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烟晚》谷之蓝

11、青青子衿（三）

　　大夫每日都来诊脉，我每日里做很多点心给嫣儿送过去。我极尽全力的对她好，我微笑着看宋平满含愧疚的眼睛，我微笑着细细数着日子，想念着我那个无缘的孩子。
　　宋平竟然主动跟我要求要去染坊帮忙，我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他提出这个要求，无非是为了嫣儿。当初她小心翼翼的，求或者是哄着，也没能让他放弃所谓的清高，如今身边这个女人，却做到了，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可是我还能怎么样。
　　宋平被我安排在染坊做主管，主要负责清点订单出货，他每日里与我同进同出，有时候我回到家里，可以看见嫣儿脸色很不好的在训翠儿，翠儿的脸上还时常有些红肿，这时候我只是笑着过去解围，“怎么又惹姨娘生气了，还不快下去，站在这里碍眼。”
　　嫣儿的脾气也是越来越大了，有时候甚至不把我放在眼里，有几次我去送点点心，她只是懒懒的隔着门说，“是雅姐姐，我今日身子不太舒服正躺着呢，就不劳烦姐姐了，姐姐请回吧。”
　　她似乎忘了，这里是谁的家。

　　两个人的时候，有时候看着宋平，总想说点什么，可是从发顶看到裙裾，我终于还是保持沉默。
　　天气开始变得凉爽一些的时候，秦府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嫣儿流产了。
　　那日宋平几乎是扔下了东西就跑了回去，我看着他瞬间消失不见的背影，默默的想，那一次，你得知我孩子没了的时候，可也是这般疯跑回来？
　　嫣儿整个人都气弱了很多，大夫只说没查出什么征兆来，检查药渣也没什么不妥，一家人只能作罢。嫣儿只是靠着床帏哭，宋平轻轻揽着她。这事情惊动了娘亲，娘亲也命人送来了一些燕窝。
　　晚饭的时候娘亲把我叫到房里，欲言又止的。我看看直摇头的父亲，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
　　“雅雅，我看那院子邪的很，这好好的孩子就掉了。不如你们搬到南边的园子去？”
　　“我看明日请个法师来比较好。”父亲也附和。
　　瞧她们那紧张的样子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就为了这个，我拍拍娘亲的手安慰她，“怎的这样迷信呢。我那孩子原是因为我自己不注意下雨天跑出去了，嫣儿的身子本来就弱，又从小吃苦惯了，头一胎没有保住也是正常的。您不用多想，好好的享福就好，与父亲出门走走听听曲唱唱戏。”

　　嫣儿没了孩子，在屋子里休整了十几日才出房门晒晒太阳。只是气色依旧很差，站久了也总是头晕的厉害，想来留下了病根。她对我也客气了很多，不再是往日那般的傲气，那温温柔柔低顺的模样，倒有些像初次见面。我想，如果不是这样尴尬的身份，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可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她抢走了宋平。
　　翠儿最近也懒得跑去嫣儿那里，总是喜欢粘着我，看到嫣儿她就躲躲闪闪，似乎很怕的样子。问她是不是受了欺负，她只是摇头，可是她手臂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再明显不过。

　　“平！你怎么了！宋平！你醒醒！”
　　夜里突然传来嫣儿的尖叫声，我吓的猛然惊醒，赶紧套上披风，让翠儿掌灯。嫣儿的屋子里一片凌乱，宋平倒在地上，嫣儿抱着他的身子使劲的摇晃，有血沿着嘴角慢慢的留下来。
　　“他怎么了！”我厉声问嫣儿。
　　嫣儿哭的眼睛都红了，梗咽着说，“我也不知道，他这几日总是咳血，晚上，晚上就突然这样了……”
　　“他吃了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嫣儿糊里糊涂的，我瞧了一眼房里，在桌上看到一个空碗，赶紧过去检查了那碗，那碗里的药味非常的熟悉，是安胎药！有个可怕的想法在心里发酵，我不敢相信的蹲下身，看着宋平发黑的嘴唇和印堂。
　　“快去请大夫！快去！”我对着翠儿大吼，将宋平从嫣儿手中夺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小雅……”宋平突然轻轻的唤了一声，我抹掉眼泪，点头。
　　“小雅……对不起……”
　　“小雅……我欠你的，我来还……”
　　“小雅，嫣儿是无辜的……”
　　“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宋平，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我抱着宋平疯一般的喊着，紧紧的抱着他，生怕他就这样离开了。
　　“我不准你死，我不准你死！宋平，你给我醒醒，醒醒啊！”我拍打着他的脸，掐他的人中，可是他都沉沉昏睡过去。
　　夜非常的安静，整个屋子里被烛火印的明明晃晃，有些虚浮。我看着大夫跌跌撞撞的走进来，木然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离去了。
　　这个院子被我封锁了，我抱着宋平慢慢冷却的身体，心里凉凉的。案几上那盆西洋鹃开的正好，我苦涩的一笑，原来你早就识破了一切，原来你宁愿死，也要护她周全。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宋平，你还记得这句话吗。那一年我与你相遇在最美的季节，如果无法给我一个完整的结局，当初何必给我一个美好的开始。

