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谓我何求 ...
-
苍山洱海眼下局势复杂，不宜久留，几人安葬了婆婆，第二日便启程往苗疆去了。
在靠近无量山边缘的驿站，几人留了信送去昆仑长乐坊，将苍山洱海的一应事情告知隐秀，包括婆婆去世的消息以及唐阱葬身的所在。
这信无论如何措辞，唐烟读了心中仍是不忍。
从此这不过十几岁的姑娘便是个孤女了。
唐烟是个唐门出身的杀手，又曾征战沙场多年，可他依旧是个见不惯生离死别的人。
那些年在腥风血雨中一次次站起来的是萧越澜，她从不低头从不退后，浑如金石般锋利又坚硬。唐烟不知道她的内心是不是真的没有丝毫软弱的地方，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有。他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不止一次地面对漫山遍野的鲜血和嘶喊萌生出绝望的念头。可每当那个时候，萧越澜冲了上去，他也只好咬碎了牙，守着她。
他并不强大，只是善于忍耐，出于爱。
繁荧走在他身边，似是无意般的在他耳边叙叙的说着：“如今咱们既然不想再穿越苍山洱海的腹地，那从此处朝苗疆去，便要转道无量山了。那地方被许多不同的小部落掌管着，风景好看的紧。东南边的山脚下有个神木谷，住的是九黎人，听闻这一族人每年有许多的节日，不知咱们能不能赶上什么。”
唐烟听着他平淡的声音，不由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迎着自己的目光淡淡的一笑。不知怎的，唐烟心中升起些许异样的情绪，仿佛被一双手轻抚过去，原本揪起来的心慢慢松懈下来。
“花山节？”
花山节正是神木谷种九黎部落最大的盛会。
“你知道？”繁荧略显惊奇：“你去过无量山？”
唐烟摇摇头：“耳闻而已。”
九黎族据传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古老部族，较之南疆五毒各部更加出世，族人几乎从未踏出神木谷，也并非五毒这样的江湖门派，只是如寻常村落一般聚群而居，时代祥和。
无量山乃是一大片此起彼伏的群山，因车马难入，进出不便，所以很大程度上与世隔绝。四人走了近一天的山路，直到夕阳西斜，方见到一片开阔的平地。虽然也只是这连绵山脉中的一隅，却明显看的出人迹了。
极目之处的山壁下是一条河，远远可望得见一个简陋的渡口。
四人朝那边走去，只见渡口边拴着一条小木船，近了才看见一旁的木柱底下靠坐着名船夫样的男子，斗笠遮在脸上，仿佛正在小睡。
南靖川上前询问：“船家，可到神木谷？”
只见那人闻声头一偏，斗笠滑落些许，露出半张面孔来，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汉子。
这人打量了南靖川一番，开口道：“去神木谷作甚，可有谷主命令？”
南靖川一愣，惊讶道：“谷主？”
那船夫见状神情忽然一凛，似是发现什么不妥。
“你不是这回同来之人？我不曾见过你。”
南靖川这时也听出些头绪来，重新打量了那船夫，从腰中抽出自己的腰牌来。
“内谷南靖川。”
恶人谷等级规矩宽泛，不重什么礼数，但到底南靖川也顶着个极道魔尊的名头。那汉子朝他抱了抱拳算是行礼，又道：“不知大人来此处何事，谷主就在山脚下那座山庄中，大人可前去拜见。”
南靖川问道：“谷主来此何事？”
那人摇头道：“并不清楚，只是按吩咐行事。”
南靖川沉吟片刻，道：“我得去看看。”
最后几人议定，风成溯同南靖川先去一趟这船夫口中的山庄，唐烟与繁荧先行前往神木谷，两日后再行会和。
唐烟倚着船沿一路沉默，繁荧看向他几次，只是碍着那恶人谷的船夫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三人一路无言，行至距神木谷最近的一个渡头，二人下船辞别船夫，望着遥遥远去的一叶扁舟，唐烟方才低声道：“我心中总还是有些疑虑。”
繁荧笑道：“你疑虑些什么？他们相争与你有什么相干？”
唐烟一时语塞，恶人谷与浩气盟之争自然与他没什么相干，可他总不能对繁荧说现在发生的一切其实已经是将来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前兆了。时间正一步步往前走，他对某些事情似乎比前世了解的更深入了些，却并不以阻止事态的发展。
他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走向深渊。
他知道，却无法开口。
当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与你真有什么干系？”见唐烟不答，原本走在前面的繁荧转头问道。
唐烟微微皱了下眉头，态度模糊的“嗯”了一声。但凡这大唐疆土上的人，哪个都脱不了干系。
繁荧歪了歪头，忽然狡黠的一笑：“那我把你带回苗疆藏起来吧。”他故作认真的地揽住唐烟的肩膀说：“我可以给你找地方住，每天给你喝水喂食，养的白白胖胖。哦我还养了两条蛇，一只碧蟾，四只蝴蝶......”
