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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5 ...

  •   第十六章

      密密林间,缠斗正激。
      两柄长枪由下而上,斜斜挑出,直剌顾长生胸口。在顾长生的左方,有两人正全力攻击。而在他的右方,亦有两人发动攻势。同时,还有两人死死守在他的身后,防止他往后撤退。八个人形成一个狭窄的包围圈,务必要使顾长生应接不暇,置之于死地。
      长笑声中,顾长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身形闪移晃动间,竟然令所有敌人的攻击目标发生变更,受顾长生真气的牵引,一时之间,各自手中武器竟攻向了自己人。手脚一乱,围攻之势自不能继续。
      顾长生趁机一跃而起,在纵身那一刹那,痴绝已然出鞘。
      剑光寒,只听“当”的一声,正面攻向顾长生的一柄长枪已被削为两段。
      剑光再一闪,下一刻,那持枪人的头颅已自身躯飞离。

      见顾长生辣手击毙同僚,剩余几人同仇敌忾,守牢各自位置,奋不顾身的从不同位置疾攻顾长生。
      攻向顾长生的真气立时排山倒海般自四面八方涌来。
      而顾长生却微微一笑,随即拨身而起,巧妙避开所有攻击,更令所有人吃惊的是,他前后左右各方竟似皆长了双眼睛般,一边回应攻击,一边在虚空中连退几步,双足赫然分别踏上在后方连手攻击他的两人的头顶。
      那头顶被踩中的两人狂吼一声,立即攻向自己上方,反应是一等一的迅速。但已为时过晚。顾长生双足一沉,头骨破裂之声应足而起,片刻间,那两人已命赴黄泉。同一时间,顾长生飞起一脚,踢向左侧,化解掉左方二人的攻势,再一旋身,人已落至实地。直到此时,被他踩中的那两人方软软倒了下去,头颅血肉模糊,五官错位,形状惨不忍睹之至。
      与此同时,顾长生手上的痴绝生出万道剑芒,毫不留情的攻向正面面对他的持枪人。
      那长枪不断旋转,在空中划出无数充满力道的枪花,弯击而至。
      顾长生暴喝一声,手中痴绝在眨眼间往斜下方疾劈数次,而左手竟直直抓住长枪头。那持枪人欲洒手弃枪,却已太迟,顾长生的真力沿枪而至,直向他袭来。那真力仿若有自主意识般,透过他的手,流过他的经脉,直汇集至他的胸口方才爆炸般发作开来。那人只觉心口似被一千钧重锤狠狠击打,立时狂喷鲜血而亡。
      不理会已毙同僚,剩余四人变化阵形,再次自四方包围住顾长生,手中长剑均不遗余力的朝顾长生攻去,招招皆是同归于尽的要命招数,全不给顾长生以任何喘息的机会,务要令他四方受敌,落败身亡。
      而顾长生也不惊慌,右手中的痴绝挟着万千剑气扫向右方敌人,而左手撮掌为刀,劈向左方的漫天剑雨。
      见顾长生胸前门户大开,他正前方那人毫不犹豫的举剑疾剌而至,同时他身后方的敌人亦持剑攻向他后心。
      在这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顾长生手中痴绝以巧妙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角度,迅速回旋,剑气形成一个保护圈,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此时四人只觉自己似撞上了一堵铜墙,难作寸进,本来雷霆万钧的夹击之势立即缓了一缓,威力骤减。
      就在此刻,顾长生一剑直击前方敌人,置其他人的攻势不理。拼着以伤换伤,也要冲出敌人的包围,突破四面受敌的劣境。
      剑光剧盛,气劲罩空。
      倾刻间,那人已被生生劈成两段。同一时间,顾长生亦踉跄前行一步,左肩、右臂及后背皆鲜血淌流。但纵使受伤,顾长生也已化去迫在眉睫的杀身大祸,令敌人原来坚固至无懈可击的阵势冰消瓦解,自包围中脱身而出。下一刻,顾长生一个半旋身,人剑合一,化作长芒,朝右侧攻去。
      右方敌人不料顾长生在身受己方三人重力攻击后仍能高明至此,大骇之下,那人慌忙横剑格挡,但他哪里挡得了顾长生这全无保留的一击?!那凌厉有若实体的剑气,将他完全笼罩锁死,那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长生的剑剌入自己心窝……
      剑剌入那人心窝后,顾长生也不拔剑,反而以剑为支撑点,挑起那人身体,在空中自左往右划出一个圆弧,那圆弧不偏不斜正好挡住来自两方敌人的攻势,那两人手中兵器一一招呼在己方同僚尸身上。
      突然间“嘭”的一声,那人的尸身四分五裂开来,尸块向周围溅开。原来顾长生的真气融合在那人的尸身上朝另两名敌人尽情释放,但另两人亦是全力搏击,真气交击间生出的强大压力竟令那尸身无法承受,终爆破至无数块。
      眼见同僚死无全尸,余下二人心神剧震,又惊又怒又骇又恐,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顾长生手中痴绝左右挥闪,然后,他们分别看到了对方自腰际被斩开,化为两截……

