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白慕轩之番外 ...

  •   那一年那一天,我正好十岁。自从母妃去世后,我就被所有人遗忘在皇宫一角。那些宫人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克扣我的一切配给,因为皇宫中所有的主子里并不包括我,所以我穿单衣也罢,吃剩饭也罢,只要吊着我这条命可以交差就可以了。

      那天我给自己偷偷留的两个煮鸡蛋也被几个小宫人抢走,因为长期的食不果腹,在那几个宫人面前我根本就无还手之力。等那几个不算作人的东西走了之后,我趁着夜色一瘸一拐的到了后花园,那里的一处假山之后有个小温泉,晚间无人的时候我都会悄悄在那里洗漱沐浴。

      今夜有些不同,远远的赏花亭里有灯光闪烁,不时有宫人在进进出出,还有歌舞声传来,我躲过那些灯光匆匆到了假山背后,找到那处温泉摸黑洗了洗头上身上的脏污,正当我洗好外衣,拧干,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湿衣服穿到身上让我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咬牙匆匆系好衣带刚躲到暗处脚步声已经到了我藏身的假山入口处,停住。

      “你是谁?”一个糯糯的声音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难道你娘亲骂你了,所以你要躲到这里。”见我没有回答,那小孩又往我身边走近两步。

      我退后两步,站在假山更深处。脸上有凉凉的液体滑落嘴边,是咸的。

      有多少次梦里头都是母妃哭骂我的声音,她嫌我笨,不能像其他兄弟那样聪明让父皇夸奖,进而能多看她一眼。那时她一面责骂我,一面又尽可能地给我争取最好的吃穿用度……

      一抹微弱的亮光呈现在眼前,我猛地伸袖抹去脸上痕迹,瞪着亮光的来源。一个四五岁的小团子好奇的拿着一颗夜光珠伸到我面前,“你哭了,不要哭……我每次想哭的时候我就会去灶房找杜嬷嬷给我拿好吃的,然后我在悄悄到花园里慢慢吃掉那些好吃的,等东西吃晚了这里就不难过了。”小团子拍拍胸口说道,拿出一方锦帕包起夜光珠递给我。“小哥哥,你帮我拿着这个,我给你拿好吃的。嘿嘿……皇宫里的点心就是比杜嬷嬷做的好吃,就是里面太吵了,那些漂亮姐姐太香了……我悄悄包了一盘子到外面吃。”

      我接过被深色锦帕包裹的夜光珠,就见小团子拿下腰上的一个荷包。

      “给,你快吃吧,我刚在席上已经吃了几块,这一盘子是我爹爹盘里的。他可是一块都没动,全被我拿走了。”小团子一手接过夜光珠一手递上一包点心,一边急切地示意我赶快吃。

      点心的清香悠悠的弥漫之鼻端,我都快忘记这种香甜的味道了。我在小团子殷切的目光中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强压着哽咽慢慢咽下,梦里头母妃最爱给我吃的就是这种白莲酥,我和着咸咸的泪水慢慢吃完一块。把剩下的重新包好,递还给小团子。

      “不好吃吗?可我刚尝过很好吃呀。”小团子莫名看着我。“哦,我明白了……你放心,我现在心情很好,不需要吃这些。我大哥回来看我了,还给我带了生日礼物。”

      小团子把那包点心塞到我怀里并从另一个荷包里拿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银匕首。“好看吗?”他喜滋滋的左右挥舞了一下,“我大哥说这个可以防身,还说等我十岁的时候再送我一把比这个大的,还说要带我见识真正的战场。”

      眼前的小团子收起匕首拿着夜光珠静静看着我吃东西,我又吃了两块白莲酥,剩下的包好放到怀里,湿衣服一下子沁湿了点心包。

      “你竟然穿着湿衣服,这样会生病的。”小团子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嘶”还没好的伤处被他碰得生疼,我没忍住吸了口冷气。怔怔的看着对方掀开我的衣袖查看胳臂上的淤青,直到一阵风来我才发现他竟然剥下我身上的湿衣服,夜光珠映着那张小脸分外的严肃。

      “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把夜光珠递给我就匆忙离开,留下我怔怔地看着假山外黢黑的的夜空。

      他不知道从哪拿了一件衣服,让我赶快穿上,衣服略有些小但胜在柔软舒适。

      “他们打你,为什么不还手,即便是用咬得,也要让对方记住你也是有脾气的。”

      “他-们-人-多,我-打-不-过!”我看着面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小团子,慢慢说了很久以来第一句话,有多久了,对着那些打骂我习惯了不去理会,也不再说一句话。
      我的回答让他又鼓起了包子脸,半晌之后他叹了一口气,“这个给你。”他把方才的小匕首拿了出来,爱惜的抚了一遍最后郑重的递给我。“要想打架,没有趁手的兵器怎么行。”

