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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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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
我一个人在电梯上,冷静的按下二十八这个数字。一串钥匙,我的钥匙。我心里老是忍不住想把它往空中抛,所以我得紧紧的攥着它们,电梯里有一面镜子,上面一尘不染,我笑了一下,马上收住,我清楚的看到一个得意洋洋的女人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轻浮举止,电梯间的光线很明亮,金属的钥匙与不锈钢的电梯壁交错出刺眼的光线,有那么一瞬,闪到我的眼睛,但这一切一切都是令人欢喜的。
就在今天早上,叶宏德还笑着打电话问过我:“真的不用我陪你?”我得体的成功的又一次拒绝了他。他毫不掩饰的语气里的调谑,他明知道我会拒绝,只是,他觉得在一个对我来说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他完全有理由发泄一下慷慨恩客的得意情绪,这么说来,他还是相当厚道的,他花了几十万,然后只是在语气中暴露一下他的调谑。仅仅是调谑,不是吗?
我双手勾着叶宏德的脖子,左脚轻轻的绕上他的腿,半个身子吊在他身上,我亲叶宏德的脸,我由衷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真的喜欢你,叶宏德。”叶宏德的瞳孔放大了,他虽然意乱但不情迷,他在我耳边低声回应:“阿秋,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
我知道。
叶宏德喜欢我够真实,我在说喜欢他时,是结结实实的挖心掏肺的真话,当然,这并不包括我关上门盘算自己小日子时候的。这个男人非常好,有钱而且不猥琐,但他不是我的,他除了身份证上有个名字叫“叶宏德”之外,他还是一个叫“俞盈”小妇人的老公,一个叫“叶诗宇”小男生的老爸。就像古时候的牛马羊要打个烙印证明属于某人的私有财产一样,后面两样,是叶宏德的社会名称,也是他的烙印。到目前为止的种种迹象表明,叶宏德似乎对按在他身上的烙□□安理得的喜欢,完全没有重新做人的打算。
我很相信俗语,那是祖宗们含辛茹苦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我犯不着去以身试法结果沦落成反面教材。比如,俗语常说: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我从不去做那种要死要活要名份的蠢事;俗语还说: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我也不会存心去破坏一个完整的家庭。起码,我不能让可爱的叶诗宇小朋友尚在童年时期心灵就蒙上阴影不是?——我就是这样咭咭笑着,两臂交叉偏倚在窗台边,双眼细细的眯着,逆着光,对叶宏德坦诚我的想法,叶宏德哈哈大笑上来环住我,他的下巴轻轻的顶在我的头顶上,传递着愉快的信息:“丫头,这么说来,我越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你还有个高贵的灵魂呢?哈,你让我不得不喜欢你。”呵,调情有许多种,不一定非要红酒加烛光,蜜里调油的表白,九十九朵玫瑰,天长地久的许诺。我能让叶宏德开怀一笑,能让他在虚情里体会到真意,能让他在那一瞬如此真心的爱我,能让他关闭了整个后花园来为我这朵不起眼的小花倾倒,一个女人应有的聪明已经被我利用得淋漓尽致。
叶宏德叫我丫头,他一直想要一个女儿,他曾经开玩笑给我说:“给我生一个,阿秋,像你的眼睛我的皮肤,像我的嘴巴我的性情,世上会多一个叫‘叶诗秋’的小公主。”我笑盈盈的一口回绝,我还没有傻到想用一个孩子来拴住男人的地步。前车可鉴,在我之前,叶宏德另有女朋友。可怕的是,她居然明目张胆的向他要未来,更可怕的是正宫娘娘勃然大怒,亲自找上门去与那个女人谈判,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我第一次从叶宏德口中听到这出闹剧大吃一惊,我不能想象,都处到这个年代了,上天入海都不是神话,但女人的智慧仍然处于三减一等于二的可怜阶段,后来者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正主子傻到送上门去给第三者增加心理优势。我毫不客气的将细细的手指戳到叶宏德的脸上去,取笑他既不会选老婆又不会选情人,叶宏德恨恨的说:“唉,两个笨蛋。”是的,我又要偷笑了,如果世上没有这些笨女人,我这样的解语花哪能迎风怒发,姹紫千红?