      收剑回鞘,顾长生感到一阵虚脱。这场缠斗太险恶,对手们太过难缠,功力高强不说,皆是不顾自身安危,务要置他于死地。在这种不怕死的拼命打法之下,他亦受伤不少。
      趁着天黑,顾长生躲进密林中,没有理会皮肉之伤,他盘膝坐下,运功治疗受伤的经脉。
      顾长生的武功一向暴烈,真气自是至阳至刚,但当初为指点十三习武,他精研过十三的真气路子。十三的武功,以阴柔为主,就像十三在学习中融阳入阴一样,顾长生在教授十三过程中,不知不觉亦感染了十三的阴柔,所以他现在的真气是阳中藏阴,免去了孤阳不长的危险,更因体内真气阴阳并济,使功力更上一层楼。
      顾长生静心去虑,抱中守一,进入似睡非睡,将醒未醒的凝神状态。
      左足足阳明胃经的厉兑穴中生起一股阴气,右足足少阴肾经的涌泉穴中生起一股阳气。两股真气往上运行。左足阴气经左足外侧阳脉一直运行到头顶百会穴,再由百会穴所属之督脉直聚心口。而右足阳气经右足内侧阴脉直至下阴,过丹田,走冲脉,再归至心口。
      阴阳二气在心口汇合为一,阴阳融合,天然流动。贯通阴阳后的真气入背俞穴与腹募穴,再经由俞募穴走十五络穴,十六郄穴,入十二原穴。
      真气入十二原穴后,剌激各经,各经之井穴又生出新的真气,过八脉交会穴,入八会穴,再流至各经经脉的交会穴。
      真气在经脉间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使受损的经脉得到修复……

      吁出一口气,顾长生缓缓睁开了眼,经脉已无碍,那些皮外伤不足挂齿。
      凝视着幽沓星空,他陷入深思中:
      类似今天这种剌杀,自那日下栖霞山后,已是第九次。次次皆是置自己于死地的谋杀……
      这样的情况,很像那一年……
      那是在七年前,当他处理完苗疆事务赶回天门时……
      那时候,是因为有人对他下了绝杀令……
      那时候,他已身中奇蛊天长地久,上官没有理由会颁发绝杀令。那时,应是有人越俎代疱,颁下了绝杀令。能动用绝杀令的,彼时的天门,只有门主和圣女……那时,应是上官风离颁发的绝杀令吧?为弟弟灭除后患,让他能一心一意为复兴明教而活——只有上官风离!只有她,才有这个能力,才有这个权限!只有她,才必除自己而后快!
      那时候不是上官下的令,但今时今日,可会是他?
      自己重创他的妻子,令他未出世的孩子早夭,与他决裂分手——他有太充足的理由颁下绝杀令了……
      但,以他的性子,绝对是宁可亲手杀了自己,也绝不容他人插手……
      所以,这一回的绝杀令,不会是上官所颁。
      但,这一回,会是谁?
      战英?
      不。
      顾长生否定了自己这一想法。他不认为战英有此资格。战氏一族势力庞大不假,但以上官的小心谨慎,绝不会给外戚任何可趁之机,让其参与执掌明教刑罚暗杀一类最核心事务。
      那么,这一回,会是谁呢?
      能令上官放心,且教众信服,更能参与明教核心事务的人,会是谁?
      会是……他吗?

      突然,顾长生有些苦涩的笑了:
      希望,是自己,疑、错、了……

      “我要你帮我查清楚一件事。”
      这是顾长生回到长安见到高欢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见到顾长生不同寻常的凝重,高欢不由肃容以对,“你说。”
      “我要知道,如今明教中,身处教主一人之下、教众万人之上,地位权限似于昔年明教圣女的人,是谁。”

      十日后。
      合上手中资料,顾长生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战栗与震惊,终于,他苦涩的笑出声来……
      原来,真的,是他啊……
      他对自己,居然可以如此狠心……
      原来,那些温馨的相处日子,只如幻梦……
      应该很悲伤,应该很痛苦,应该很愤怒的,但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只是突然发现,空气,窒闷得似要让人停止呼吸……

      第十七章

      顾长生缓缓朝忘怀阁行去。
      回到长安后,他一直无所事事。早已跟高欢说清今后不再做杀手,高欢也不强求,任他去了,也没逐他出浮生偷欢坊,由他在坊中自由出入。顾长生左右也没有去处,索性便把忘怀阁当作自己的居处,常常离开外出游山玩水。不愿再度引来绝杀令,每次外出,他总是易容。果然再无人追杀他。心无一切旁鹜,他玩得倒也尽兴。玩得倦了,又回忘怀阁中小住,与高欢说说笑笑,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一晃,四个月就过去了。
      这四个月里,顾长生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思考,只是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若这段时间再不恣意再不任性,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他没有猜错。
      要在很多年以后,他回首前尘时,才会发觉:
      那四个月,竟然是他一生中,最自在最悠闲的日子……

