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尽阑珊》草眉

8、习惯

　　现在正值初夏，天气不算很热，温度也还合适。大街上依旧热闹非常，两边摆着的东西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来来往往的行人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虽然大家的神色各异，但他们看到马路中央的缓缓走着的人时都不由面色一僵。他们真是许多年没见过做青倌做的那么高调的，衣衫轻薄，还被一个男人背在背上慢悠悠的走着。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正是林书业派来的，他一路上都不发一言，诺兰也就当他不存在了。

　　没怎么去过青楼的人，自然认不出云杉穿的是龟奴的衣裳，便以为他是个寻常男人。但若是青楼女子出门，那也得雇顶软轿什么的，防着别人的鄙夷目光吧。偏偏诺兰是个刀枪不入的人，更别说只是凶狠的目光了。

　　诺兰只是觉得很奇怪，自己和云杉一来到大街上便见到大家都放慢了动作看着他们，她回视过去的时候，又一个个都恨不得把眼白全翻出来一样，看的她浑身不对劲。

　　诺兰压低了声音凑到云杉的耳边问道：“云杉，我们有做错什么麽？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奇怪的看着我？”

　　云杉脚步一顿，悠悠叹了口气，加快了步伐，但是却依旧走的很是稳当，说道：“还不是你非要我背着？什么时候去不好？非要在早上那么热闹的时候去，你穿的又那么招摇……“他皱了皱眉头，一脸愧疚，”也是我不好，我也很久没上过大街了，就算上了街大家也没什么特别反应。所以就忘了你的事了……抱歉。”

　　诺兰缓缓摇摇头：“要不我还是下来吧。”

　　云杉轻声道：“不必，他们都认出你了，也就没有必要了。你是不一样的，只要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他们看不起青楼女子，也只是一种自以为是。”

　　有一女子还是听见了云杉说的话，恶狠狠的白了他们一眼。

　　诺兰确实是有怒这种情绪的，但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此刻她却觉得心里十分焦躁，很想做些什么来舒缓一下，但她到底不是喜欢闹事的人，也不愿意去追究这些事情。她干脆把脸埋进了云杉温暖的肩窝，懒得去看他们的目光。

　　云杉轻笑，身子随着他的动作轻颤，他柔声说道：“这样是不是就好像我们被全天下抛弃了一样？”声音又低沉了下来，步子依旧稳健，“只是还好，还好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诺兰不明他的话，随随便便的应了一声，睫毛一动，合上了双眼。在云杉的背上趴着，温暖的她险些要睡着了。

　　他们身后的小厮不禁微微叹气。

　　两人到林书业府上的时候，开门的是管家，见他们站在门口，也依旧慈祥的笑着：“小方，他们是……”

　　他们身后的小厮走了出来，一脸笑容：“回管家，这女子是少爷叫来的人。那男子是照顾她的人。”

　　云杉看的眸子一暗，原来这人也是差别待遇，不由苦笑。

　　管家一听小方的话，展露笑颜：“好好好，少爷肯让女子进来也不容易啊。快快，你们进来吧，我看这位少年也累了吧……都说是有下人背着青倌去别人府上的，没想到我还能亲眼见到。”

　　云杉见他把龟奴二字换成了下人，对他自然是有些感激的，笑着把诺兰放了下来。

　　诺兰打了个哈欠，见上头还站着两人，不由讪讪的笑了笑。

　　管家慈祥的冲她招招手，笑道：“小姑娘快进来吧，少爷在里头摆了一桌菜等你呢。”

　　诺兰一听吃的，就把持不住，提着裙摆，欢喜的跑了上去。

　　云杉冲着管家淡淡一笑，就要离开。管家叫住了他：“都晌午了，别走了，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云杉笑着点点头。

　　管家带着诺兰去找林书业，而小方则带云杉去吃饭。

　　林府不大，但好歹也是比万花楼要大的多的，诺兰向来不记路，跟着管家七拐八拐早忘了来路。管家一路和诺兰说说话，大多是说自家少爷的，诺兰见他说话温和，干脆爷爷爷爷的叫上了，听得管家哈哈大笑。

　　他们见到林书业的时候，站的离他还远，只见林书业正拿着书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的看着。管家笑道：“少爷以前特别喜欢看书，考上状元之后，习惯也没怎么变，在家里的时候还总是会捧着本书不停的看，我那时还担心他是个书呆子呢……”

