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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预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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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沉曾经预言,三年之内,南晋必定一统天下江山。
预言第一年,南晋没有动作,我笑余沉作了神棍。
预言第二年,南晋世子以倾国之聘迎娶翎越之国的公主,无心社稷,我再笑余沉是个不合格的神棍。
预言第三年,初春,南晋君王忽下旨意,令朝中名将陈誉挥军南下,直捣璧贤国之王城。
我满心惊恐的问余沉,那些话是不是都要应验了?而他默默闭眼,没有回答。
那是嘉平十四年的事情,我记得,那日南晋大军终于兵临璧贤城下,那位戴着银面具的主将安稳坐在马上,冷眼看两国军士在他周围厮杀。
我与余沉便站在这最后一道防线之上,看城外从人声鼎沸,杀声震天到尸横遍野,死气沉沉。
璧贤一过,必是宗宜。
我终于相信余沉的预言。
我喊他的名字,我说,“余沉,我要回去了。”
他在萧瑟寒风中回望我,一双深沉如墨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怜悯,也许还有其他的什么,但他欲言又止,而我终究没有看清。
余沉没有跟我走,他卓然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融入山水间。我收回目光,也似他一般预言一回,这应当是我与他之间的最后一面。
一路快马加鞭,风雨兼程,终是在三日后赶回宗宜边境。
城内外已萧瑟一片,想是城中人得知璧贤国破,南晋大军即将打过来,皆闻风而逃。
回到王城之时,已经又过了几日。
这里丝毫未变,纵然距我离宫,已有三年。
百阳城外河水依旧清凉,王宫前的守卫依旧森严,重阳殿前的玉阶也一如往昔的无暇。
父王却已老了。
他站在玉阶之上,满脸怒容。“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俯身跪下,“明珠身为宗宜大公主,国家危难,怎可独善其身?”
父王一瞬似乎更为苍老,终于,他一步一步下了玉阶,伸手扶起我。
满朝皆知,三年前,宗宜君主因国师府传出‘南晋三年内必定统一天下’的预言而将膝下唯一的公主,明珠,遣至境外,并下令终身不得回朝。
我不服。
百般打听之后,方知道,原来这所谓精准预言,是从通晓天文地理,洞悉前尘与国事的国师大弟子口中传出。
余沉。
我从此铭记这个名字。
遇见他是个意外。
父王秘旨里说,终身不得回朝。彼时我以为此生报仇无门,却万万没想到竟在翎越遇见他。
那日翎越百花齐放,而他白衣、清瘦,身在其中,令我以为遇见谪仙。可他轻声唤我,终令我梦醒。
原来,他便是那个害我离宫的祸首,余沉。
我满心愤慨的拔出剑要同他决斗,哪知他看似文弱,竟身怀武功,轻轻松松,三两下便卸了我的剑。
我心一横,拾起地上宝剑便欲与他同归于尽,他却突然开口:“公主若不信,便等三年后。三年之后,若南晋未统一天下,余沉是生是死,都任公主发落,且绝无怨言。”
我看着他如墨一般的瞳仁,仍用剑指着他,“绝无怨言?”
他微微笑道:“绝无怨言。”
如此,我一路尾随他,不知不觉便到了第三年。
第三年,余沉的预言即将实现,我终于同他告别,然后,回来了。
一介弱女子,注定不能披戎装,上战马,保家卫国,所以我知,自我归来那日,一切便已是注定。
南晋战马的铁蹄,踏过白山,宗鱼关,樊洲城,正一步一步向王城逼近。
午后时分于重阳殿听了探子来报,我朝各州县被连连攻陷,南晋军马即将打至王城之下。抬眼,母后一脸哀戚看着面无表情的父王,我知道,宗宜若亡,他们必亡。
我也是。
那夜我睡了很长一觉,做了个实在真实的梦。
梦里敌军兵临城下,杀声震天,父王母后站在城墙上,以身殉国。鲜血撒了一地,而我,终究无力挽回。
梦醒,已是七天以后的事情。
幽静的竹林静寂无声,只我一人。打开父王留下的布帛,我知道,那些是梦境,却又并非梦境。
我恨南晋。
再次重返喧闹凡尘,已是嘉平十五年初。
原来南晋铁蹄自璧贤、宗宜二国之后,又踏入当朝世子妃的国家。
翎越国已破,世子妃也于南晋新王登基那日,饮下至毒,南晋君主终于下旨,不再攻城掠地。
我只觉身心舒畅,多好,无数人因你国破家亡,而今总算令你报应初现。那个王座上的人,这孤家寡人的味道,欢迎你来与我共尝。
还有余沉。
当年那个令我离宫的预言终究破灭,如今三年之期已过,南晋不过攻占大半壁江山。余沉,你说预言若有不实,任我取你性命,如今我未死,你却在哪里?