      顾长生推开屋门,房间里居然有人。
      那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惊觉有人,那人转过身来,窗外夕阳如火,逆着光,顾长生无法看到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种说不出的魅力,“你回来了。”
      这个声音是……
      “……你怎么来了?……十三……”
      快步奔到顾长生身边,十三的眸中尽是思念,“我来看看你。”
      不明白对方来意为何,也不知道他在做尽诸般迫害之事后,为何还有脸来看自己,更不清楚他为何会思念自己——无从猜揣对方的心意,也无法理清此时自己复杂的思绪,顾长生只能怔忡低问,“……等多久了?”
      “半天。欢姐说你归期不定,我决定试试运气——运气不错,只等了半天就等到了你。”
      “……可以停留多久?”
      “……一会儿就走……”
      “还有事?”
      “……是……”十三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肩,伏在他的肩头,两行清泪毫无徵兆的落下。
      顾长生感受到十三的身躯正微微颤抖着,不知怎的,心里生起了浓浓的怜惜,伸手抱住他,轻问道,“怎么了?”
      “……我……要回宫了……”
      “……”
      “回宫前我想看看你,所以就来了……”
      “你舅舅他……要你回宫?”
      “……是。”
      “……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回宫后,你的命运会是什么吧?”
      “……我明白……非常明白……”争权、夺位,成为皇帝。然后,在时机成熟之时,被那人所杀……
      “……那,你甘愿?”
      “不甘愿,又能如何?一早,我的命运就已写定……”
      “不反抗?”
      “如何反抗?如今,舅舅已对我下毒,还种了蛊……——我如何反抗?”
      “……”

      顾长生不语。
      下毒,种蛊啊……
      这的确是上官会做出的事。从来,那个人就是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年那么相爱的时候,他都可以对自己下毒、种蛊,对十三,又怎会做不出?
      更何况,他早已看出十三并非池中物,绝不甘居于人下,要令这样的人无法背叛不敢背叛,也只有用毒与蛊牢牢控制了……
      是这样的,没错。但,为何自己会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心中莫名的疑惑在眼睛对上十三那双全然认命的眸子时,尘埃落定。
      电光火石之间,顾长生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不对劲了——束手无策、坐以待毙,从不是十三的性格。他总是在用尽全力争取生机,争取一切。当年在所有人皆已丧命,而自己也身受重伤的险劣情境下,他仍能硬挺过来,绝不放弃一丝一毫机会。如今,身处明教,手握重权,他,又怎会全然放弃?!

      心,一下子清明起来。
      放开手,退后一步,直视着男子不解的双眼,顾长生轻轻说道,“别装了,日月。说出你所计划的一切吧。”
      夏侯日月讶然以对,“长生,你在说什……”
      未竟的话被顾长生一口截断,“从来,你就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你,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步步走入灭亡——说出你所计划的一切吧。”
      看到顾长生的眸中尽是了然时,夏侯日月轻轻笑起来,“我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你。——不错,我的确有周详的计划。你想知道吗?”
      “你说。”
      “我要报仇,必须回宫,必须借助明教势力。得到舅舅的全力支持,我的确有所依恃,从此以后,暗杀敌人、剌探情报,什么都有人替我做了,甚至,我还可以成为九五之尊——可是,这一切有何意义?上官清明他完完全全的控制了我。只要我稍不如他意,只要我利用价值尽失,他就可以让我死——我不愿,任人鱼肉——所以,我必须让他死,然后,取而代之,让明教只属于我,只为我所用——一山不容二虎,他必须死。”
      “……你如何令他死?”
      “如今在明教中,我位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在握。我有我自己的人马,但真正起事时,却仍没有把握——上官清明太过强大,他武功绝顶,无人能及。我杀不了他,这世上也罕有人是他敌手。而他一天不死,我一天无法完全得到明教——所以,我要你,杀了他。”
      顾长生的眼中波澜不兴,“我为什么要帮你杀了他?杀了他,我有什么好处?”
      夏侯日月微微一笑,“从此以后,再不会被那个人欺骗、背叛、伤害。”
      顾长生平静说道,“我与他,已没有关系。早在我重创战东宁那一晚,我与他,就已分手——从此以后,再无干联。”
      “你又当真放得下他?”
      “不错。”
      “那些前尘旧事,你又真能全不挂怀?”
      咽下苦涩,顾长生淡淡道,“我会试着不再想。总有一天,可以完全放下、看开。”
      “就连他给你的一切伤害、污辱,你也能云淡风轻,全不理会?”
      “他伤我害我不假,但却从来没有污辱过我——他对我的情,一直是真的。”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顾长生的眉眼平添几许温柔。
      见此情况,夏侯日月只是冷笑出声,“他对你的情,一直是真的?呵,会是这样?”
      “当你潦倒江湖,过着在垃圾堆里拣食、任人欺凌的落魄生活时,他在做什么?——长生殿易名为东宁宫——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在战东宁嫁过来后,为向战氏表示他的诚心,他把长生殿改为了东宁宫。”
      顾长生默然,陷入沉思中,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
      注意到顾长生的失神,夏侯日月只是微微一笑,尽是嘲弄,他冷冷续道,“当你就着河水吃下发馊的食物时,上官不悔出世,一出世,就是锦衣玉食,有专人服侍照顾。”
      “当你流落街头,任人宰割时,长生殿易名,上官不悔出世,东宁宫中是一片温柔旖旎。”
      “你落魄之至,而他们一家人却和和乐乐,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

