星换回来的比基尼四件套,将浴巾游泳镜游泳帽等等通通收拾齐整装进了大背包,和游泳圈一起暂放在房间里距离房门不远的位置,然后探出半个头去,偷偷观察起杜星的举动。
      我看到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运动装,背着他出去运动时常背的运动背包从楼上下来,脚步缓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星星哥哥,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走吧。”我一手抓起地上的背包,一手挎起游泳圈,几步冲到杜星面前,将他拦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上。
      我仰起头看他,尽量调整好自己的脸部表情,表达着对他满满的期待。
      可他却对着我皱了皱眉,问:“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今天带你去游泳了?”
      “没有。”我一听便觉今天的游泳计划又泡汤了一半,但还是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句:“可你背着这个背包不就是要去游泳的吗?”
      “你怎么知道…好吧,我是要去游泳,那又怎样,我去游泳就非得带着你吗?”杜星反问我。
      我完全没有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竟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沉默地僵持了一会,我觉得我的眼眶开始有些发热,慌忙低下头,移动双腿准备自觉地从他眼前离开。
      虽然委屈,虽然失望,但他说的没错,他从来就没答应过我,我继续在这里与他对峙,又有什么意义呢?
      “哎,等等,你这个小屁虫!不就是游个泳吗,不带你去还差点哭鼻子了!今天我约了两个哥们儿一起去,怕你害羞才没准备带你,你要是真的这么想去那就走吧。”见我要走,杜星急忙叫住我。
      我当然不会傻到傲娇地赌气拒绝他,而是冲他灿烂地一笑,然后一闪身为他让开了路,让他走在前面,自己紧随其后跟上去。
      我们和杜星的两个朋友在游泳馆门口碰了面。其实他俩身材都还不错,算得上是运动型,可在皮肤白皙五官俊秀,还在下巴上留了撮小胡子的杜星面前,一个个都成了标准的大众脸。
      但他们胜在风趣健谈,一见杜星带了个女孩子来就热情地问长问短,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我和他们初次见面的一点怯意驱逐得干干净净。相比之下,杜星倒是少言寡语,有点心情不佳的样子,一个人走在前面,跟我们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到了水池边,杜星利落地脱下身上的运动装,只留一件黑色的紧身泳裤,背对着我们自顾自地做起了热身运动。
      我想说,这样的杜星,真的很性感。虽然我能够看到的,仅仅是他的背面。放眼望去,这偌大的游泳馆内根本找不到有第二个人,能同时拥有杜星这样紧实的肌肉和白皙的皮肤,还有修长的双腿和完美的背部线条。若不是顾忌着身边还有两双眼睛,我还真不想轻易挪开视线。
      “两位哥哥,你们先下水吧,我去更衣室换一下衣服,顺便寄存一下物品,一会来找你们。”怕被身边的两位八卦男抓住新的话柄,我找了个最简单的理由和他们分开,总算是暂时获得了清净。
      到了更衣室,脱下穿在外面的短裤和T恤,露出里面的比基尼泳衣,我又扭捏了起来。虽然另外两位哥哥看起来还不错,可是想到要在他们面前穿成这样,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难道…我只想穿给杜星一个人看吗?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就在我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走出去的几分钟内,身边已有好几位和我同样穿着比基尼的姐姐走了出去。于是我最终也咬咬牙,跟了出去。
      磨磨蹭蹭地回到泳池边上的时候,杜星和两位大众脸哥哥正围成一堆倚靠在池壁上聊着些什么,说到兴奋处,还豪放地大笑两声,不见了先前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们打声招呼,其中一位哥哥扭头发现了我的存在,眼神突然一亮,毫不吝啬地称赞了我一句,又推了推一旁的杜星,说了句:“你妹妹身材可真好!”