      后来,我无数次在夜里抚着匕首上刻着的“离”字。在漆黑的夜里想象着那张因愤怒而鼓起来的包子脸,还有冒着火光的清澈大眼。想起我第一次用匕首刺死那个胖子时其他人惊恐的表情,而我只是鄙夷的看了他们一眼,微笑着在胖子的衣服上擦干净那把小巧的匕首,这可是小团子最爱的。

      慢慢的那些被无故克扣的配给也都悄悄的送了回来,我十五岁那年,那个冷酷的男人终于想起我了。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周遭,我低头静静地跪在那人面前。

      “抬起头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静静看着上面坐着的中年男人,一身明黄不怒而威,这就是那个任我自生自灭,我称之为父皇的男人。

      “嗯,不错,很有我当年风范。”男人毫不吝啬的夸奖,也不管他随口说完这句话后,我的日子是不是好过。我低下头掩饰眼中的鄙夷。

      之后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安排,奉命去月城,要在那里等候一个人,等到那人后,随后的任务会有人通知我。

      等我再月城等了足足快一个月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他要我等的人。我一眼就认出昔日的小团子,而对方则警惕地看着我,直到我拿出那把小匕首才让对方眼中的戒备消散。

      从那时我开始了在乐家军的历练,而且是奉皇命。

      当年的小团子已经成了翩翩少年,唯独没变的就是依旧清澈的眼睛还有好打抱不平的性格。以前只有他一人折腾,后来我陪着他折腾。每每被他大哥乐朗逮住他都免不了不许吃饭和罚跪,因我的身份乐朗每次都会很客气的请我离开,留下乐离可怜巴巴盯着我离开的背影。

      夜里,我悄悄进了乐离罚跪的石屋,带了软垫子还有热乎乎的吃食,每当这时他就会边吃东西边抱怨自己大哥太严厉了。其实那些都是他大哥叮嘱小灶房特意给他做的。那个看似严厉的男人对自己幼弟可以说疼到了骨子里,大概对乐离的淘气实在没办法了,只有睁只眼闭只眼,在人家找上门时才借故惩处乐离一番。

      我看着前一刻还在絮叨下次如何整治那个马丞,让对方不敢再虐待马儿,下一刻已靠着我的肩头呼呼睡着的人儿。白皙的脸颊在烛光下泛着微微的绯红,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明确告诉别人他的倔强,羽般的轻睫却投下一圈柔弱的阴影,真是一个复杂的人……抑制住心中遐思将他缓缓放在软垫子上,并将厚披风给他盖好轻轻退了出去。

      夜色中放飞了一只信鸽,我还没从夜空收回视线,背后就传来沉稳的脚步。“我不管你来这里有何目的,你想探听什么都随你,但有一点,决不许伤害和利用阿离。”乐朗说完定定的看着我“倘若被我知道,我会有很多的机会让你‘殉国’,相信你那些兄弟会很乐意听到这消息。我也不介意皇上再派一名皇子来。”

      直到对方挺拔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我都没有动一下脚步。我在心底里发誓从不会利用乐离,更不会伤害他。我只是例行将那个男人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他而已,而这些消息大家都看得到。

      后来那个卑鄙的男人着急了,派来监军并带来他的旨意。责令我亲自领兵十五万务必突破焰国袁军防线,却让善于布阵破阵的乐家父子去攻克雁城,将三十万兵马生生分作两半。我知道老家伙想急着将兵权收归己有,但我这两年给他的消息没有任何帮助,他恼怒了想藉此惩罚我和乐家军,也想借此探探我和乐家军的关系。

      这几年我虽然同乐家父子学过一些简单的排兵布阵,可这次我的对手是仅次于乐家父子的袁田……临上战场的前一夜我给乐离留下一封信:“只要我归来定会为他日日束发。”

      在我陷入绝望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一直挣扎想远离的死亡是如此接近。以至于一身是血的乐离带着自己的亲军奋力杀进重围时,我都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很多年以后,那个以己身诱敌只为救我的身影牢牢刻在脑海,时刻都在提醒我,卑鄙自己到底丢弃了什么……

      在我和乐离成亲的前一夜,乐朗来找我,在我立下重誓之后,他冷冷看了我片刻连夜离开京都。

      之后我真的做到晨起为乐离束发,和他一起在慕王府里面折腾。每日下朝我都会急急回府,不去管其他兄弟的嘲讽。因为我知道有人为了我正自囚于慕王府,我不在的时候那人正眼巴巴瞅着大门。只要我推开大门,那人就会欣喜的一蹦而起,挂在我身上不愿下来。突然而来的更鼓声惊醒了我,昏黄的烛光,冰凉的枕衾还有耳畔留下的泪水,那人还活在我的梦里。

