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青青子衿（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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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秦雅。”
我叫秦雅，我的父亲是长安城最大的商人秦泰，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十五岁那一年，父亲给我请了一位教书先生，他叫宋平。
宋平宋平。他只着一灰色袍子，每当谈起那些让人头疼的之乎者也的时候他总是特别的认真，那份认真，让我觉得他十分的迷人。他十分的热爱文学，总是趁着给我教书的时候在父亲的书房里抄抄写写，那些书都是装裱的非常好的妥善保管的绝本，他看到的第一眼就爱不释手。
宋平说，“小雅，这些书真是太棒了。”
“小雅，你自己将这本诗经看完，不要打扰我看书。”
“小雅，你知道帝都有一座最大的书库吗？传闻那里的书就连御书房也比不上，如果能看一看那里的书，真是死也甘心。”
“小雅。小雅……”他看着我笑，笑的我的心都融化了。
我喜欢他这样认真的看着我，细细的叫着我的名字，在那种深远的目光中，我总是能看到一种细水长流的感情。
每日他来到府里，检查我前一日的功课，就开始看书，然后我会替他泡茶，泡各式各样的茶，做各式各样的点心。他只是稍微用一些点心，却十分喜欢我泡的茶，他喜欢看着书喝着茶，而我喜欢这种沐浴着阳光，陪伴着他的美好时光。
为了不让他走，我每日总要提很多很多问题，还有将更多的书搬进书房，面对我的问题宋平总是耐心的一一解答，有时候我的刻意刁难，他也只是温柔的摸摸我的头，面对那些文学巨作，他像个贪婪的孩子。父亲向来对我有求必应，我只说想看哪些书，父亲就花重金从帝都运来大批珍贵书籍。那一天我看到宋平眼里都是笑，他是那么开心。
十六岁那日午后，我久等宋平也不见他来。整日里我都有些闷闷不乐，晚间时候，父亲将我叫去他的书房，十分严肃的说，想给我找门亲事。
我严辞拒绝了，宋平宋平你在哪里？
我突然间想起前日读的《诗经郑风子衿》中有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让丫头带着信件出门后我整夜忐忑不安。
第二日，先生在教我珠算的时候，丫头进来说宋平先生来了。我赶紧扔掉手中的算盘，飞奔着跑出去。庭院中起了一阵风，头发也被吹散开，迷糊了眼睛。宋平，他还是一席灰色袍子，淡淡微笑，站在院中的蔷薇花下，偏过头看着我。
心砰砰跳，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冲过去紧紧的抱着他，蔷薇花洋洋洒洒，迷乱了我的眼睛和我的心。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不过如此吧。
“宋平，娶我吧。”
长安城近来最大的新闻就是，秦府来了个倒插门的姑爷，一个教书的先生竟然娶了秦府的小姐，可谓是飞黄腾达赚大了。
这些流言蜚语或多或少传到了府里，府里的一些丫头仆人也喜欢嚼舌根，我不动声色的辞了那些乱说话的，但还是担心宋平心里不痛快，于是每日里陪他游山玩水作诗作画。父亲好几次有意无意的想培养宋平都被我给挡住了，我知道，秦家这偌大的产业，总是要交给她们的，来日方长，可是眼下新婚不久，我不想给宋平压力。
年底吃团圆饭的时候，我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我怀孕了。”
父亲和娘亲都十分的高兴，宋平也兴奋的拉着我想了一晚的名字，我笑他，孩子还没出生，怎么就急着取名字了。
有了身子后宋平对我更加的体贴，也不在四处玩耍游乐，整日里陪我待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时而吹一首曲子，时而吟一首诗，格外的呵护，但是父亲又跟我提了那件事，我答应父亲，会跟宋平好好谈谈。
“平，孩子再过几月就要生了。我想让你去染坊跟着陈老学习学习。将来也好接父亲的手。”我想，孩子出生后，他应当承担起父亲的责任。
我还是如意料中所想，看到宋平微微皱起眉头。我轻轻摸了摸肚子，肚子越发的明显了，我想了想，还是继续说，“平，我知道你不爱那些，但是，你就要做父亲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宋平放下笛子就转身进了房间，那是他第一次没有扶我回房。
宋平去了染坊，按照我和父亲的意思，跟着陈老学习出货订单贸易。陈老对宋平也是格外的照顾，作为跟着父亲几十年的老伙计，教给宋平的也是毫无保留。
