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四八）》焦糖布丁

5、礼贤

　　已是深夜，正是人心最是疲惫最是懒怠的时刻。
　　一丝风也没有，血腥的味道消散不去，在水汽的笼罩下像是黄泉路上蒙上了一线若隐若现的面纱，让人忍不住放松警惕。
　　有人立在染血的甲板上，好似只在迎风看景一般，与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但，他周围散落着匍匐在地，挣扎呻吟的人，这里面，有做厨娘打扮的，恩客行头的，亦有全身鲨鱼皮包裹着的刺杀者。
　　这群人，原本的目的，并不是面前这青衫的年轻人。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原本尽在掌握的局面，变作这个样子。

　　活着的人，多数尚在沉默，那被人护住的锦衣少年分开挡在自己跟前的长随，上前拱手行了一个大礼：“这位恩人，我等感念救命之恩，必不能忘，请受此一礼。”
　　秦痕只扫了一眼，扔了手中的刀剑，只随意开了口道：“不过顺势而为，不必介意。”
　　说完，又转身望着远处躲着的几艘画舫。
　　这其中，恐有同为人修者，不知于此事可有何种关系。幸而以他现今修文来看，那人不过金丹末期，尚不及大圆满，便是当真对上，自己也有胜算。

　　秦痕还在沉吟，那锦衣少年已经吩咐下人整理出一块卧榻，重新竖好屏风隔断，并且亲自过来请人。
　　“不知可否请先生一叙？”他自是看出面前之人并非江湖中人，恐怕于读书做学之上亦有见底，加上他心中忽做的打算，叫声先生更为贴合。
　　秦痕目光打量他一番，遂笑道：“此处？”
　　舱内仍有呻吟咒骂之声。
　　先前秦痕出手，并未直取刀客人头，并非他慈善仁心，而是不想违背天道。这样的举动在旁人眼中，自然有了另一番解读。
　　锦衣少年一怔，笑道：“此处狼狈，不如让靠岸之后，由再下做东？”
　　秦痕颔首，便不在言语。
　　那锦衣少年轻舒一口气。

　　及至这时，那一直缩在角落的狼狈的歌女，方才战战兢兢蹭出来，对着秦痕一口气将身体整个匍匐下来，哭道：“公子，奴婢愿为奴为仆，只请公子收留奴婢。”她这次哭的真心，并非单单感念救命之恩，或是见着青衫公子俊俏，总之她隐隐察觉，若不紧紧跟着这个人，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就没了。
　　秦痕垂眸看了歌女，目光澄澈，里面没有高高在上给人救赎姿态，也没有悲天悯人的慈悲情怀。
　　他就像在研究一盘菜能不能吃，值不值得入口那样。

　　立即有人觉得这个歌女是在亵渎他。因为以众人旁观的角度来看，青山公子深藏不露，要么是出世高人的高足，要么就是大家氏族里只身出来历练的公子，便是故意着了灰扑扑的衣衫，也不会明珠蒙尘。
　　就在大家都认为这样姿容的人必然不会让一个如此狼狈的烟花女子随身的时候，那天秦痕却已然评估完毕，并且开口道：“若肯去钗为仆为婢，愿意跟着，便跟着罢。”
　　众人立即觉得看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好白菜又要被猪拱了。
　　虽然这个女人长得不错一手乐器弹得不错，但烟花女子终归没能出几个杜十娘，世人皆说婊|子无义并未危言耸听，也许是跟过的男人太多了，也就少了许多真心。
　　可惜世上清白身家的公子总被诓骗，以身饲虎以为自己能普渡世人，可惜了了。
　　可惜想归想，人家本尊已然允了，也就只能当做好白菜和烟花女看对了眼。

　　秦痕这样做当然不是假好心或是真善美，他做过王爷当过阶下囚，也知人世苦乐，断然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既然入了世，总不会自虐得万事自己来做，有个人跟随伺候也是好的。
　　横竖都要有人伺候着，自己寻来的人，总比旁人指使过来的人好控制。

　　那歌姬早已喜极而涕，哆哆嗦嗦爬起来站在秦痕身边,乖顺得很。

　　那少年借着这个功夫已经打量秦痕好几眼，饶是他自幼所学看人准得很，一时也看不透面前的人。这个男人看着很年轻，眼底却一点也没有年轻人出尽风头之后的得意，他好像一点也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但是却对着一个烟花女心软了一把。就算寻常人都以为这是他被美色所惑，或者是自以为是普度世人什么的，可他看得分明，这人根本毫不在意，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锦衣少年面上微微笑着，非常谦逊的模样，一点也没有着急或者别的神情。他心里面想着，这一场刺杀和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关系，他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很巧合，但是又或许这他们本来不是一路人，只是利用了这样一场暗杀，他是不是有别的企图？
　　是参与者，还是借机利用者？
　　又或者他的确和这一场刺杀毫无干系。
　　总之这件事情看起来肯定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干净。
　　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刚刚会爬的时候已经学会不要被人算计，凡事多存疑，是母妃教导的，也是他经过鲜血淋漓的过往总结出来的。
　　他见秦痕收回目光之后仍远眺河面上几处船舶，忍不住问道：“先生？”