　　诺兰见过了他在青楼左拥右抱的情状，哪里会把他和书呆子三字相联系？幸好诺兰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个书呆子，她只知道林书业待她挺好的，这就够了。

　　“少爷……”管家轻声唤道，“诺兰姑娘来了。”

　　林书业翻书的手一顿，随即把书倒扣在一旁，笑道：“你来啦？”

　　诺兰听了他的三字废话，干脆坐了下来，提起筷子吃了起来，边吃边聊：“我没来的话，你是在和鬼说话吗？”

　　管家退下了。林书业悻悻道：“是我失言了。”

　　诺兰有些不喜欢他说话的调调，她随便惯了，听他这么文绉绉的说话觉得不大习惯。何况他这么说，她也不好回答不是，只能继续埋头吃饭。

　　林书业以为她尚在生气，解释道：“上次太子为难我，让诺兰你受惊了，这顿饭，就当赔罪吧。对了，我记得你说你是不惧怕的，现在看来是真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会缺了五魄？”

　　诺兰咬了咬筷子，回忆了一下，蹙眉说道：“我以前好像昏迷了很久，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记不清了。照顾我的是个不爱说话的男人，他一直没和我说过什么话，冷冰冰的。也是他告诉我我是缺了五魄的，不过也没说原因。”

　　“那你原来就是丹道的人麽？”丹道是这个国家的名字，另外还有锦兰国和其他一些国家，丹道不算大的国家，只算中等，事实上，现今最大的国家便是锦兰国了。

　　“我也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似乎是在一座山上，那个男人他也没留我多久，就送我来了青楼。”

　　“那个男人他叫什么？住在山上的人理当很纯朴，没道理把你卖到万花楼来吧。”

　　“缘何。他告诉我他叫缘何，总是一身黑色的衣裳，他也不爱把头发束起来，总是披散了一整个肩膀，说起来，他的头发乌黑及腰，如果经常笑该有多美好……”诺兰已经抱着自己的小脸开始幻想了。

　　“咳咳……”林书业假咳几声打断了她的臆想，抬手摸摸下巴，“缘何？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熟悉？”

　　“你认识他么？山上一向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以为他不会有什么认识的人的。”

　　“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不过可能是记错了。”林书业看见他的装扮，皱了皱眉头，“你今天怎么穿这身衣服？没人对你们说什么吧？”

　　“没有……”诺兰吃了口菜，“他们哪里敢欺负我啊？我这么凶神恶煞的。”

　　“真的么？”林书业好奇的问道，复又一脸歉意，“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今天早上见了朋友才听他们说是要唤了软轿的。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他们本都没错，只是因为自己是青楼女子罢了，掩着藏着才会让她觉得是自己心虚了呢。就像云杉说的，她是不一样的，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没必要，我天不怕地不怕。我没有错，何必那么做？”天啊，还挺押韵的，诺兰被自己的豪情万丈感动到了，不由窃喜。

　　林书业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啊，果然是古灵精怪的厉害……”

　　小方对云杉不待见，但看在管家的面子上也没有刁难他，只是面色不善的放下了饭菜便走开了。

　　米饭比万花楼的要软糯的多，云杉也难得的吃的津津有味起来。他和诺兰简直是两个极端，他做人比较小心，一路上也一直留意着周围的风景，虽然小方丢下了他，相信他一样可以回去的，只是还要等着诺兰，毕竟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说起诺兰这人的话，云杉觉得很奇怪，她说自己是一个情绪不全的人，说话有时候很是直爽，有时候不想告诉别人的时候就会嘻嘻哈哈的开个玩笑糊弄过去。有时候看见她一个人坐在窗台上同花说话的时候，他也会有些同情她。他们都是被遗弃的人，一样处在所有人鄙视的目光之下。要说不在意，那是骗人的。

　　只是……说真的，已经习惯了。见到诺兰的那一刻，他有点可笑的觉得惺惺相惜起来，便想对她好一些。也只有心智不全的人，才能过的这么惬意，这么没心没肺。

　　他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但他会一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说出来便是承诺。

　　他说的是，以后便由我照顾你了。

　　那时的他也不会估计也料到自己会为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付出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