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太清，再不见君》悒清尘

1、待到太清，再不见君

　　玉娇初圆，何寄我心。玉宫香满，何念君襟？忑忑忐忐，不见君倾。长长远远，不闻君音。愿化桂魄，共君此刻，待到太清，再不见君。

　　“妈妈说了今个是中秋，叫我拿点月饼来可怜可怜你，整天一副奔丧脸，见了就晦气。”余珠儿托着个红漆的盒子懒洋洋斜倚在房门口，领口豁开个口子，白生生的露着脖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刚接了客一样。
　　“他来了么？”屋里的人长久不见日光，说话也像是刚开的匣子，生涩的很。
　　“都跟你说了，外面呐，打仗呢，你的情郎又是带兵的，早就没了。”余珠儿打开红漆盒子，捏出一块月饼晃了晃，“喏，吃呗，吃了也算是过了中秋了。”
　　“不吃。”屋里的人缓缓走出来，到门口处停下了，安静的看着余珠儿，“我不吃，我等他，今个是中秋，要团圆。”
　　“呸。”余珠儿啐了一口，将盒子摔在地上，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拽出来指着月亮，“团圆？我不笑你琴造是个傻子，我只笑我余珠儿陪你一起发疯，都城从去年乱到今年，还有多少人能团圆？你当你自己身在什么地方，就为了他曾经那一句两句的胡话硬是等到了现在，干脆给你立个牌坊好了。”

　　琴造任余珠儿抓着，蹲身努力将地上的月饼捡起来，吹掉上面的灰，举起来给余珠儿看，“我吃不下，别浪费了东西。”
　　余珠儿气的一把把他手甩开，“你早已经不是那个琴公子了，现在是我可怜你，不是你可怜我！”
　　是了，都城还没乱的时候，琴造也是太尉府上的琴艺师傅，也是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突然太尉一家都被杀了，那个曾迷倒了大半个都城姑娘的李将军带着琴造到了男儿坊，皇上派他前去议和，此去异常凶险，这时节也只有这样的地方能鱼目混珠保人安全，城外厮杀掠夺，城内醉生梦死，自古每逢亡国便是这样。

　　李将军的考虑原也是对的，也留了足够的钱，可去年中秋去后再无消息，琴造竟也被老鸨逼得接了客。
　　他就像是被忘在了典当行的东西，到了该赎回的日子却没人来赎，典当行便可以自行处置了。
　　琴公子不是没闹过，只是不常闹，最近一次是因着前几日又被逼着接了个恩客，不知道怎么弄断了他的琴弦，那之后就不吃不喝了，他说将军承诺一年便回来将他带走，若是他被妈妈藏了起来，还有琴声能叫将军知道他在这里，可是现在琴摔坏了，他日日夜夜都疑心着将军已经回来，只是找不到他了。

　　可距离将军离开已经过去了一年，战事鲜少有好消息传来，明眼人都知道，朝廷式微，议和的也是打仗的，恐怕已经死在沙场了。
　　“你别生气，叫他们听到了要告诉妈妈你来看我，妈妈会罚你的，虽然今个是中秋，妈妈也会打人的。”琴造握着余珠儿的手，轻轻的摇着头。
　　余珠儿看他这个样子也生不下去气，缓口气道，“我是看你越来越没精神了，就像是……就像是人本来有个希望还能活下去，可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实话跟你说，今天城门开了，议和的队伍已经如期归来，如果将军还记得你，早就来找你了。眼看现在月至中天，你死心吧，你……”

　　琴造的脸唰的白了，余珠儿噤了声，过了好一会摸摸他的头，“人总要活下去，活着才能等，你懂不懂……”
　　琴造点点头，然后挨着余珠儿站起身，一句话不说转身进了屋，余珠儿瞧着他死倔的劲儿，愤愤的跺了跺脚，赌气也走了。

　　琴造摇摇晃晃的进了屋，从床上摸出那断了琴弦的琴，自从那日琴弦断后他再也没有续上过，不是他不想续，而是他续不上，不论怎样努力都续不上。
　　他将琴擦拭干净，轻轻抚过剩下的几根琴弦，毫无章法的拨了起来。
　　议和的队伍回来了，但是他却没有来找他，他是个君子，重诺，他说：在这里安心待我一年，我归来便带你离开，从此我们云游四海，再不担心世人眼神。

　　琴造以为他说了，就一定会来的，除非——他像余珠儿说的，已经死了。
　　手下的琴声渐渐成调，似乎是无意间谱出了曲子，琴造闭了闭眼，跟着调子唱出了歌，“玉娇初圆，何寄我心。玉宫香满，何念君襟？忑忑忐忐，不见君倾。长长远远，不闻君音。愿化桂魄，共君此刻，待到太清，再不见君。”

　　“愿化桂魄，共君此刻，待到太清，再不见君。”另一个男声跟着唱和进来，琴造猛的睁开了眼，虽然屋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他感觉到了，屋里还有别人。
　　琴造摸索着想要点燃屋里仅剩的那根蜡烛，没想到那根蜡烛早就燃到了底，刚刚擦着了个火就灭了。不过这一瞬间的光亮也够了，因为琴造看到……
　　“不要停。”有一双手按住了琴造的肩膀，接着手的主人靠了过来，“你说愿化桂魄，共君此刻，待到太清，再不见君。”
　　“嗯。”琴造看着窗外明月，“天明不见君。”
　　“你知道了。”

　　琴造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是中秋，人与人要团圆。”
　　“团圆……”
　　“这是一个余珠儿带来的月饼，吃了就能团圆，我……想要跟你团圆。”
　　“……嗯。”

　　第二日
　　“啧啧啧，最后还是活活饿死了，都看看呐，这就是死倔的下场。”
　　琴造的屋前围了许多人，余珠儿从后面挤进去，看见琴造躺在床上抱着他的琴，身子已经僵了，脸上还带着笑。
　　余珠儿禁不住掉下眼泪，“傻瓜！！”
　　“快瞧，他手里还握着半个月饼，看来也不是硬脾气到底了嘛，还不是吃了。”“命都顾不上的年代，还在乎什么身子受了委屈，这种人就是活该！”“对！鸽儿说的好，这种人就是活该！”“死了才好，死了我们又多了口饭吃。”
　　余珠儿一怔，伸头去看，琴造的手中当真还拿着他送来的月饼，余珠儿胸口堵了一口气，不管不顾的挥开了身边指指点点的啧啧作响的人。
　　“琴造并不是死了，他只是与心爱的人团圆了罢了！！”余珠儿捂着头，仿佛极痛苦。
　　“嘁，死了就是死了，这余珠儿也是个疯子。”
　　“对，明明家里人都死完了，还想着过什么中秋。”
　　“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