就像我不是永远开在叶宏德身上的花一样,叶宏德也不是我永远的根。这层关系从我们开始确定关系时就清楚的摆在那里。叶宏德是个成功的生意人,生意做得好的人绝对不是靠一时的狡诈,更讲究知根知底的诚信。我们是同一类的人,他需要我明明白白带给他的快乐,而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比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真金实银更快乐的事?在一些特殊的节日里,叶宏德摇身一变回复烙印下的角色,而此时的我,早就学会了如何让自己生活得荣辱不惊。我越是识大体,叶宏德越是内疚,他过后总是要想法补偿我,我玩着欲擒故纵,他不动声色的被我玩,然后,我们一起玩一局愿打愿挨的快乐游戏。
今年街头流行一些叫做波点的风格,明黄大紫的耀眼,我让小姐给我看看,她却迟疑了一秒,我在她的欲言又止中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好花不长开,而我又不能顺理成章的结果。我急于要抓住一些东西,我必须抓住一些东西。我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终于缓慢又清晰的提出,我想要一个房子,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房子,房产证上写着我的名字,唯一的名字。我说,我不需要它特别大,但我要它远离街头,有海水蓝的墙壁,有温暖的实木地板,有一张又大又软的床。我吐词清楚,眼神镇静,态度认真,我就像以前向叶宏德提出想要一条链子,一对耳环,一瓶香水那样自然。叶宏德结结实实盯着我看着,我毫不示弱的回望他,我们的眼神在空气中激荡,然后,叶宏德掸了掸手中的烟灰,他的目光越过我的射向一个遥远的地方,他用一种听不出波澜的声音结束了我们无声的交战:“让我想一想。阿秋。”
叶宏德想了一个月。在这个月里,我前所未有的恐惧,无端端的失眠,或者噩梦连篇,而且这梦好像连续剧一样,会随着睡眠接着上演,在梦里,我是一只无助的畜生,被人按着,烧红的烙铁,在我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下烙印,无数次我大汗泠泠的醒过来。这样患得患失终止于叶宏德告诉我,他要陪我去看楼。他终于应承我了。有那么一会,我脑子如愿以偿的一阵眩昏,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预感,觉得这个不属于我的男人以后会永远属于我。我给自己泡了一壶菊花茶,狠狠的喝了一口,水很烫,我惊得跳脚,我的嘴唇烫破了,疼痛让我惊醒,我明显的即得陇又望蜀,要了钱又要爱,我是一个贪婪的女人。
房子跟我幻想得一样,甚至比我要的还大,我可以在客厅自得的滑步,是不是有了大大了属于自己的范围,人才有大大的属于自己的安全感?叶宏德本着好事做到底的心态,为我配齐了所有家私电器,叶宏德什么时候来,都看着我套着长长的睡衣,光着脚丫,一日三餐叫营养外卖,心血来潮还会自己煲汤。我明显的发胖了,能吃能睡,叶宏德欣慰的揪着我鼓起来的脸蛋说:“丫头,长胖一点好。”我说了,他真是个不错的男人,他没有看轻我的意思,也没有露出暴发户的嘴脸嘱咐我:这个地方不准其他男人来。他只是由衷地对我说:“长胖一点好。”可惜,他不是我的。
俞盈怀上了小公主,皇后宝座更加牢不可破。我的皇帝喜滋滋的来通知我,他要痛改前非,回去做个二十四孝老公。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恭喜恭喜,如愿以偿。有钱就是好,不用讲计划生育。” 叶宏德看着我,一直看到我的心里去,我不知道逃避什么,我不敢看他。叶宏德缓缓的说:“阿秋,我曾经以为我跟你一样,除了自己谁都不爱,但是,后来,我发现,我比不上你,还是你狠,阿秋,说出来好笑,我老是担心我不在的时候,你会从二十八楼往下跳。”他顿了顿,脸上浮出一个恍忽的表情,“你信不信,我曾经想过离婚,跟你在一起的。”他最后一次用力将我搂在怀里,说不完的惋惜,道不尽的遗憾:“你不会的,丫头,有没有我你都一样,你很爱惜自己,你只爱惜自己,阿秋,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
叶宏德就这样从我的生命里淡出,留下一套房子,带走他的爱,他仍然是一个叫“俞盈”小妇人的老公,一个叫“叶诗宇”小男生的和一个可能叫“叶诗秋”小女生的老爸,一个好男人,一个逢场作戏时却不小心带出了真感情的好男人。我不抽烟,不酗酒,冬天喝红茶暖胃,夏天喝绿茶清火,我常常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人如蚁行,花草庭院如童话里的格局,我只要纵身一跃就会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出传奇,我的心狠狠的抽动的一下,有一种疼痛好像崩裂的气球一样,一鼓作气的向我的五脏六腑袭去,那种尖锐的感觉让我在激灵中感受到生命的无奈。我开始习惯将手按到自己心口上,我常常觉得那里很疼,好像有个烙印永远的留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