“......”
自己就这么被打入宠物的行列了？唐烟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鼓着腮帮瞪了繁荧半晌，竟冒出来一句：“我可比他们吃的多。”
繁荧本是想逗唐烟开心，不想此话一出，反被他逗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根手指点住唐烟，一时笑的话都说不上来。
唐烟被他笑的脸热，上前拉住他的手就快步朝前走去，口中直道：“别笑了，快些赶路。”
“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你别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何为我所求？或许有的人，偏偏就是知道。
“我先跟你说一件事，你一会可不要笑。”繁荧忽然停下脚步，认真的说。
唐烟看向他道：“什么事？”
繁荧朝前方抬了抬下巴，那方向远远可见个高大壮硕的人影正走过来。
“那人我认得，是神木谷中的九黎族人，我上一回来时他才是这渡头的船夫。”
“嗯哼？”
“这人姓花，名......”
见繁荧话音停顿，唐烟不由看向他，不解的挑了挑眉。
“嗯？哼？”
“骨朵。”
“哦......”唐烟闻言不由琢磨了一下这话有什么深意，口中念叨：“花......骨朵？”
花骨朵！
眼看那人走的越来越近，繁荧一把将唐烟拉到自己身后，边用身体将他挡住边说道：“你要笑赶紧笑趁他还没过来我挡着你，待会......”他扭头严肃的甩了个眼风：“稳重点。”
这一扭头，好家伙，唐烟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繁荧目瞪口呆。
这么认真！
迎面而来的花骨朵此时已经发现了繁荧。如果细细看他，就能发现他从防备到疑惑再到惊喜的表情变化，在那张憨厚诚实的脸上异常明显。可惜繁荧的注意力暂时被唐烟那个突如其来的浮光掠影夺走了，直到花骨朵热情的上来招呼他。
“繁荧！竟然是你！”
繁荧这才回过头，迎上那个惊喜的目光，不由也扬起个笑来，上前抱了抱这人。
“多年不见了阿花。”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一阵咳嗽。那是刚刚觉得自己能够控制面部表情之后现出身型的唐烟，可惜瞬间就为繁荧这一句阿花破功。
繁荧不动声色的转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接着对花骨朵说：“这是我朋友，唐烟。”
花骨朵虽然被突然冒出来的唐烟吓了一跳，但九黎族人好客果然名不虚传，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他闻言便松开了繁荧，热情地又抱了抱唐烟，招呼道：“唐兄弟！”顿时让唐烟自觉方才嘲笑人家名字的行径十分小人。
可再看看这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和繁荧那一声“阿花”，他顿时又觉得自己值得谅解了。
花骨朵虽是渡口的船夫，可神木谷这地方，鲜有人来，也少有人出，因而平日族里若没人搭船，他便只在傍晚时分过去瞧一瞧。左右没什么要紧事，眼下既遇上了繁荧和唐烟，索性也就不去了，领着他们一同往谷中去。
进到神木谷中时，天色已有些暗了。两人先去拜会了族长，那是个慈祥的老者，老的已看不出有多少岁了。他没能像花骨朵那样一眼认出繁荧，却还记得他的名字。
他笑眯眯的抚了抚繁荧的背，感叹道：“你就是当年跟着巫灵的那个孩子。”
“是，几年前我跟着巫灵婆婆来见过您。”
族长与繁荧又叙了几句话，看天色渐晚，便安排他们去吃饭歇息了。
繁荧说夜里的神木谷也很好看，满天繁星，有时圣孔雀也会飞出来盘旋。逢上节日，人们会绕着屋子挂上好几圈灯笼，比繁星还要亮。
唐烟听得有些心动，但一则今日赶了一天路，两人都有些疲累；二则是不知为何，今日这寨子安静的很，不要说挂灯笼，连出门的人都很少，走在外面看到的也只有一扇扇窗户后面忽明忽暗的烛光。
两人决定先睡个好觉，其余事情都等到明天再说。
繁荧躺在床上，听着耳边唐烟平稳的呼吸，不知为何渐渐没了睡意。自黑龙沼遇到唐烟以来，他的日子便全是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如今终于能一身轻松的躺在一个熟悉的地方睡个好觉，他却不由自主的开始回忆......
还没等他回忆起什么，身边的唐烟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繁荧诧异的侧过头看他，只见一片黑暗中唐烟的眸子亮晶晶的，他笑了两声，磕磕绊绊的说：“不行，我想起阿花，还是想笑。”
繁荧顿时哭笑不得，简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只听着唐烟一边笑一边喘，断断续续的念着。
“你知道吗......唐家集东门有家卖小吃的......”
“他家有条小狗......”
“叫阿花......也叫阿花哈哈哈。”
“花兄对不住了，我是小人......我就笑这么一会。”
繁荧无言以对，只得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眼，嘴角却也忍不住的弯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