      “那是…”杜星一边随口应承着,一边随着他的手势侧过身来,但他的目光落在我穿的比基尼泳衣只一眼,便说不下去了。
      我亲眼看着他的脸色瞬间在红白黑之间换了个遍,最终还是停留在了黑上。
      他几乎是从水池里一跃而起,双手一撑将自己带上了岸,二话不说拉起我便走。
      直到走出了几十步远,才想起来回头对两个朋友说了句家里有急事先走一步,只留下他们俩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
      “给你两分钟进去把衣服穿好,带上你的东西跟我回去!”杜星拉着我一直走到更衣室门前。
      实际上我用了还不到两分钟便乖乖地换上衣服出来了,可杜星的怒气好像丝毫没有得到缓解,一见我出来便又拉住我朝游泳馆门口的方向一阵疾走。
      “星星哥哥…你怎么了…”我怯怯地开口,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是偷偷地去换了件泳衣,就能把杜星气成这样。
      “你背着我偷偷去把泳衣换了是吧!谁允许你穿成那样的!你才十五岁,穿成那样像什么!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学会不知羞耻了!”杜星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阵训斥,俨然一副严父教子的架势。
      “我承认我偷偷去换泳衣不对,但是我挑我自己喜欢的衣服怎么了,为什么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我是失忆了但我不是傻子!明明穿比基尼的女孩子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就只有我不知羞耻!”这句话我忍了一路,直到回到家才说出口,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松开紧紧咬住的嘴唇,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然后我跑回房间,把自己锁起来,将身上的比基尼套装一件件脱下来,狠狠地甩在地上,赤裸着身子趴在了床上。
      原本心仪到不行的粉红色,现在在我看来,却是那么的刺眼。我索性将整个脑袋埋进枕头里,开始大声地哭泣。
      我觉得心好累。自打进了杜星的家门,我从来没敢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他的嫌弃,他的不耐烦,我都只能装作看不见,只怕自己离了这里便无处可去。好不容易,近一个月我们之间的关系才有所缓和,可他竟是把我当作他的附属品,可以让他随意摆布,随意羞辱!
      我越想越委屈,越哭越来劲,哭着哭着,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被强烈的饥饿感唤醒时已是午夜时分。一股若有似无的泡面香味从门缝处一丝丝地往里钻,将我肚子里的馋虫逗弄得蠢蠢欲动,索性穿上睡衣开门出去看个究竟。
      这一看,我便愣住了。客厅只亮着一盏小小的壁灯,昏黄的灯光下,杜星正坐在沙发上,苦着一张脸守着茶几上的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泡面发呆。
      “过来。”见我从房间里出来,杜星的神情松懈下来,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招呼我过去。
      虽有片刻迟疑,但美味当前,我也就顾不得许多,听话地走了过去。
      “饿醒的吧?我真是低估你了,本以为顶多到八九点你就忍不住了,于是掐好时间给你煮了包泡面,没想到我煮了等,等了凉,凉了只好自己吃进肚子里,然后等上一个小时再煮一包。你数数,这都几包泡面进了我的肚子了,你要再不出来吃,我今晚可就活活撑死在这里了。”杜星一口气说完,将泡面往我面前推了推。“快吃吧,这次算得准,刚出锅,虽然没有好材料,手艺可是好手艺,我吃了这么多年泡面练出来的。”
      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只得心情复杂地拿起筷子,埋头吃了起来。未曾想杜星果然没有吹牛,这碗普普通通的泡面,确实能吃出些不同的口感来。
      “念念…”我一口接一口吃得正欢,突然听见杜星小声地念出一个名字。
      “嗯?”我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发了个声表示疑惑。
      “以后,就叫你念念吧。你总得有个名字。”杜星解释道。
      “名字啊…好吧,可是,为什么叫念念?”我捧起手中的大碗,喝完了碗底的最后一口汤,才放下碗筷来,专心思考起这个问题。
      “想知道的话,那你得答应一会听我的解释,并且原谅我今天对你发脾气。”杜星居然还跟我卖起了关子。
      “杜星哥哥,我都已经吃了你给我煮的面,不原谅你还能行吗?”我好笑地望着他,一时产生了种错觉,觉得这个足足大我七岁的男生,其实也还和我一样是个大孩子。
      “那就好。其实,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对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大概是没控制好作为一个哥哥想保护妹妹的迫切心情吧,怕你会受到伤害。但你说的没错,我一直忽略了你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受,我不该处处以自己的思想为准则来束缚你。”杜星显然是不习惯这一类型的对话,一张俊脸上尽显窘迫。
