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梦魇还短暂》路有北冥

2、第一章[我是你的谁]

　　九月末的浅安市，开始褪去了夏季炎热的外衣。天气如同半融化状态的糖果，摘去包装后，始终不觉干脆舒快。
　　傍晚时分，闷雷不断，却未落半滴雨。
　　沈辞从十六层的办公室往外眺望，浅安的街道依然拥挤，高架桥上来往的车辆半响都不见挪动多少。她回过神，继续低头处理文件，总裁秘书的职位，让她颇感压力，每日琐碎的事项已经让她忙得不可开交。
　　在这座城市里，有许多女人穿着OL的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容，踩着高跟鞋，在不同的街道和写字楼中穿梭着。她们当中有许多人用金钱来装点自己，企图掩饰自己内心的焦虑和苦闷。
　　而沈辞便是她们的其中之一。
　　她望向对面的办公室。叶诚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抽烟。
　　她收拾好手中的东西。
　　每当叶诚在傍晚时分起身抽烟时，她便知道自己一天的工作结束，可以下班回家了。
　　她敲开叶诚办公室的大门，他回过头，对沈辞浅浅一笑道：“现在还早。今天是微微的生日，你陪我去挑个礼物给她吧。这年头的小女孩，心思是让我越来越猜不透了。”
　　她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复又抬起头答道：“好。”
　　下楼时，天已经暗了。初秋的冷风夹带着细雨而来。
　　叶诚平稳地开着车，对着副驾驶座上的沈辞说道：“最近天气有些变化，你好好照顾自己，可别感冒了。如果生病请假。我可是不会让你走的。”
　　沈辞苦笑地答道：“你这算是关心，还是威胁？”
　　他紧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声调冷漠地说：“你觉得呢？”
　　“威胁。”她笃定地说。

　　叶诚不再作答，车内的气氛尴尬而沉寂。
　　沈辞偏过头看向他。他已经38岁。日积月累的艰辛与操劳，让他的眼角微微起了些皱纹，可下巴依旧的尖利。商界里有太多的女人喜欢他，因为他尽管人到中年，可依旧风度翩翩，年岁的历练让他增加了许多沉稳和大度。太多的女人想要接近他，可是他无论人前做到多少的绅士，转身后都会毫不怜惜地拒绝她们的邀请。如果不是因为和他之间的关系，沈辞也不会相信他已经有了一个13岁的女儿。
　　她陪了他四年，没有任何名分地度日。所有人都只认为她是他的秘书。他太聪明，把公与私分的一清二楚，公司里的流言蜚语被他轻易地推开。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怀疑过他对她的感情。这个圈子里，比她年轻，比她美丽的女人真的太多，所以不安全感一直环绕着她。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追问过叶诚：我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可他总是轻轻一笑地说：“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她自23岁进入叶诚的公司，现在已经27岁。母亲已经不止一次地询问她结婚的事情，可她一直耗着。母亲只知道她的老板对她很好，每年过年都会给她多放两天假，空闲下来的时候也常常会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有一年的除夕，南方飘起了难得一见的大雪，雪封了路，客运公司怕出了事故承担不起责任，于是将所有的班次都取消了。而沈辞愣是硬生生在候车厅的地板上睡了一夜。叶诚知道后立刻亲自开车带着她回家。雪天路滑，车子开的非常慢，六个小时的路途，他却毫无怨言。沈辞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温暖又揪心。
　　那个时候，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是把她看做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可是每次当她提及婚姻时，他的逃避又让她寒透了心。
　　他们闹的最凶的一次，沈辞将他所有留在她房子里的东西都打包寄到了公司里。他看到后，只是很无奈地看着她，像个受伤的孩子。那一刻，她的心又一次被软化。
　　沈辞知道，叶诚是不愿意结婚的。或者换句话说，他是无法结婚的。
　　他的女儿还小，公司里太多的琐事。他没有办法让自己渐渐知晓人事的女儿去勉强接受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他知道，叶微微是不会喜欢沈辞的。
　　沈辞也不再看他，把头偏向窗外。浅安的街道不算特别宽敞，街道两旁的香樟长起来之后，可以形成天然的屏障。夏天的时候阳光常常可以透过树梢，在路上留下斑驳的印记。她在叶诚面前也正是如此。她的生气与开心，都可以被他看穿。
　　譬如她现在对他的冷漠与故作的无所谓，叶诚也知道是因为沈辞不愿意听到他提及两人之外的话题。而叶微微恰好是最不适合的话题。
　　她虽然最近不再在他面前提到结婚的事情，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一丝担忧的。毕竟他对她确实心存有愧疚。女儿已经知道许多事情，为她找一个后母，恐怕很难被接受。
　　他们驱车到了百货商城。并肩走在专柜前时，叶诚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他这样的招数已经使过太多次。每每吵架后，他只要稍微服点软，或者做些亲密的动作，沈辞便消了大半的气。
　　叶诚拿起一条施华洛新的小熊吊坠，试探性地在她面前摇晃：“这个还行吧？”
　　沈辞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你女儿才13岁，你不觉得送她饰品有点早了么？”
　　“呵呵，好像是有点。”
　　“给她买个玩具公仔就行了吧，她喜欢看什么动画片？”
　　叶诚微怔住，偏过头看着沈辞：“这个，我确实不太清楚。”口气里，尽是无奈和歉疚
　　沈辞轻微抽动了一下嘴角，说道：“你还真是个好爸爸。”
　　叶诚没有回话，眼底流露出些许的愠怒。
　　“买个小熊□□？还是喜洋洋吧。现在的小孩好像都爱看这个。”
　　“都买下吧，她喜欢什么还真是难判断。”
　　她不再回话，顺势抽出一直被他握着的手，抱起几个娃娃，便往收银台走去。留下叶诚在原地无奈地摇头。
　　结账出来后，两个人一直沉默着，沈辞知道，今晚他绝对不会再陪她。一个月中，他多数的时间都在应酬，如果应酬晚了，便直接回自己的家。很少会在她那里过夜。
　　果然，叶诚回头对她说：“我不送你回家了，晚饭你自己记得吃，到家给我打个电话。我得去陪孩子，答应了她的。”
　　沈辞强打起精神，抬头看着他，眼里尽是苦涩。将手上的公仔全都放进他的车里，然后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后，她回头看见他还拉着车门看着她。她飞奔过去紧抱着叶诚，泪水不自觉地往下落。
　　他轻叹了一声，在她耳边低语道：“我知道，委屈你了。”
　　她抽身出来，眼妆已经有些模糊，她略带哭腔地问：“叶诚，你不知道你女儿喜欢什么。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他顿时语塞，可是却找不到答案，所以只好沉默。
　　沈辞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努力擦拭着自己的眼泪，然后强打起笑脸：“没事了，你去吧。我自己回家了。”
　　转身后，她依然泪如雨下。

