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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代桃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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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明明暗暗的烛光,映着窗下杨明远清瘦的身影。
檐下雨声浠漓,淡淡的茶花香隐约。
“明姐,夜凉。”
肩上笼上一件锦缎披风,她没有回头,只是握住身后男子的双手,微微地叹了口气。
男子将下颔埋入她颈中,也跟着叹了口气。
“岫云,翎儿她……”杨明远眼眶略有湿意,回身揽住男子的腰,语声细不可闻:“她也是我十月怀胎呵。”
男子不作声,只拥紧了她,目光悠悠,越过了重檐飞脊。
杨建玲局促地看着面前这个美貌女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面前女子,有种高干子弟,或者说有钱人家的气势。尽管她面上挂着和善的笑,但笑容里头的轻蔑和漠然,建玲很熟悉。
女子但笑不语,眼神冷得像冰,没来由地让建玲后背发寒。
这屋子陈设简洁,仅床帐桌椅而已,并不像来路上那般奢华。一个青衫少年垂手立在壁角阴影里,几乎连呼吸声都吸不到。
建玲悄悄挪了一下。已经坐了那么久,屁股都快麻了。
杨剑翘冷眼旁观中,只见这个酷肖妹子的农女低垂眉眼中的不安。
真是很像啊。
若非贾四燕是父亲心腹老人,她都几乎以为这就是自家妹子了。
“堂主,其实得来全不费功夫,属下也并没有什么功劳。”贾四燕眉宇间没有得色,很好。她就是看重这一点。
唉,事情不少。总归还要教她诗书骑射、礼乐典章,就让她早点睡吧。
“小姐,您,请等一等。”
眼看着女子迈步就要跨出房门,建玲还是开了口。
咬着唇,建玲避开女子的眼,嚅嚅地说:“请问,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有什么事吗?”
杨剑翘倚门而立,扫视着农女,略有不耐:“有什么事,慢慢你会知道。如果你听话,我会让你锦衣玉食。”停顿一下,她的语气森冷起来:“否则,你会生不如死。”
淡淡的烛光映着女子,她嘴角微微上挑,眉尖斜吊,眯起的眼里,是居高临下,是盛气凌人。
建玲心中一痛,顿时想到了那一个黑暗的夜,倔劲上来,手指曲了又张,惨淡一笑:“好啊。我就看看什么是生不如死。”
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两个人,建玲躺在床上,面色青白不定。并未有一指加诸身上,而那从骨头缝里蔓延出来的痛,建玲已经无法忍受。
“觉得怎样?”
杨剑翘坐在椅上,悠悠地吹开茶面上的浮沫。
青衣少年手拂过建玲胸腹,疼痛减轻了。
“我听话。你要做什么都行。”
“那就好。”
建玲睁大无辜的眼,看着青衣少年摇头,努力挤出几滴眼泪。
她已经赶跑了十七个夫子了。那些老女人,加起来都赶不上高中时的马列主义老太太,建玲不过是把同学的故伎用一用罢了。
“谁知道她就是朽木不可雕嘛!看她也一副聪明样……”杨剑翘扁着嘴倚在父亲怀里,无可奈何地说。
杨明远气不打一处来。眼看得斡离使臣已到阳关,长女找来的替身还是不开窍,她可怎么跟郡主娘娘交待?
“都是翘儿胡闹!要是你妹妹在,那里有这许多事!”
莫岫云推开女儿,微微笑着将妻主拉坐在榻上,温言劝解:“夫人,罢了。她是翎儿便可。翎儿在苏默,”他摇着头笑道:“世人只知小霸王欺女霸男,又怎知翎儿能文善画?不学也罢。”
“曲家的人知道。”杨明远以手抚额,叹道:“曲三与翎儿虽是解了婚约,可终究是块心病。”
“默言?”杨剑翘弯弯嘴角:“那……不如我们,”
莫岫云伸手轻轻捂住女儿的唇:“状元小姐怎么一脑袋打打杀杀的,可莫要污了你的文采风流才好。”
“爹。”扳开父亲温润五指,杨剑翘低声撒娇:“人家那有。人家只是说,快快给妹妹安排些侍儿,好让曲三公子死心嘛。”
沿着地道一直向下,两壁儿臂粗细的火把照得通明。
空气中有一股干燥的臭味,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正在光下捉虱子。
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嘿嘿傻笑。
虽然容颜枯槁,形容仍依稀可辨。“秀花姐?”建玲不可置信地低呼。
“对,正是你秀花姐。”青衣少年抱着臂,淡淡地说:“她不死心,想要救你出去呢,还想不想看看你那位哑哥哥?”
“哥?他在那里?”建玲紧紧抓住了少年的衣袖。
“他在另外一个地方。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让你见到他。”少年嫌恶地拂开建玲。
对不起对不起。
建玲在心里念叨着,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她的眼神飘得很远,远到再看不见眼前家奴殴辱卖解的老妇稚子。
男子颇识武艺,一柄长鞭使得飘逸灵动。只见他面容悲愤,左冲右突地想要救出正在胖大妇人手中挣扎的幼弟。
“又是杨家小霸王。”
“败坏门风啊。”
“都是杨家夫人老爷心善,太过宠溺没爹的孩子啊。”
“可不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哦。”
人群里,有小小声音在议论,建玲隐隐觉得众人的眼光如芒剌在背,却也只得更加倨傲地笑着说:“给我打,妈的,本小姐还就不信了。你们十多个人收拾不了这个贱人。”
最后看一眼血泊里的老琴师,再看看伏在母亲身上哭泣的小孩子,耳里是远远飘来青年男子的咒骂。建玲放下轿帘,仰面靠在轿壁上,脸庞上滑过一串泪珠。
小霸王?自己啥时候也成了那样的恶棍……
斗鸡、走马,酒肆,青楼。
建玲总是一副莫名的微笑,由着青衫少年莫忆秋摆布。只管随着他说的话去做便可,一点都不费心呢。
比如现在。“推,踢,骂。”
建玲一脸嫌恶地推开腻在自己身上的清秀小倌,长身而起,一脚往男子胸前踹去,冷若冰霜地说:“滚下去。你这样的货色,没的污了姑奶奶的衣裳。”
是这样罢?只要嚣张跋扈蛮横无理就行了。
演着演着会入戏吗?她不想当另一个赵公子。
清秀小倌人脸色疼得发白,手抚胸口踉跄而下。建玲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莫忆秋哀愁地说:“还没结束吗?”
莫忆秋俊逸的脸上有嘲讽的笑:“你说呢?”
建玲默默低下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拼了命似地,一口气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