      “我知道了,星星哥哥,我也有错,我不该不跟你商量的,我以后会听你的话。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叫我念念。”我及时转移开了话题。因为,第一次看到杜星低下头来对我解释,第一次听他承认把我当成妹妹,听他说想保护我…我感动得又想哭。
      “因为,你是个黏人的小屁虫啊!”杜星一改先前的窘迫,换回他常有的招牌坏笑。虽然有那么点讨厌,但是,我想说,还是这样的他看着习惯一些。
      “你胡说,我哪儿有…”我嘟起嘴,对他给我取名叫念念的理由表示十分的不服。
      杜星也不与我争论,只是催促着我回房睡觉,自己端起桌上的空碗,去了厨房。
      他背对着我,所以没有发现,我并没有立即回房间,而是远远地望着他在厨房里冲洗碗筷的背影,呆呆地站了好一阵子。
      今天的他,让我委屈,让我流泪,也给我温暖,给我感动。小胡子,其实是个很特别的哥哥呢。

      2004年6月1日星期二天气:多云转中到大雨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应该也是我能过的最后一个儿童节了,因为明年这个时候,我已经十六岁了。
      秋城哥哥很讲义气地翘了一整天的课,准备和杜星一起带我到F城刚刚建成不久的大型主题乐园玩。可令人失望的是,临出发的时候,杜星接了个电话,之后便说是突然有事不能陪我们去了。
      和秋城哥哥在一起还是很开心。他给我买大气球,给我买棉花糖,还买了一对米奇和米妮的头饰陪我戴上,带我几乎玩遍了主题乐园里所有热门的游戏项目。
      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们都没有带伞,秋城哥哥只好带着我躲进了一家小咖啡厅。
      落座后,秋城哥哥点了两杯白咖啡,然后细心地向服务生要来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将我被雨淋湿的衣服和头发都擦了一遍。
      我想帮秋城哥哥也擦擦身上的雨水,他忙摇头推说没关系,却在话音未落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我们一起笑了。
      喝着温暖又香甜的咖啡,秋城哥哥告诉我,最近他们医学院的风气好了许多,也未再发生什么恶性事件,所以前段时间的高度紧张气氛有所缓和,如果我愿意的话,他这几天就可以带着我在校外找个合适的房子租下了。
      他大概以为,我会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甚至开心到抱着他一阵欢呼。可是我让他失望了。
      我以不想让他负担过多的额外费用为由委婉地拒绝了他,并且告诉他,我在杜星家过得很好,他对我也不错,请他不必担心我。
      我不是没看见听到我的拒绝之后秋城哥哥看似若无其事的笑容中深深的意外和失落,也不是没听出他的一句“你过得好够了”背后,其实尽是说不出口的无奈。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秋城哥哥。但我舍不得就这么离开杜星,离开那个外表别扭但内心温暖的小胡子哥哥,离开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接纳了我的,小小的家。
      这一场雨足足下到了晚上十点。
      原本我们可以直接打车回家的,可是出于对秋城哥哥的内疚,我提议晚上就在这小咖啡馆里用餐,等到雨彻底停了再走,然后利用这段时间,用尽我搞笑逗乐的本事,将秋城哥哥从被拒绝的低落情绪中一点一点地带出来。
      在路上又耽误了一点时间,所以秋城哥哥将我送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抬头望去,公寓楼里许多住户都已灭了灯,而尤其第九层,就只剩下杜星家还灯火通明。从窗口透出的点点光芒中,隐约有一个人影倚在窗边向外张望着。但我再想细看时,人影却又消失不见了。
      在这糟糕的天气里逗留到这么晚才回来,不知道杜星会不会担心我。原本也想打个电话跟他解释一下情况的,可是就是那么碰巧,秋城哥哥的手机不知是忘了充电还是淋雨后进了水,居然完全开不了机。
      怀着忐忑的心情用钥匙打开了家门,我几乎已经做好了被杜星大吼一通的准备。
      可是屋里静悄悄的,除玄关处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小壁灯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暗,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杜星早就睡下了。
      我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打开灯,一眼便望见房间里的小书桌上摆着一个包装好的礼盒。拆开礼盒,里面是一个漂亮的触屏手机。
      惊喜之余,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杜星的用意。一定是他今天担心我们没带雨具被困在路上,打秋城哥哥的电话想问问情况,却怎么也打不通,而我又没有手机,所以想到买个新手机送给我,以后好和我保持联系。而那个只出现了一瞬间的身影,必然就是翘首盼着我回家又不好意思让我知道的杜星了。
      从头到尾将整个推测串起来联想了一遍确信没问题之后,我在感慨自己的大脑又发育了不少的同时,突然有种立马跑上楼去敲开杜星房门的冲动。
      我想跟他说,星星哥哥,我知道你还没睡。你关心起人的时候,智商真让人捉急,这戏演得不能再假了你造吗?

