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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番外 午夜香槟(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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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人没有去。
他没有听父亲的话,告别父亲、进入辉夜的院落后,就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地藏起来。
大筒木羽村的族人拥有操控人心的精神力,只要他们愿意,没有人类能注意到他们。
「我想要朋友,但不想要这样的朋友。」
在观察的结论出来之前,作为监视者不能现身和插手地球上的事物,所以找朋友也只能够找快要灭族的孩子的这种事情……
让大筒木舍人感到深深的悲哀与不甘心。
他知道父亲是好意,但依旧还是觉得心里难过。
他打算一直等到天黑,等父亲来接他回去,就当是完成父亲的交代了。
只是,这个过程实在无聊,蜷缩在挂满紫藤花的花架下避雨,他不知不觉犯起困来,慢慢睡了过去。
在梦里,他梦到了成片的枫林,将要将蔚蓝的天空到染成火红,晚来之风在参差披拂的丛林之上游荡而过,远望去,朗朗晴空下如起伏着、波荡着一片墨绿与金红。
充满生机的碧翠与艳美灿烂的赤炎,就好像春波一般搅动着他的心房,炫目的色彩,自天顶降临,好像要将站在其下的他消融在从未见过的、绝顶的美景之中,从身体到灵魂,都渐渐地寸寸融化掉了,叫舍人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再醒过来就是黄昏,几声啾啾的鸟鸣,唤回了舍人的神智,他朦朦胧胧地想要从花架上爬起来,虽然袈裟给了石地藏大人,但是并不冷,查克拉在眉心凝聚,在心眼形成的一霎那,他浑身一怔,刚凝聚好的心眼又猛地散去。
——有人睡在他身边。
就窝在他的怀中,枕在他的臂间,一件长且繁丽的披风盖在他们两腰间,又被卷在来人身下。
对方细软的发散落地落满了舍人的手腕,他首先被吓了一跳,而后便想要逃走。
绝不能……绝对不能叫人类发现他们的存在。
这必定是会违背天命的事端。
然而叫他更惊讶的,是自己的无知无觉。
「怎么,会这样松懈……完全没有觉察到?」
睡在他旁边的孩子,比大筒木的末裔还要更叫人容易忽略,不,不能这样说,对方的存在是明显的,然而这种存在,就仿佛山月花鸟一般叫人无法设防。
他就好像一只无害的小猫,摇摇长长的尾巴地慢慢踱进来,在发现睡在花架下的舍人后,就舔舔爪子地挪移步子,钻到了他的怀里,而自己只是无意识地接纳这只小猫,将他抱得更紧……
大筒木舍人保持着微微起身的姿态,在自己的想象里慢慢地臊红了脸。
之所以不感觉冷,也是这个原因吧。
紫藤花幽冷馥郁的香气在雨后浮动着,神乐铃一样团簇着垂下来,累累堆砌在花架上。
他们相依在花搭的棚子下。
夕阳的光落在了舍人的脸上,时间仿佛一下就变得很漫长,却并不难熬。
他忽然没有了逃跑的念头,因为传递过来的温度与傀儡、鹫兽完全不一样,呼吸也是轻轻的、可闻的。
除了父亲以外,舍人头一次与人类挨的这样近。
他都忘记了心眼,仅仅是依靠温度的反馈来体会这份宝贵的经历,想要听得更久,感受得更多。
“你也喜欢在这里偷懒吗?”
“……诶?”
舍人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
窝在他怀中的小孩不知何时醒过来地、慢慢坐了起来,腰上的斗篷也随之滑到了腿上。
他仿佛在醒来的懵懂中缓了缓,才凑近过来打量舍人的面容,而跟着他一起坐起来的大筒木末裔、却仍旧沉浸在他的声音里。
「……好可爱的声音啊。」
他感到心尖一片柔软,又一片焦灼,也不知道在迫切地需要点什么。
他应该回话的,但他不知道说点什么才礼貌端庄,他跟父亲、傀儡、鹫兽说话,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表现得正常地、去与其他人沟通。
“你不是我的族人吗?”
小男孩继续说道,黑暗中,舍人忽而感到自己的发丝被碰了一碰,对方细嫩的手指自来熟地帮他捋顺睡乱的卷发,那些银白的发丝在他指间穿梭,他的手指就好像游鱼,有时没入银色的发丝其间消失不见,有时又短暂地离开,又叫人失落。
那种痒…又很舒服的感觉叫舍人不由微微仰了仰下颌,只是幅度很小地去顺应对方的动作,如果他有眼睛,此刻一定已经湿漉漉的了。
这样的过程是缓慢且奇妙的……
声音已经不重要了,仿佛全身的感官都聚集在那里,舍人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脑中亦一片空白。
当他温暖的指腹挨到他的发根,又蹭过耳尖,舍人的呼吸就彻底乱掉了,他知道自己在迫切什么,他想到更多的触碰,把他弄得乱七八糟也没有关系的触摸。
他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喘气声,袍底的手也死死按在草地上,青草不安分的叶片在手心留下微微的刺疼感,他想象下一刻握住对方的手,他们会紧紧抱在一起,更多的温度通过接触传递过来。
不再是冰冷的傀儡,不再是坚硬的金属骨架,而是真正的温暖柔软的身体——
他还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是着急地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得发疼,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靠近的渴望。
小男孩却收回了手。
他好像等得累了,嘟囔道:“你怎么不回答我呢?”
舍人耳边的杂音一下子退远开去了,他缓过神,喉咙干涩得厉害,“我不是你的族人……”
他的声音都哑了,压在草地上的手把草叶攥得稀碎。
“是哦…我都没见过你。”
“嗯。”
“嗯……那你为什么闭着眼睛呢?”