　　秦痕却是一笑：“无事，可以走了。”
　　少年却又进了一步：“先生且慢。”
　　秦痕偏头，目光含着问号过来，看起来单纯得不得了。
　　那少年被那目光看得心里面颤了一下，醒悟过来之后端着正直得脸，目光落在地上瘫了一地的黑衣软甲人，道：“先生心善，只是我却认得这为首之人，他已见过先生真容，若留下，恐为先生不利。”
　　秦痕凝视了少年一瞬，笑得很是意味深长：“他们与我往日无仇，今日伤人者人恒伤之罢了。你既如是说，也不无道理，还请劳烦代为处置。”

　　少年人身边的内侍顿时气结，这个人好生无理，对着小主子你啊我的好没尊卑，现在小主子好意提醒，这人居然还想着使唤小主子，把主子当什么人了？
　　锦衣少年倒是脾气好，闻言也只一笑，道：“既如此，那便由在下处置了去。”说完给了身边侍卫几个颜色，几人立即意会，上前开始捆人。
　　只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方才地上躺着的人已有几个七孔流血，双眼暴突，死得透透的，明显服了藏在嘴里的剧毒，剩下几个昏迷的倒还活着。
　　几个侍卫处理这些人自然熟能生巧。

　　秦痕却还留意着远处一条飘着白纱的画舫，想着里面会是什么人。
　　他方才神识探出试探，对方与他一碰之下已经缩回去。这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太强而对方不得已示弱，因为自己受伤之后修为受损倒退，如今不过是个寻常不过的筑基修士，金丹都不到。对方不想再硬碰硬，或者是时机并不好，总之不打算与他正面对上。
　　正好，他也无意多事。

　　这个功夫，早有机灵的仆从从别处借用了秦淮河上商家的大船来，借着说话的时间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可惜时间太短，来不及布置细软，只能将就里面原有的陈设，多少有些俗气。
　　秦痕目不斜视走进去，寻了右手边的一张胡凳自然坐下。
　　跟着锦衣少年进去的侍从不免有些不满，他们只以自己主子为尊，皇帝老子也不见得能让他们更忠心。
　　秦痕自然察觉到了，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来。
　　有人立即就觉得有压力了，脊梁上都开始渗出冷汗，明明是三月末初春的夜里，居然让人一会儿凉一会儿热的。
　　歌女赶快站在秦痕身后，规规矩矩的，除了衣衫破损乌糟糟的，还算得体。

　　锦衣少年仍微微笑着，坐上主位，不过心里也不怎么有底。
　　在旁人看来，两个人居然一瞬间非常像，面上都挂着面具一样的谦和笑容，只是一个看起来透着嬉戏红尘难以接近的漫不经心，另一个人带着刻意营造的礼贤下士味道。
　　乍一看一样，细看却是画风完全相反。
　　少年已经朝着秦痕深施一礼：“今日多亏先生出手，否则闲万难全身而退，先生当受闲一拜。”说罢就当真要弯腰鞠躬。
　　秦痕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起身回礼，如果他想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还是没有难度的。

　　时下气氛顿时缓和了几分，然后就是各种试探，问姓名问住址问祖籍问家人，就差刨根问底说你为何今日会在同一艘花船上吃酒，当然还是没那么直白的。
　　秦痕回答甚绝，回答基本就是无父无母孤苦飘零孑然一身纯属巧合，还能让人觉得并非敷衍，而是当真惹人怜爱，让人同情，总之真诚得很。
　　不过半个时辰，少年已经自报家门，也不隐瞒，直说自己是代天出来办差的皇七子，单名一个闲字，并且热情得邀请他做幕僚。
　　当然，明面上说的是做老师，私底下就是做门客。

　　秦痕倒是觉得跟着去一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反正自己拒绝了他们或者又会想别的法子，再说这个地方他也呆腻了，换个环境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他当然不会立刻答应，总要给人三催四请的机会满足一下对方求贤若渴的心情对不对，于是他笑道：“七王爷果真人中龙凤，难怪气度不凡。只是秦某一介书生，身无所长，实在不敢当，七王爷还是莫要再提师从一事。”
　　话说得很客气，表情也很到位，但是却没有那种大家预料之中的惶恐或者敬畏，又或者是那种明着拒绝却非常暗爽的意思。

　　所以在场的人都有点感觉不到位的意思，和之前皇子出巡时候结交各色人等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八哥变成冷场家，主要还是我不在状态，最近忙得连一天码字100个都做不了，希望年底能轻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