      出神的意识被夏侯日月的话语唤回,顾长生沉默,静听夏侯日月以旁观者的身份淋漓尽致的冷讽痛诉一切。
      “你落难的那些年里,对你所遭受的一切,上官清明他一直袖手旁观,任你潦倒任你落魄任你被江湖中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欺凌——顺便告诉你一句,那些年里,你的一切,他全知道,却只远远看着,并不插手。若非你运气好遇上高欢,也许早就死了。而他,至多不过是在想起你时叹息一声,悼念缅怀一下,然后继续与战东宁白头到老。”
      “哦,也许你就算遇不到高欢也不会死。毕竟他一直有派人保护着你,让你不致于死。哈哈哈,保护你!昔日一统南武林的盟主居然要人保护!可笑!真是可笑!!”
      夏侯日月唇畔的嘲弄加深,仍是兀自笑着,他讥剌的淡扫顾长生一眼,不疾不徐的继续道,“惺惺作态的派人‘保护’你,让你不致致死,而他一边看着你被人践踏,一边继续与战东宁生活。”
      “他若真的移情别恋倒也罢了,偏生还要与你纠缠不休。——既要战东宁,又不舍你顾长生!——这种三心二意、贪心不足的东西,你居然还会以为他对你的情,一直是真的!——顾长生,这些,就是他口口声声所说的爱情?这些,就是你所说的‘对你的情,一直是真的’?”

      面对夏侯日月声声尖锐质问,顾长生答不出话来。只是剌痛,却在心中蔓延……

      冷冷一笑,夏侯日月继续说着:
      “是,是人就会有心,有心就会被感动,上官清明他的确可以被战东宁感动,爱上她。他的确可以在爱着你的同时,也爱上了战东宁。——但,他若真爱你,又怎会忍心伤你害你,对你下毒种蛊,任你被人欺凌污辱?!——真爱一个人,会舍得伤他害他任他被人凌辱??——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保护他疼惜他,绝不伤害他?!因为舍不得伤害,因为他所受的伤害他所经历的痛苦,你会感同身受!——若我是他,只会把你守护得好好的,绝不容人伤你一根毫毛,有人敢害你,我必让那人生不如死!——长生,他对你的情,真有你想像中那么深?!”
      “当年为娶战东宁,他废你武功,将你逐出明教。如今你重创战东宁,他与你分手。他日战东宁死了,他必杀你——这就是你所说的:他对你的情,一直是真的?!”
      “你为之抛妻弃祖、割舍一切的爱情,换来的是什么?下毒、种蛊、始乱终弃、更了名的长生殿,还有,日后的一决生死!——做出这一切的他,难道不知道这些会令你伤心痛苦?——爱一个人,不是应该为他着想,使他快乐幸福,绝不令他伤心痛苦吗?”

      直视着眼含悲戚的顾长生,夏侯日月冷酷的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也许他对你的情,确是真的。但,他爱你,也爱战东宁。他爱你,却更爱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爱你,却更爱他所拥有的一切。——他爱你也许不假,但他最爱的,却只是他自己!”