      2004年7月15日星期四天气:晴
      我想,这一天对我来说,是个非常有意义的日子。
      因为,我终于领到了新的身份证,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杜念念,身份证上的生日,是2月18号,我住进杜星家的第一天。
      手里紧握着这张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卡片,就像握着自己的第二次人生般,重新又找回了失去的归属感。
      我叫杜念念,我姓杜。所以,这意味着,我和杜星真正成为了一家人,我们将不会被轻易地分开,对吗?

      2004年8月29日星期日天气:多云
      今天,杜星带我去了商场和文具店,给我买了两套新裙子、一双新鞋子和一大堆新文具。
      因为过两天,我就要到杜星帮我联系的新学校上学了。
      终于可以告别几个月来的无所事事,逐渐告别过渡步入正轨的生活,让我觉得自己又一次完整了起来。

      2004年9月1日星期三天气:晴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作为一个插班生,向新同学介绍自己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
      但很快我就知道是我自己多虑了。班上的新同学都很喜欢我,甚至还有几个男生抢着要做我的同桌。
      他们问起我插班的原因,我坦诚地据实相告,他们竟一个个都羡慕起我的奇特的经历来,尤其那些女孩子,在听我说起杜星哥哥的时候,更是赞叹声不断。
      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名字,现在的身份,还有现在的生活。而这一切,都是杜星给我的。
      所以,我最喜欢的是杜星哥哥。

      2004年9月8日星期三天气:晴
      距离开学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了。
      杜星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我在新学校里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倒是我,总是逮着机会就向他巴拉巴拉地大谈一通我在学校的见闻,以及向他转达我的各位女同学们对他的好奇和期待。
      我知道他是关心我的,因为最开始的那几天,每当我放学回家的时候,总能发现他在偷偷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我哪天回来的时候是怒气冲冲或是垂头丧气的。
      越是了解,我就越是喜欢这样的杜星哥哥。从不将在乎的话挂在嘴边,却又总在一旁默默关心着付出着,不求任何回报。

      2004年10月5日星期二天气:晴
      晚上八点半,我哼着只有我自己才听得懂的调调,一脸欢快地回到了家。
      刚进门,便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平时这个时候都该在楼上书房里打游戏的杜星,居然黑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像是专门在等我回来一样。
      这是什么情况?我什么时候又不小心惹到这尊大佛了?我警惕地退了一步,脑子转得飞快,试图从近几天的记忆里搜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十一长假的这几天,我好像几乎都是和秋城哥哥一起度过的。就在刚刚,我还和他一起在外面吃了晚餐。
      但这…不算是什么错吧?好不容易秋城哥哥的课题研究告一段落,终于可以真真正正地给自己放上一个长假,我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多陪陪他,也好顺便多蹭上几顿好吃的啊。
      某人…不会是吃醋了吧?