　　回到家中的沈辞，放下自己的发髻，赤脚坐在地上。她回忆起自己初遇叶诚时的情况。那时的她刚从大学毕业，不知任何社会上的人情世故。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加牛仔裤便来面试。面试官是个中年女子，严谨而且苛刻。沈辞在面对她时，根本无法流利地回答出问题。虽然面试官还是客气地让她回去等结果，但是沈辞知道，她失败了。
　　在公司门口的街道上，她俯下身，默默哭泣。
　　“你还好吧？”一个男声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
　　她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凝视着她。她顿时有些窘迫，立即起身拭去自己的眼泪，匆忙回话道：“我没事。”
　　那男子却不禁笑出了声：“怎么，面试失败了吧。面试官那么严格吗？”
　　沈辞怔怔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呵呵，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了。”
　　她的脸开始发烫，不自觉地提高了自己的声调：“这可是我的第一次面试！没想到那么失败。”
　　男子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份工作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确实挺重要的……”。
　　当时的她和别人合租着房子，每个月500块的房租却依旧让她觉得有些多，母亲每次打电话来的时候，她都说自己已经找到工作了，马上就能寄钱回家。但其实她自己都三餐不继。
　　“那么，我祝你好运。”话音刚落，男子便转身向着沈辞刚才面试的那家公司走去。
　　一周后，沈辞意外的接到了公司的录用通知，而她的职务便是总裁秘书。不仅整个公司都有些意外，连她自己都很吃惊。当她迈入公司大门开始，就有许多人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她。
　　但是，当她被带到总裁办公室时，她瞬间吃惊了：“是你！”。
　　男子起身，微笑着走向她：“对，是我。我就是这家公司的总裁——叶诚。你好吗？沈辞。”
　　他伸出手，沈辞却一直呆立着。他突然笑出了声：“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觉得请了一个木头，而非秘书。”
　　她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直觉。”
　　她低下头，默默不语。
　　叶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她说：“你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就在我的办公室对面。有什么问题可以打内线电话问Joy，她会告诉你，你应该做些什么。如果没有别的问题，你可以过去了。”
　　沈辞沉默着从他的办公室里退了出来，她的办公室就在叶诚的对面，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叶诚的一举一动。
　　从23岁到27岁，她不断成长，叶诚教会她太多东西。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开始爱上了这个男人，或许在第一眼相遇时，便已经爱上了。
　　她将头深埋在臂弯里。沈辞知道，他放不下太多东西。他的女儿，他的妻子。而她也许只是个替代品。

　　现在的这套房子，是叶诚为她买的，而脚下的地毯也是他们一起去选购的。最初的时候她和几个大学刚毕业的女生一同拼租了一套在郊区的二居室，不仅离公司路途遥远，并且时常断水断电，对于几个单身女孩来说，委实有些不方便，但是低价的房租却是在浅安市找不到另一家。
　　在一起之后，叶诚送她的第一件礼物便是这套房子，距离公司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极简单却又张显温馨的装修风格。她曾一度抗拒接受。但是叶诚轻描淡写地一句：“难道你想要我每天在你的合租房里和你的室友碰面么？就当是我借你住的。”
　　老天爷有多清楚，那时的她多么不希望别人知道她与叶诚的关系。所以，当她的室友问及她为何搬出去时，她只好搪塞地说道，全因上班太不方便。
　　这四年来，每次她产生离开叶诚的念头时，看到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大到墙漆，小到一个漱口杯，都是他们在一起生活的痕迹。于是，又不禁痛恨他给的温暖、依靠，和自己的懦弱。
　　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放在自己身上，这滋味并不好过。
　　就像是指甲嵌入手心，稍不经意就会疼。叶诚给的爱情，对于沈辞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如同慢性毒药，习惯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可要戒掉。真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