      顾长生一直静静听着,默然不语。却突然笑了,笑得凄怆,笑得讥讽。
      是,若真爱一个人,哪里会舍得伤他害他?
      自己对上官,就是如此。哪怕伤害了所有人背弃了全世界,也不要他有丝毫不快。捧在手中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心翼翼百般珍惜,他要什么给什么,他有什么愿望不辞劳苦为他达成,就算自己死了,也要他好好活着,幸福愉快——那一年,天崩地裂那一刻,自己扑在他身上,替他挡去所有伤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要他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是的,真爱一个人,哪里舍得伤他害他?!?
      而他……
      下毒一事,尚可理解,毕竟那时他太怕得不到自己,太怕失去自己。但种下天长地久,却是在他决定与战氏联姻后的所为,一旦催蛊,自己必死无疑,而他,却仍有办法脱身存活……
      自己沦落潦倒时,他一直远远旁观,从不上前。那时只需他一句话,自己不必受那些杂碎凌辱……
      不是在指责什么,只是一开始新生活,就如此迫不及待划清界线?!
      他曾说过,自己的行踪,他一直知道,却只远远看着,不敢上前。也许他真派人暗中保护,让自己不致有生命危险。但他可知,被废了武功、任人践踏的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尊,就这样凋零风尘……
      一度,自己自暴自弃的过着任人欺凌的污秽日子,因为一切都已经被毁了,被最爱的人毁了……
      下毒种蛊,是他害他。与战东宁成亲,是他负他伤他。成亲后把他逐出明教,是他伤他负他背叛他。因他重创战东宁,他们反目。为了他的大业,他背弃他。战东宁若死,他不会放过他……
      为明教为大业为战东宁为他的野心为他的理想,他一次又一次伤他、害他、欺他、骗他、背叛他……
      若真爱一个人,会伤他害他欺他骗他叛他如斯?!
      他说,“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无怨,无恨,无悔。”
      他说,“我把寝宫命名为长生殿,是愿你我之情,能长生不灭。”
      他说,“伤害你欺骗你背弃你诚然不假,但我对你的心,却是真的。”
      ……
      ——他对自己,到底是爱?不爱?还是爱得不够深不够深?

      他说,“大丈夫当有所为!”
      他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他说,“只有在惊涛骇浪中步步挣扎前进,才能使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与价值!”
      的确,大丈夫当有所为。是男人就该有抱负有担当,就该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而进行割舍。但,既知终有一日会有割舍,当初又为何要来纠缠?——当初他不顾自己百般解释,决然拂袖而去,任由自己与明媚成亲,又为何会在自己成亲之际,于众目睽睽之下坦露爱意?
      分手后重逢,他们仍在一起,仍然相爱,但他身边却已有了另一个相爱的人……
      为了那个人,也为了他自己,他说:东宁若因你而死,我会替她报仇……
      ……

      顾长生笑着落下泪来……
      一切的一切,在在说明:
      上官清明对他的情,从来没有他顾长生想像中的深!

      拭去眼角的泪,平静的看着夏侯日月,顾长生平静的说道,“说出一切,不过是为挑起我的妒忌与愤恨,让我动手杀他——他是你舅舅,这世上你唯一的亲人,你怎忍心?”
      夏侯日月平静回道,“一早,我就说过,这世上我的亲人,只有娘,和你。如今我所在意的,只有你——又怎会对他无法狠心?”
      “所以,你宁可我伤心,也要我杀他?”
      夏侯日月深深的看顾长生一眼,方慢慢开口,“杀了他,从此以后,他再不会欺骗你、背叛你、伤害你。这样不好吗?”
      顾长生的唇角缓缓绽开一朵笑,笑容里尽是萧绝:
      是的,只有上官死了,才永不会欺骗、背叛、伤害自己。
      ——他只有死了,才会真正属于自己,永远属于自己!

      垂眸掩去所有的疲倦、痛苦与哀绝,顾长生大笑出声,笑里,是一片支离破碎……
      丑陋的独占欲,可怖的妒火,无妄的执念,真的可以让人伤害一切,牺牲一切,毁灭一切,也再所不惜啊……

      然后,微笑着,他告诉夏侯日月,“你赢了。”

      心神俱迷的看着顾长生,夏侯日月没有说话。
      愤怒、嫉妒、憎恨、痛苦、杀戳之意……
      这些原本丑恶的情感,却让此刻的顾长生变得那么坚决。那些极度黑暗的情绪,没有让他尽显丑恶,反而是那种破釜沉舟的不顾一切,让他散发出一种接近美丽的魄力……
      爱起来不顾一切,恨起来依然不顾一切……
      这个人的情感啊,就像烈火,就像暴风,可以席卷一切、毁灭一切、燃烧一切……
      如火如风的这样一个人,早已深烙于心,让他魂牵梦萦、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忘也忘不掉、抹也抹不去,——他,如何放得开手?!

      与夏侯日月商定好一切细节后,顾长生陷入了深思中。良久后,方开口道,“弑亲只是寻常道来,行挑拨离间却毫不露声色——好个日月!”他的语气虽温和,眼神却犀利。
      直迎顾长生闪烁着凌厉冷芒的双眼,夏侯日月泰然自若的反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娘嫁入皇宫后所生下的我,只是振兴明教的工具,一个注定的祭品。只要上官清明是教主一天,我就只能由他掌控,无能为力。他要我死,我就只能认命接受——怎么可能?!”顿了顿,他突然璨然一笑,道,“我怎么甘心让上官清明、让所谓的命运支配,做个注定的牺牲品?!——我要扭转一切、改变一切!——我命由我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夏侯日月的眼睛亮得妖异,唇角的笑容里尽是嗜血。
      看到这样一双眼睛,顾长生才霍然间明白:到底,自己在无意间救下了一只什么样的兽!