      “又找你的秋城哥哥去了?”见我回来,杜星幽幽地开口,语调间果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醋酸味。
      “对呀。秋城哥哥说他也约了你的,可你老说没空。下次我们一起吧,秋城哥哥带我去的地方都可好玩了。”我嘻嘻哈哈地假装没听出来那股子酸溜溜的味道。
      “是是是,你的秋城哥哥最好最会逗你开心了,他不是说最多三个月就会把你接走的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杜星轻哼了一声,对我的话表示不屑。
      “星星哥哥,你是不是很希望我从这里搬走,去和秋城哥哥一起住呀?”我半是故意半是认真地问他。
      “当然!你这个小屁虫,事儿精,搬走了我不知道多清净!”杜星稍稍犹豫了一下,给出了最符合他一惯风格的回答,只是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向我。
      “哦,好吧,那我想跟你说…秋城哥哥今天跟我谈了这件事,还让我回来转告你…”我好笑地看着他别别扭扭的样子,忍不住动动心思对他使起坏来。
      “让你转告我什么?”听了我说了一半的话,杜星一下子紧张起来,原本慵懒地陷在沙发中的身子突然挺得笔直。
      “他说,这几个月来医学院的治安好了许多,也没有再发生过什么恶性事件,管理也就宽松了许多,所以,他觉得是时候可以在外面租个房子把我接过去了…”见杜星这么轻易就上了勾,我忍住笑,一板一眼地向他解释道。
      “那你是怎么回应他的!”大概杜星自己根本没注意到,他的音量瞬间提高了八度有余。
      “别急呀星星哥哥,我还没说完呢。秋城哥哥说,虽然他是这么想的,但是赶得不巧,和他同宿舍的一哥们儿出了意外受伤骨折了,大家商量着轮流照看他一段,所以,一时半会还脱不开身,只好让你多受累了,他对此深感抱歉。”一口气说完之后,我简直佩服自己,把这临时起意说的小谎编的有鼻子有眼,连我自己差点都信了。
      “真是个太不幸的消息了!章秋城这混球,说的话没一点准头,当初还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呢。哎,我说,他不会是嫌你这小屁虫碍事,故意扯个谎忽悠你吧?”杜星反应倒是挺快,但他嘴上不放松,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又恢复了松弛的小细节却出卖了他。
      本想接着这话茬再和杜星顶上几句嘴,可想想自己刚刚的坏心眼和杜星掩饰不住的紧张表现,我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往他身边凑了凑,嗲着嗓子对他说,“星星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这么喜欢你,你真的就忍心我被秋城哥哥带走吗?我原本还打算,就算秋城哥哥没遇上现在这摊事,我也要跟他说我舍不得离开星星哥哥呢。”
      “你…”冷不丁被我贴得这么近,又被我用嗲得不行的声音在耳边一阵凌虐,杜星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去洗澡睡觉了,星星哥哥,你也早点睡呀,晚安!”我满意地撤回身子,继续接上回家时哼着的调调,蹦蹦跳跳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不必回头,我也能想象出身后的杜星一脸黑线的滑稽表情。心情顿时无比舒畅。

      2004年11月12日(立冬)星期五天气:阴转多云
      由于F城地处南方,所以冬天来得特别晚。直到立冬的这一天早晨,上学路上阵阵寒风呼呼地往牛仔外套里钻的时候,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冬天来临的气息。那么突然。
      一整个上午的课,我都在使劲将冰冷的双手往袖子里缩中度过。
      到了下午,我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惹得无数次表达同情的回眸,善良的同桌小胖子还将自己的厚夹克脱下来,披到了我身上。
      勉勉强强熬到了下午第二节下课,我实在坐不住了,捂着被我擦得通红的鼻子去跟老师请了假,便收拾好背包往家里走。
      寒风依然肆虐,我缩着身子,把自己弓成个小虾米的形状,脚步一步比一步虚浮。这个时候,我特别地想念上一次得了风寒的时候杜星给我煮的生姜可乐。
      好不容易坚持到出了电梯,穿过走廊来到家门口,我惊讶地发现,家里的门居然是大开着的。
      我今天回来早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间杜星应该还在上课才对,家里怎么会有人?难道…来贼了?
      想到这里,我立即警醒起来,原本蔫蔫的病态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蹑手蹑脚地靠过去,躲在门后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屋内的动静,还不忘一手握住装在裤兜里的手机,随时准备打电话报警。
      屋子里真的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说话声,脚步声,搬运声,还有敲敲打打声混成一片。杜星的声音也在其中。
      我听见他在说:“两位师傅,麻烦你们快一点,再过不到一个小时我妹妹就放学回来了。”
      然后是其中一位师傅回应的声音:“马上就好。但是你为什么非要把楼上的冷暖空调和楼下的单冷空调互换呢?空调拆机之后可能会影响使用寿命。”
      “当初安装的时候没考虑周全。楼下是我妹妹住的,女孩子比较怕冷。”杜星是这么回答他的。
      心里一阵暖流经过。我放弃了直接走进家门的打算,从门后退到楼梯间,在连接九楼和十楼的楼梯上随意找了一级坐下,一边等一边留意着防火门外的动静,直到听见杜星将两位师傅送走并关上门的声音,才拍拍屁股站起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既然某人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当作不知道好了。以后,我是不是该改叫他杜傻子?