余沉终究失信,他没有如当初所言,任我取其性命,甚至消失的仿佛世间从无此人。
我却不能失信。
自竹屋醒来当日,我便发下重誓,只要明珠一日不死,必定手刃家国仇人。
如今,我来了。
宁州比传说中更繁华,王宫也比意料中守卫更加森严。我心一沉,心知以我功力,自然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入内,更遑论刺杀一朝君王,叶祁言。
也是巧合,恰逢民间为王大肆征选秀女,我欣喜若狂,化名遗珠,想尽千百种方法欲入选,结果,却在身世这一关被刷下。
自然不甘心。于是夜潜征选官员的府邸,欲冒险动个手脚,哪知,得手后竟在府外撞上他。
钟子期。
当时灭我宗宜,有他一份。
我想杀他,但如今却万不能轻举妄动,我要靠他,重新走出一条刺杀叶祁言的路。
不知是否见过他,他的背影很有些熟悉。但我更明白,纵是曾经相见,如今他却决计认不出我,毕竟当时竹林中,曾以早年拜读过的藏书中记录之法磨脸,我已不复当初容颜。
事情进展的比我预料的更加顺利。
钟子期贪图美色,我顺水推舟随他入了宅邸,做他的新夫人。
王宫夜宴,原本计划乔装成侍卫偷溜入宫,钟子期却意外拉了我作陪。
如此甚好。
我微笑。
王宫内一片歌舞升平,我眼中却唯有那个孤身站在一株玉兰边的人。
头戴九旒冕,身着九龙袍,必是叶祁言无误。
于是我寻了个由头离开钟子期,他愣了愣,终于闭眼说好。
捏紧掩于广袖内的匕首,我心中莫名安定下来,一步步,尽量不动声色的朝叶祁言靠过去。
我知道,一切成败皆在此一瞬。
举刀相向后,却是自己的胸口传来疼痛,我并不感到意外。
疼痛缓过一阵后,我睁开眼,陈誉站在面前,一手执剑,一手护住叶祁言,满身尽是肃杀之气。
我低笑,轻声唤他:“余沉。”
他极尽冰寒的面色一变,蓦地看过来。
“余沉,果然是你。”
那日在钟府,我曾偶然见过他一面,纵然最后也只是擦肩。
但我终于明白,原来余沉便是陈誉,陈誉,便是余沉。除此之外,顺道也明了另一件百思不得解的事情,钟子期,也是余沉。
所以我才会觉得他的背影眼熟得紧。
他们二人联手饰演同一角色,以易容为手段,蛰伏在我身边演了一场长达三年的好戏。
我不知他们究竟是何目的,但却十分清楚,若我今日刺杀失败,我会死在余沉剑下;若我刺杀成功,我依然会死在余沉剑下。
所以剑入胸膛,我半点都不意外。
他似乎傻了,抽出剑一脸震惊的站在我身前,什么话也说不出,一动不动。
终于倒下时,是钟子期在抱着我。
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喃喃:“从我再次遇见你,便知道必会有今天……我一早便知道了……”
我点头,笑了笑,然后轻声问他:“钟子期,我是不是也该再叫你一声余沉?”
他听完,浑身一震,蓦地收紧了手。“原来你知道……”
陈誉似是终于回过神,他丢了手中剑,跪在我面前。
他说,“明珠,原来你没有死。”
我费力抬眼看他,余沉,你当真把我骗得好苦。可是,当年我没有认出战马上的你,如今你也没有认出眼前的我,你我二人之间,总算扯平。
我笑说,余沉,你的预言终究没有实现。你看,南晋只统一了大半江山。
许是我的模样有些吓人,他忽而紧紧抓住垂在地上的手,看着像是想挽回些什么。可惜,我明白的,一切都太迟了。
我听见他透着慌乱,却一如既往好听的声音,恍惚觉得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些年月似乎从来也没有过。
我们依旧是最初的模样——而我始终爱着最初在翎越遇见的他。
毕竟从来不曾忘记,百花丛中,他只一眼,便误我终身。
于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余沉,你说过,预言若不实现,性命随我发落,如今,可还算话?
他一愣,继而探出手轻抚我的脸,微笑点头。他说:南晋终究不能一统天下河山,因为我未能料到,叶祁言遇上凝霜,而我遇见你。
明珠,我愿意。
那把穿过我身体的剑,终于没入他的胸膛。
然后他抓紧我的手,微笑着闭了眼。
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