      “虽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若连你自己都不努力争取,都要放弃自己、听天由命,那面对最后的失败时,又能怪谁?”
      “为求目的达到,你必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只有如此,你才能够赢!”
      “能成大事者,必须是心狠手辣之辈!”
      “既然人在江湖,心怀仇恨,你就得明白战役永不休止,凡事不进则退。”
      睨视着顾长生,夏侯日月凛然道:
      “不要因为稍有微成,就心里撤防,轻率大意。对待敌人,不可以有仁慈,不可以沾沾自喜,不可以只做到某种程度就收手停止,更不能只防御而不进攻。”
      “敌人狠,你要比他更狠。敌人坏,你要比他更坏,这才是彻彻底底退敌破敌的良方。就算一时之间敌强我弱,你也得韬光养晦,留意反扑机会。时机一至,杀他个片甲不留,并斩草除根,置其于万劫不复永不超生之地,才能换取自己的长久安稳。”
      “更要知晓如何运用自己手上的所有,去争取最利于自己发展的条件、机会。”
      顿了顿,他沉沉问道,
      “——那么,如今的我,为了自己的生存,不择手段,又有什么不对?”

      夏侯日月那双亮得可怕的眼睛,让顾长生心惊不已。
      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眼神……
      ——他的眼里,燃着炽烈激狂的地狱业火!

      深深凝视着顾长生,夏侯日月一字一字的说道:
      “我命由我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人命由我不由人!人命由我不由天!——这些,都是你告诉我教导我的!——就算我是兽,也是由你一手造就!”

      顾长生怔怔的看着夏侯日月,是什么时候,天真的少年变成了机心深重的可怕男人?是从他回明教后?亦或是其实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那画皮下的狰狞?
      为了得到明教,他不惜弑亲。而为了嫁祸上官,他颁下绝杀令,令自己九死一生……
      “……养虎为患……”顾长生木然,喃喃道,“我竟养虎为患……”
      接触到顾长生目中的悴然,夏侯日月的身躯微微一颤,急急追问道,“你说什么?”
      顾长生抬起眼,直视着他,轻轻问道,“这世上,可有你不愿伤害的人?”
      夏侯日月毫不犹豫的即刻回答,“你。只有你。”
      “只有我?”顾长生悲怆的笑了,“对我颁下绝杀令的人,会不愿伤害我?可笑之极!”
      笔直迎视顾长生饱含怒火的双眸,夏侯日月的唇角缓缓绽开一抹浅笑,他镇静的反问道,“你怎知道绝杀令由我所颁?”
      冷瞥夏侯日月一眼,顾长生道,“不要小觑任何人。”
      知道无法瞒过顾长生,夏侯日月坦然承认,“不错,绝杀令,的确由我所颁。”
      顾长生从牙缝中迸出了问话,“为什么?”
      夏侯日月漫不经心的道,“我原想嫁祸上官清明。没想到,终叫你看穿。”
      自己的生死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的道来,忽然之间,顾长生只觉胸口燃烧的火仿佛被突如其来的骤雨淋熄,愤怒突然变为冰冷的寒意,更混合着一种莫名的凄楚。疲惫至极的吁出一口气,顾长生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不愿伤害我?”
      “我相信你。七年前你能闯过,如今的你,更能安然渡过。”夏侯日月的脸上,是真心诚意的信仰,绝无任何伪饰。对顾长生,他一直有着一种盲目的信服,相信他是最强的,相信他能克服一切,相信他的战无不胜……
      深深凝望着顾长生,夏侯日月的眼睛,幽深若水。他轻轻、痴痴、缓缓的说道,“我那么在意你,又怎会让你去送死?”
      “……你在意我?”
      “是,我在意你。这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人,就是你。”怎会不在意了?若不在意,又怎会苦心布局煞费思量用尽心机?——相思早已成灾,情毒早已浸骨入髓——哪里又会不在意了?!?
      “……”
      夏侯日月认真说道,“这个世上,没有律法,没有是非,没有善恶,只有强权与武力能够决定一切。而在斗争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残忍得不留余地——我要活下去且活得好,必须杀尽敌人——我要杀尽敌人,只有变强,只有心狠——不心狠,不变强,我就得不到明教,得不到你!——所以,我必须如此!”
      “……得到明教……得到我……”
      “是的,我要得到明教,得到你!只有得到明教,我才有资本!只有得到你,我才能安乐!——长生,我在意你,我重视你,我要你!”
      “……”听着夏侯日月的倾诉,顾长生全身力气像被抽空般,无法动弹。
      而夏侯日月的目光中,净是激烈、痴迷、与温柔。被这样的眼光纠缠住,一时之间,顾长生发不出任何话来。
      “长生,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我的心里,只有你——知道那时我为何会叫十三吗?”淡淡的,有如清莲一般的微笑,自夏侯日月脸上徐徐盛放,“——十三岁那一年,我认识了你。所以,我叫十三。在你面前,我只是十三。”
      “……”遍体的寒意因这朵微笑而散去,心头有一处地方,竟微热起来……

      “我要明教,我要你。为了得到明教得到你,我必须努力争取,不择一切手段——如果,一个人连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肯努力争取,那么就算失去,就算得不到,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后悔、哭泣——我不想后悔,也不愿求不得,所以,我不择一切手段也要得到!”
      夏侯日月的眼中,燃着灼热狂乱的火。
      那时候,以为这人遥不可及,以为已经错过,以为终是无缘,以为绝不会再有交集,所以,他把他,深深埋进心底最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可是不可测的命运将他再次牵引到自己生命中,让他们能够朝夕相处。相处的日子虽不算太长,却已让他耽溺至无法自拨的地步——而如今,他就在伸手可及的不远方,——他,怎可能放开?!又怎会放开?!!