      2004年12月24日星期五天气:晴
      初三的学业实在是不轻松。为了抢占先机,制造出毕业班的紧张学习气氛,各科老师费尽心思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的周考月考不定期突击考,直把我考得焦头烂额身心俱疲。
      光是今天,我就又经历了三场周考。一天下来,头昏脑涨,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数不清的数学公式和英文字母。
      但一整天都安排考试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下午通常只安排一场,放学时间也就提早了不少。
      近来和我一样精神不济过得浑浑噩噩的还有杜星。他刚刚经历了一场重感冒,病情反反复复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才基本恢复了过来。
      于是,这一天,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忘了今晚便是平安夜,又都不约而同地在夜晚的第一枚烟花绽放开来时疑惑地问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毕竟是女孩子,天生对节日比较敏感,我只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便立即反应过来,大家正在庆祝着的,是圣诞前夜。
      “星星哥哥,咱们也来过节吧?”我跑到杜星身边,仰着一张小脸征求他的意见。
      杜星正在将手中的一片鸡蛋面下锅,听见我的话,手中动作未停,一边又从包装袋中取出另一片鸡蛋面饼,一边问:“你想怎么过?”
      “嗯…我们也去买一棵圣诞树回来,好不好?”我托着脑袋想了一会,有了主意。
      “不是吧,杜念念,你见过有谁在平安夜里出去买圣诞树回来的?”杜星下好了面,盖上锅盖,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
      “我想要嘛…星星哥哥…”不甘心自己的想法被杜星一口回绝,我召唤出了撒娇专用的超级嗲音,还轻轻扯了扯杜星的衣袖,表示祈求。
      “得得得,买吧买吧买吧,现在就去。”杜星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可嘴上还不忘损我一句,“你这个事儿精,一扯我衣袖准没好事,就那天送你去警局备案,你也扯我衣袖来着,早知道你这么麻烦,当初我就该甩你个人仰马翻的,二话不说拔腿就走,管你爱进不进。”
      “嘻嘻…”见自己已经得逞,我也不计较他说些什么,只冲他一通傻笑,还随手拧上了液化气的开关,关上了灶火。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在我眼里,买圣诞树的重要性已经远远超过了吃晚餐。
      再回到家的时候,杜星扛着一棵一米多高的圣诞树,而我拎着一袋红彤彤的大苹果。
      帮着杜星将大圣诞树安置在选定的角落后,我挑了一颗最大的苹果递给他,算是对他辛勤劳动的肯定。
      他接了过去,也在剩下的苹果里挑了一颗最红最漂亮的给我。
      我们点亮了圣诞树上缠绕的小彩灯,然后关闭了其他的光源,坐在树下,啃着又脆又甜的大苹果,欣赏起窗外一朵又一朵形状各异的烟花。
      “小屁虫,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我正望着窗外出神,突然听见杜星问我。
      “我想要…找回我失去的回忆,行吗?”我望着一朵朵美丽的烟花,突然有点想念起那些被我遗忘的家人,还有属于我们的家。
      他们都有哪些人?长什么样子?住在哪里?会不会…也在这个热闹的节日里,想起我呢?
      “这…”微弱的光线,还是掩不住杜星脸上短暂停留了片刻的失落,也不知是因为实现不了我的愿望,还是怕我找回回忆后就不能再和他一起生活。
      “星星哥哥,我是开玩笑的。这棵圣诞树,不就是你送我的圣诞礼物吗?我不想找什么回忆了。虽然还是想不起来,我有一种感觉,和星星哥哥一起生活的日子,比我失忆以前的任何时光都要快乐。”我安慰他。但也不全是安慰,我说的,大半都是实话。
      “你这小屁虫还挺会说话。”没料到我会突然这么说,杜星宽慰的笑容中透露出几分羞涩,“这样吧,你失去的记忆,我给不了,只能看圣诞老人会不会送回来给你了。但是我可以把我的回忆分享给你。”
      “好呀好呀,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呢。”我很自觉地从杜星手中接过吃剩的苹果核,连同自己的一起丢到垃圾桶里,洗了洗手,又飞快地跑回他身边端端正正地坐好,拿出一副极有诚意的样子。