那天陈老跑来秦府，说宋平没有去染坊，可是宋平一早就出了门。
整个秦府，只当他是出了什么事，遣了众多家丁去找人，他却在掌灯之时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问他什么他只不说，我终是熬不住近日来他的郁郁寡欢，一个人背着床，哭了起来。
哭的累了，便靠着床榻睡了过去，早晨醒来的时候自己在床上，宋平已没了身影。丫头说姑爷一早就去染坊了，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立春的时候，我的肚子时常会有些疼痛，大夫来开了几副安胎药，只说快要生了，平时多注意，别出了叉子。我每日小心翼翼，只当看不见宋平的不快，只是保持好心情等着孩子出生。
可还是出事了。
宋平丢了个最大的单子，损失了几十万两，还导致染坊积压了大批的绸缎。父亲为此大骂了宋平。
宋平回到屋子里，我想上前安慰他几句，做生意，谁没有失手的时候，可是他冷冷看着我的样子突然让我害怕了。他拿了钱出门去了，我害怕，怕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我追了出去，笨重的身子让我根本追不上他的脚步。突然下起了大雨，街上渐渐没有行人，我看着宋平消失的那个街角，努力的追上去。
有液体顺着我的腿滑下来，我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肚子传来剧烈的疼痛，我倒在地上，无力的看着街角的方向，怎么也喊不出声。
宋平。宋平。我的宋平。
孩子没了。
宋平腥红着双眼，站在我的床前，父亲激动的想杀了他。我用全身的力气，哭着喊，“都出去！”
屋子里现下只有我和他，我拼命想追上的那个人啊，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却有点陌生了，我们的孩子没了，我以后再也不能当娘了。
如果我知道代价这么大，我一定会看着你离去，一定会让你离去……
“宋平，今年春科举礼部考试的名额，父亲托他的一个老友给你弄到了。父亲说你不爱经商，满腹才华可以考科举试试。”
“秦雅，你知道，我不喜欢官场的明争暗斗和尔虞我诈。”
我抬起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账簿，我突然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我小雅了。“宋平，难道你想一辈子做个靠岳父养的寄生虫，想着你那些不切实际的诗词歌赋？”我该说你太天真，还是太不成熟？
我不知道何时我也能说出这些伤人的话，只是每当看到他拿着那些孤本看的认真的时候就想起那场大雨中随着雨水一起流走的孩子。孩子都没了，丈夫也是这样，让她还如何温顺的，安静的美好的活下去。
每当这种时候，谈话往往都是以不愉快而终止的。宋平终于改变了我，有时候我连自己也不认识了，镜子中泼辣刁蛮疯狂的，是我？秦雅？
宋平意料之中的落榜了，礼部的人说宋平写的文章大逆不道，如果不是他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偷偷将卷子给烧了，恐怕会得罪很多人。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接手了家里的染坊，或许是从小父亲就将我当男子一般教养，我的经商头脑倒是让父亲吃惊了一次。父亲不止一次说，不如将宋平赶走，凭他们的家世，再找个好的也不是没可能。
我不想。我也不知道，时至今日，我还在期待着什么。我将最好的年华交给了宋平，无药可救的爱上了宋平，拒绝了门当户对的亲事，我贪念那些年，蔷薇花下，彼此相伴的美好。
我爱他的才华，也恨他的才华。
宋平如往日一般坐在床榻边看书，就连我走进去也没有抬起眼一下。他看书的时候就像着了魔，以前爱极了他认真的模样，如今却觉得十分的可恨。
我冲过去，将书夺了过来，一页一页的撕扯下来，然后看着他笑。书页纷纷扬扬的撒下来，我将他推倒在床上，主动亲他。我们多久没有像夫妻一样好好的相处过了，我凄凉的想。可是他狠狠的将我推开了，摔门而去，在一床的碎纸中，我痛哭流涕。
第二日，我就命人将所有客房的被子都收了起来，书房里的书全部推到了后院里架起柴火烧了。
青烟袅袅，我仿佛还记得当初他微笑着递给我《诗经》，说，“小雅，你自己看会《诗经》，莫要打扰我。”
那一切似乎还在眼前，他还是当年那个灰色袍子清爽的样子，隔着漫天的火光，他扭曲的脸上挂着笑容。没有书了，没有书了，宋平，你是我的了，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青青子衿（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