“……”
寂静里,舍人默默地凝聚心眼,他慢慢冷静下来,心里乱得十分厉害,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知道面前的孩子一定就是父亲所指的那个玩伴。
舍人没想跟他接触,可是现在,一切都乱了套了,他不是擅长说谎的人,更不想说谎的,而对面的小孩,却已经看见了他的脸。
·
能「看」清地那一瞬,他才陡然发觉两人靠得很近。
实在是……太近了。
以至于在睁开「心眼」的一霎那,都要被那样的靠近所惊讶到死机。
靠着凝聚查克拉的心眼来感知周围的一切,虽然没有用双目看来得直观与具体,但却能有一个朦胧的轮廓与印象。
几缕发丝就飘到他的脸颊,连垂下的眼睫与抿起的唇都是秀丽到完美的……
在雨后的紫藤花架下,辉夜的小少主与大筒木的末裔并肩坐在一起,他们的脑袋都要靠在一起,同样颜色的银发像夜空中静静流淌的星河散发着光辉。
夕阳像是薄纱,笼罩在他们的肩头。
突然凑过来的他,感觉到了舍人的僵硬。
“……我不能仔细地看看你么?”
他理所当然地、很无辜地说着貌似正确的话,吐息像是稚气的泡泡,吹落在舍人的心尖,就发出微弱的破裂声地碎了,翻涌起澎湃的、汹涌又不可平息的浪潮。
根本无法反驳,更生气不了——
在那一刻,舍人的心脏无可奈何地塌陷了一块,面前的孩子甚至都没有告诉过自己姓名,他就好像残忍的刽子手,理直气壮又轻而易举地就把舍人的心防屠戮得片甲不留。
他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也升不起拒绝的心思。
「好想要真正地……看一次他的脸。」
「光只是听他说话,就可爱得不行了……」
他有一个问题非问不可,在此之前,舍人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我没有眼睛,出生就没有了。”
这到现在,已经不再是什么叫他难过的事情了,为了大筒木一族的宿命,生下来的同时眼球就被摘除了的这件事情,在他弄清天命是必须担负的那一瞬,就彻底地释怀了。
银发小孩顿了顿,而后便沉默了,他“哦”了一声,得到了答案,舍人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并不开心。
他的心已经为自己的心动而拉扯不下,用自身的悲惨来换取别人的同情与爱,是他不屑于做的事情。
所以他很快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突然转移话题果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等待间,大筒木舍人又感受到了一阵烧灼自我的煎熬,他暗暗凝注在对面人的颜容上,梦里那种被炫目色彩消融的感觉又降临到在他的身上了。
因为专注,连周围的一切都褪了形,声音也都消失了。
“绿色呢。”坐在他身旁的小孩回复。
舍人重重松了一口气,他在「果然如此」的同时,心又紧紧悬了起来,声音是嗫嚅的。
“除了绿色呢……”
“嗯?”
“还有什么其他的颜色吗,在眼睛上,嗯……或者脸上?”
他语速加快地紧跟着描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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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夜的小少主陷入了沉思,如果此时面前有一面镜子,他一定要过去照一照,满足看不见的新朋友可怜的好奇心是他一定要完成的事情。
他低着头看了看自己左右,连手也抬起来看了看。
“……我的头发可以吗?是和你的一样的颜色。”
“不…不是,这个我当然知道,”舍人摆摆手,这回是他主动靠过去了,他多么想要获得想要的答案,但在这时,父亲的查克拉出现在了外面,父亲来接他了。
回去月亮上的时间是有规定的,要在人工月亮熄灭之前回去啊。
舍人站起来,他忽然感到很失落,又很悲伤。
「除了绿色之外,就没有了吗?」
他想象梦里墨绿与金红参差彼伏、叫人屏息的美,不觉一瞬出神,身体又冷又热,眼泪都要掉下来。
他心中寂寂地钻出花架,好像是放弃了,辉夜小少主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看了看舍人的背影,转身将斗篷捡起来叠好。
偷懒的时间结束了,他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他不好奇舍人从哪里来,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急匆匆地离开。
「他也许不会回来了。」
站在紫藤花的伞下,银发小孩抱着斗篷想到,这个时候,虽然脱离了「鬼之子」的称号,但他也并不感到有任何的变化。
他并不需要任何的朋友,也不在乎任何的增加与减少。
「现在去月夜见宫还来得及么……」
想着事情,却见本来离开的人去而复返,一路小跑着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花架,一簇铃铛搭在他的头上,他也浑然不觉,鼻尖泛着红地沁出细密的汗珠。
“对了,忘了问你,我是大筒木舍人,你是什么名字呢?”
他是个秀气的小孩,明明很羞怯了,却又急切地在说话时,会很讨人喜欢,背对着橙红的日光,微卷的银蓝色发丝在瓷白的脸上落下稀碎的影。
他的睫羽,仿佛扑簌不定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抖着,淡色的唇在说完最后一个字过后就紧紧咬住了。
他在他的忐忑中顿了一顿——
“……是君麻吕,辉夜君麻吕。”
君麻吕想起来了自己的名字,因为才刚起下不久,所以他回答得还很笨拙。
“きみまろ……”
舍人更加笨拙地跟着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音节在他唇齿间被咬得非常清晰与深刻,又很慢的,仿佛要将其永远铭记于心似的。
而后,脸上还残留着薄红,银发的大筒木末裔满足地笑了起来,他微微濡·湿的发丝落在眉间,一面倒退出这里,一面同君麻吕挥手。
在这时,他忽而恢复了从容自若,好像小大人一样地优雅道。
“我…我还会来找你的…君麻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