      杜星给我讲的故事,其实并不长,也并不圆满。
      杜星是个土生土长的F城人,出生在22年前的一个初夏之夜。那一晚,生完杜星之后,杜妈妈刚从产房转移到普通病房,扭头正见窗外漫天闪烁的繁星,于是便给刚刚出生的宝宝,取名叫杜星。
      当年杜爸爸和杜妈妈结婚的时候,杜妈妈可以说是下嫁。杜妈妈是家里的独生女,当时一家都是公职人员,而杜爸爸,只不过是一个从外地来到F城,刚刚开始创业的毛头小青年,两人身份地位很是悬殊。但杜妈妈不在乎,铁着一条心跟了杜爸爸。
      在杜妈妈一家的支持下,杜爸爸的生意逐渐红火了起来,家庭条件也越来越富裕。杜爸爸感恩妻子一家曾经的帮助,对家人十分用心,夫妻两人恩恩爱爱,陪伴着小杜星幸福温暖的童年。
      但后来,当小杜星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随着杜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即便想要多空出时间来关怀家人也变得有心无力。杜妈妈给了他最大限度的理解和宽容,默默地,独自承担起了照顾和教育小杜星的重任,也揽下了许多的孤独和委屈。
      再后来,小杜星在妈妈的呵护下健康地成长到了十五六岁,越来越像个男子汉了,妈妈却生起了病,并且越病越重,直至离开了人世。
      杜爸爸在外奔波这么多年,对妻儿的关心非常有限,小杜星一向很听妈妈的话,懂事地没有怪过爸爸。可杜妈妈离开人世的时候,杜爸爸因为在外地忙着新公司的开发项目,竟没能及时赶到她身边。
      看着妈妈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还倔强地望向病房门口不肯闭上的双眼,小杜星开始对爸爸有了恨,加之杜爸爸的公司扩展计划正处于关键时期,实在没法中途放下,忽略了和小杜星的沟通,于是后来,父子俩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杜星都是和保姆刘姨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好在刘姨是个知识分子出身,对小杜星也是不遗余力地照顾,这使得小杜星在杜妈妈过世之后还能感受到几分母亲般的关爱,倒也没有产生什么严重的心理问题,平平静静地上完了高中。
      而在这几年间,杜爸爸不仅几乎将原本设在F城的公司总部整个转移到了更大的城市C城,还在那里组建了自己的新家庭。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杜爸爸提出让杜星选择一所财经类的大学,并承诺在杜星大学毕业获得学位之后将还留在F城仅剩的一间金融投资公司转移到他名下,作为他今后正常生活的保障。
      纵使杜星再痛恨父亲的无情,他也知道,这间公司便是父亲和他脱离父子关系的交换物,若是他在这个时候拒绝父亲的条件,那他即将面对的便是一无所有的境地,所以他选择了妥协,填报了当地有名的财经大学,并顺利地被录取了。
      杜爸爸对儿子的表现还算满意,但为避免新任妻子产生妒忌,他卖掉了之前一家人住的位于F城市中心的300多平米的大平层,另以杜星的名义在大学城附近买了现在这套小复式,还为他购买了全套的大额保险,算是为他留足了后路。
      从头到尾,杜星都保持着一脸的平静,只在讲到母亲的去世时露出些许悲伤的神情。而我,虽然无法完全感同身受,但也在不知不觉中,淌下了不知是同情还是心疼的眼泪。
      “我都没哭过,你有什么好哭的,我也没受过多少苦,不过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有些孤独罢了。傻丫头,以后也不用叫你小屁虫了,干脆该叫鼻涕虫好不好?”杜星见我泪水涟涟的样子,有些不忍地起身,抽了两张纸巾,又蹲回我面前,很自然地为我擦拭起湿漉漉的脸颊。
      杜星的脸离我好近。我能看到他细长的眉眼间,辉映着窗外朵朵烟花五彩的光芒。
      但他马上就觉察到这个姿势的暧昧,随即粗暴地将手中的纸巾往我手里一塞,嘴里念叨着要把泡在锅里半生不熟的鸡蛋面做成夜宵,手上动作却不灵活起来,接连点了好几次才把火点着,还差点把小胡子都给烧了。
      看着似乎比我还要紧张的杜星,我不禁失笑。我想,能不能找回我的记忆,真的不重要了。因为,回忆并不一定美好,甚至,它会让人悲伤,让人痛苦。而我只想像现在这样,两个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过最简单的生活,就很好。

      看到这里,我轻轻地合上日记本,珍爱地将它抱在了胸前。
      朝朝暮暮,点点滴滴,原来我是这样喜欢上你。
      亲爱的奇葩小胡子哥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