　　“对，药里有毒，大夫之所以没有在药里检查出来，是因为，这种毒无色无味，只有见到西洋鹃花才会起作用。”
　　“嫣儿的孩子掉了之后，他喝了所有的安胎药。翠儿由于害怕嫣儿刁难每次总是将药放下就走。”
　　“大夫说，准备后事吧。”
　　一滴泪从秦雅的眼角滑落下来，低落在案上。香气袅袅，琴音余绕，秦雅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心慢慢的碎裂成一片一片。
　　故事说完了，一壶茶也见底，晚烟有些怅然，这个为爱所困的女子，如今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或许，宋平是爱秦雅的，曾经爱着。晚烟没有说出口这句话，而是挥手让忘情停了音乐，从袖中缓缓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这是生死蛊，将母蛊种于你身上，子蛊种于所救之人，就可以将你们的精魂转换。但是这其中的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一旦将蛊种下，母蛊之人存活不过七日，前五日母蛊入心蚕□□魂，第五日我下咒牵魂引渡将精魂转嫁于子蛊，第七日……母蛊之躯灰飞烟灭。”晚烟将盒子放在案几上，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女子，说，“你想好了吗？”
　　秦雅怔怔的看着盒子，缓缓的将盒子拿起，打开，是她太自私了啊，宋平，到今日我想才明白，如果爱你，是看着你幸福便好。
　　“我想好了，请圣女用蛊。”
　　隐儿将一大一小两个杯子递给我，分别取出盒子中一大一小的两颗蛊虫，放入特质的药水中，瞬间蛊虫化水，将大杯递给秦雅，另一杯交给隐儿。
　　秦雅毫不犹豫的将杯中的蛊饮下，“圣女，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且说来听听。”
　　“我房中书架第五本书后有个暗格，里面有解药。嫣儿中毒未深服用解药后好好调理，以后还是可以有孩子的。”
　　“我会替你转达的。”

　　晚烟替秦雅检查身体，发现她除了有点体寒之症并无大问题，如果后来宋平没有再娶嫣儿，他们还是如往日一般甜蜜，过不久他们就会有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晚烟唯有摇头叹息，因爱生恨，这场感情中似乎谁都没有错，只是秦雅更苦，如今她用自己的成全来换心安吧。
　　秦雅去客房休息后晚烟检查了宋平的尸体，保存的十分完好，给下了结界和咒语后晚烟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回自己屋里休息，却看到隐儿一个人坐在河边哭。
　　“你怎么这大半夜在这里哭哭啼啼？又是跟寒尘吵架了？”
　　“圣女，我是替秦雅觉得委屈。这宋平明明就是花心公子，我们为什么要救他。”
　　晚烟摇摇头，指着她的头无奈的说，“我们只是局外人，怎知她们的情感纠葛，快些去睡吧。”
　　“可是局外人却看的很清楚啊！”
　　“这时间最复杂的就是人心，你怎能将别人的心看清呢？”
　　隐儿不再说话，晚烟挑亮了灯笼，独自走了。

　　第五日，秦雅已经疼的不能下榻，应秦雅的要求，晚烟将两人都安置在湖中软榻上。秦雅开始陷入昏迷，整日整日的沉睡，晚烟点了她的穴道减轻她的痛楚，开始下咒。剧烈的疼痛还是将秦雅弄醒，身体如撕裂一般灵魂与□□分裂，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慢慢的剥离掏空，意识也逐渐的模糊。她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
　　旁边榻上的宋平似沉睡一般，秦雅微微笑了，忍住剧痛，慢慢沉睡过去。
　　隐儿看见一颗暗红色的心慢慢的从秦雅胸腔中浮现，然后圣女将心封入骨瓷。到今日，母蛊已经完全蚕食，晚烟举起骨瓷，在空中画出繁杂的咒语，一点一点细细的光芒将榻上的两人牵引，宋平的脸上逐渐有了一丝丝血色。
　　秦雅，再也不会醒过来了。爱，是占有，爱，是放弃。

　　第七日，宋平醒了过来，旁边的榻上已经没有人。睁开眼便看到晚烟正在细细的品茶，有琴声从悠远的地方传来。
　　晚烟将一翠玉手镯放到宋平面前说，“就当是秦雅给你的最后念想。”
　　“是你救了我？”
　　“对，这里是红衣楼。”
　　红衣楼……他听说过，那个起死回生之能的红衣圣女？
　　宋平拿起镯子，不解的问，“秦雅呢？”
　　“她已经灰飞烟灭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晚烟本不打算将秦雅嘱咐的话告诉宋平，只是那个故事中的嫣儿却找了过来。嫣儿说，宋平整日里只是拿着一封信发呆，痴痴呆呆的念一首诗。
　　嫣儿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宋平不爱我，可是我爱慕宋平的才华，我不介意宋平是否功成名就是否有钱，我可以洗衣卖唱，他可以无拘无束的追求他的文学，我一直都知道宋平过的不如意，所以在一次醉酒后我们发生了关系，我可以名正言顺的跟着宋平，并且进了秦府。其实我一直知道，宋平只是贪念我身上秦雅的影子，秦雅当年温柔贤淑的影子。这个孩子，本来就是我用手段得来的，老天收走了也是为了惩罚我，宋平将我接入府里妥善照顾也是因为当年，他亲手害死了他和秦雅的孩子不想重蹈覆辙而已。”
　　她本想得知秦雅去处，似乎大家都不愿意相信秦雅已经灰飞烟灭，那就自欺欺人的留着念想吧。
　　晚烟唤住要走出红衣楼的女子，说，“秦雅房中书架第五本书后有个暗格，里面有解药，可以解你所中之毒，以后，跟他好好过日子吧。”
　　嫣儿走了，如今，这三个人，一个放手，一个痴，一个傻。秦雅，如果你知道宋平一直以来爱的都是你，你可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