      当我拥着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亲自看着他被人押入大牢,我不去看他眼中的不可置信,不去看那眸光中翻腾的痛苦,低头看着那女人痛苦的脸上所掩饰的得意。

      在大牢里,我屏退所有人,拿出老家伙给我的那颗假死药慢慢化在水里,强自镇定端到他面前。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今日他所受痛苦来日我必定千倍的补偿。

      “那么多年的相处,为什么不信我,任由我被人污蔑?”他看着面前黑乎乎的药汁轻声问我,那幽幽的质问仿似来自天边,其实,聪明如他又怎会不知缘由,他只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来而已。

      “你明知道我处境艰难,竟还如此不小心授人以柄……”我怎会不信他,这是那老东西布置好一切,而我来听命行事,那个女人腹中的孩子是我亲自命人下药……那老东西以此事换取乐家军,而我得到梦寐以求的位置,但只要我掌控了一切,他就还是我最爱的乐离,乐家军的一切最终还是会物归原主。外面接应的人已在发暗号催促,不耐的我责备着催促着。

      他接过汤药定定的看着我,闪烁的火把映照下清澈的双眼不再有波光涌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底的黢黑。“你喂我喝,像以前那样。”他忽然笑了将药碗递给我。

      我深吸了口气缓缓将一碗药汁喂他喝下,并像往日那般以手指摸去他唇角的药汁。可是那药汁竟越抹越多,不断地从嘴角溢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继而他的眼中也留下血色的泪。可他却抚着腹部看着我微笑……这不是假死药!那一刻我眼前崩裂开无数刺眼的金光,笼罩着七窍流血的乐离。

      当天我长跪大殿之上为乐家军诸将求情,为乐家父子求情。众臣都以为我重情义,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有跪在那里,我就看不到那冷酷的男人掌控一切的笑脸,我就感觉不到那老人悲怆的眼神,只有膝部疼痛麻木,才能提醒我不会迷茫在那刺眼的血色中。

      后来我亲自将那所谓的不死药给老东西喂下,笑看着他惊恐的抠着喉咙,继而七窍流血。而那女人不是喜欢抢别人的丈夫吗,我就送她到那种男人最多的地方,让她抢个够。

      我坐在那个位子上三年了,也孤独了三年,最初我还去找些和乐离有几分相似的人用来骗骗自己的眼睛。可是每次从沁湿的枕上醒来,再看到那些人我吐了……自己究竟是有多傻要用这些人一遍遍提醒自己阿离没了。他一直活在我的梦里,嗔怒笑闹都是那样真实。

      我又一次去找简愠,我需要一些桂花茶,只有饮了桂花茶才能在梦中看到乐离。

      “不去看他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敢去面对他。”简愠给我斟了杯桂花茶淡然问道。“我其实将他保存的挺好的,不敢说栩栩如生,最少比你梦里的真实。”

      一座天然的冰洞,天然的冰床。若有似无的雾气萦绕身周,身着白狐裘的乐离静静躺在冰床上,白皙修长的双手轻轻搭在腹部。嘴角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讥笑,轻羽般的睫毛震颤着好似下一刻就会睁开清澈双眸。

      “知道他为何双手落在腹部?”见我疑惑的看着他,他讥讽的看看我,又回头以一种莫名复杂的眼神看着沉睡的乐离。“从你把他交给我那一刻到现在,他的双手无法移动始终紧紧护着腹部。因为他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他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你骗人!”我突如其来的暴怒,声音在冰洞里回荡。“你当他是什么!他和我们一样是男子。”我猛然扑到冰床前阻隔他看乐离的视线。

      “我也不相信呀,可事实就是那样。他临死前的脉象错不了。”简愠脸上依旧挂着讥讽,“要不要我剖开他的腹部给你看看。”

      耳中轰鸣着,眼前又是那一片刺目的血红,“你喂我喝,像以前那样。”乐离轻柔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回响,是了,那时他就一直一手护着腹部,即便痛得身体蜷缩起来,他还是双手紧紧护着腹部……

      他为我孕育骨肉时,我在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夜半时分明明看到他还在挑烛等我,我却狠心回了那女人房间。他死的时候我都没有给他一个拥抱,就那样傻傻伸着手看着他挪到远处墙角,孤零零蜷成一团。

      我没有喝什么断肠药,可是连呼吸都痛得不能自已。我颤抖着双手轻轻地抚摸着乐离冰凉的脸颊,一遍遍无声的唤着他。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