      夏侯日月的眼睛越来越炽热,一把握住顾长生的手,他轻声说道,“对你,我绝不放手。不管会付出任何代价。”他的声音轻若游丝,仿佛听不到了,却仍然清晰。他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之至,混合了坚定、不安与怕受到拒绝,还有一种,令人心酸的凄然。
      两人视线瞬间交会,凝望着对方,谁也没有避开。
      细细端详着夏侯日月,顾长生发现,夏侯日月幽深的双眸中,有一方小小的倒影——他的影,浓缩在他的凝视中。这凝视是那么的认真、那么的专注,仿佛,他的眼睛,只看得到他——他的世界里,只有他!

      心底,有一种自己也不明了的柔软油然而生,轻轻缓缓的,渐渐蔓延开来……
      突然间,顾长生只觉鼻子一酸。
      他知道,只要自己抽出手,眼前人一定会伤心欲绝,而自己,并不想看到他露过难过的神情……

      月色凄迷,似在蛊惑人心。
      着了魔似的,他竟反握住他的手……

      夜深了。
      夏侯日月离开了。
      顾长生没有相送,任他自行离去。
      坐在椅中,顾长生突然笑了:好个日月,机心如此深重,这人的前途,必不可限量!
      一直只以为他是个孩子,一个坚强得让人怜惜的孩子,一个会对着自己笑对着自己哭对着自己撒娇使泼的孩子……
      却不知,那是真正的他?还是,一副画皮?
      若是画皮,那画皮之下,到底是颗光华琉璃心?还是一颗丑陋狰狞的厉鬼心?
      他说他喜欢自己,要得到自己——说出这话的他,到底是真的?亦或是在作戏?
      对自己的一切所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节律的敲门声,打断了顾长生的沉思,抬起头,他对立于大敞的房门前的人笑道,“直接进来就好,敲什么门?”
      高欢依言走了进来,坐在他对方,坦然问道,“你作出决定了?”
      “什么?”
      “你已经,决定站在夏侯日月这一边了?”
      “什么意思?”
      高欢淡淡道,“就是问你是不是决定帮助夏侯日月夺权,杀上官清明了。”
      领会到高欢话语的内容,顾长生难掩诧异的脱口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高欢只是一笑,“夏侯日月既在此时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又会是为了什么?”
      顾长生讶然。
      “你当我是傻子啊。”高欢一扬眉,浅笑道,“他在明教中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要地位,却另有一套班底,若非有野心,又怎会如此?上官清明要让他回宫,回宫后他会遇到些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以他的性格,又怎会甘作祭品?——所以,我断定,为了他自己,他必会杀上官清明,夺得明教。起事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上官死。上官清明本身是用毒大家,连对蛊物也颇有研究,再加上他武功盖世,鲜有对手——夏侯日月无法对他下毒用蛊,更无法派人暗杀他——只有你——只有你的功力与上官清明不相上下,只有你能作他对手,只有你,有把握能杀了他——他不找上你,又会找上谁?”
      “……那么,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杀死上官?”
      高欢别过头,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当你兴致勃勃赶往如意岭赴约,却带着一身伤回来后,我就知道你和上官清明间,发生变故。当我发现这四个月来你总是易容外出,而浮生偷欢坊又多了不少来历不明武功极为高强的人时,我想,你极可能是惹上明教绝杀令了——绝杀令,除了圣女,只有教主可以颁发。重组后的明教没有圣女,那么,只有可能是教主了——上官清明连绝杀令都下了,你又怎会不反击?再加上夏侯日月是你救回来的人,你与他感情极为深厚,——你又怎会不答应他的要求?”
      顾长生苦笑,“……真相,虽略有不同,但你已猜中大部分——不错,我准备杀上官。”
      咽下心中震撼,高欢轻问,“……何时动手?”
      顾长生的笑容更苦,“当他亲自邀我一决生死时。”
      “为什么?”高欢的眼底,尽是困惑。
      “近半年前,我重创他的妻子战东宁。他说过,战东宁若死,他不会放过我。”
      “战东宁会死?”
      “她身中我的焚雷掌,心脉破损,余脉皆断,五脏六腑破裂了一大半……尽管有名医施治,倾世灵药调养,也是根本无济于事。她运气再好,也活不过半年。”
      没有追问顾长生为何会重创战东宁,高欢只是有些怔忡的问道,“你们,真要一决生死?”
      顾长生干涩的回答,“不错。”
      高欢一顿,好一会儿,才叹息似的轻问,“无法挽回?”
      “无法。”
      凝望着神色寂落的顾长生,高欢若有所思。片刻后,她长叹一声,自袖中取出一物,递给顾长生,“这是刚才明教护教右使于何亲自送过来的信,你看看吧。”

      没有避开高欢,顾长生直接撕开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
      三月初一,栖霞山顶,清明邀君前往,一决生死。

      顾长生幽幽的笑了。
      这些日子来,他其实也许一直在等待。等待上官的回心转意,也等待他们的最终结局。
      却终于,等来了这一封信……
      他长长叹息:
      一直以来,他与上官之间的一切,在世人眼中,就像一个传奇故事,更有好事者将之谱写为故事流传于江湖,津津乐道。世人一直以为一切结束于七年前,却不知,这故事一直牵牵绊绊至今……
      而如今,故事,终将真正落幕了……

      信笺,缓缓升起袅袅青烟。
      片刻间,顾长生手中的信,已化为灰烬。
      看着片片灰烬飘舞在空中,高欢动容道,“好厉害的焚雷掌!”
      顾长生没有说话,静默半晌后,他淡淡对高欢道,“战东宁已经死了。上官清明要我三月初一到明教,与他一决生死。”语气虽平淡,但眼角却有掩不住的萧瑟。
      “……你会去?”
      “是。”
      “结果……会如何?”
      “一方不死,不休。”
      凝望着顾长生渗漏出哀伤的脸庞,高欢低问,“你对他,狠得下心?”
      “不得不为。”
      “……你,已不再爱他?”
      “爱?”顾长生轻嘲的笑了,“如果只是爱,就好了。”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文字可以形容他对上官的心情,欢喜愤怒哀伤贪恋痴狂独占憎恨统统皆因他而生,少少一个爱字,又如何能够形容完全?!
      “你有把握杀死他?”
      “没有把握。七年来,我在进步,他亦然。我与他功力只在伯仲间,全力拼斗时,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高欢几乎是有些悲伤的轻问,“一段爱情,真要走至不死不休的地步?”
      顾长生定定的看着高欢,眼眸中是一片哀働,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喑哑得近乎是一种泣音,“……没有办法,事不由己,情不由心……”
      接触到这样一双哀绝的眼睛,高欢知道,有的事情,真的已经无法挽回。她轻轻问他,“就算你真能杀了他,你又真能安乐?”
      顾长生的眼神渺远而哀凄,“我只知道,不让他死,他就永远无法真正属于我,只属于我。”
      “不让他死,他就永远无法真正属于你,只属于你……真的是不死不休啊……”高欢叹息着低语,“——长生,你的爱,真可怕,也真沉重。”
      顾长生轻笑起来,虽是在笑,但苍白的脸上却唯有唇角的轻牵带动,他的声音低嘎破碎,“是,这样子的我,的确丑陋,也的确可怕。这样子的感情,的确沉重,的确可怖——但,没有办法啊,我控制不了,心中那头兽。”那头兽在咆哮,那头兽在叫嚣: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只有他死了,你才能永远占有,你才能得到你所期盼的永远!
      高欢轻喟一声,声音低不可闻,“其实你又何必活得如此沉重如此痛苦?只要你能看开、放下,你就可以活得自在。”
      “看不开,也放不下。”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看开、放下。但,终究还是看不开、放不下!
      “人间情爱,终是幻相。你,又何苦执着?不如放下一切,求自在。天不能拘,情不能束,何其逍遥?”
      “情毒缠身,无法根除。”
      “众生之苦,皆因有情。情海无涯,苦海亦无边——回头,是岸。”
      “早已,无法回头。”
      高欢悠悠长叹,“痴儿,何苦执着?何必执着?放下一切、看开一切,脱身情海吧。”
      “既已为人,终究不免于爱憎情仇中流转浮沉。”
      “只要你永不动爱憎心,就再不受痴情苦。”

      夜色荒芜。
      顾长生心里一阵苦涩:高欢所言,他全明白。只要放下一切,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可是偏偏放、不、开……——即使为此付出一切,也不后悔。

      触及他眼中的坚定,高欢不再言语,感情一事,如冬日饮水,冷暖自知。她不是局中人,无从体会个中滋味,只是看到相交多年的顾长生因情生痴,因痴而绝,仍然不免为之扼腕。
      只是却也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终于,摇摇头,她缓缓走开。
      只是风中,却遗下了她的叹息……

      顾长生笑起来。
      他知道高欢为自己的执迷惋惜,也为自己的执迷不值。
      但有什么办法?
      他是浮沉情海的痴人,看不开,也放不下。
      他的决定,已下。
      不管他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他,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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