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尽阑珊》草眉

11、偶遇

　　头一次看见云杉的时候，诺兰一直觉得他是个有些呆板迂腐却是个很爱干净很实诚的人，他能在青楼这么混乱的一个地方生长成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优雅的感觉的人，自然不会是一般人。渐渐的，她也会佩服起云杉来，笑嘻嘻的赞扬他是大智若愚的青楼隐藏的第一号人物。呆在一起久了，这种感觉便逐渐淡了下来。原来全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也都会犯迷糊，都有健全的人格，也会自然而然的去高兴，去悲伤……或许，只有她才是多余的那个吧，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该往何去，一切都只是为了缘何口中的那个赌约吧……一个她甚至都忘了的赌约。

　　诺兰拿筷子给斯斯文文的吃着饭的云杉夹了一筷子排骨，惹得云杉一脸狐疑的看着她，活像诺兰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一样：“你……鬼上身嘛？”

　　诺兰从来不算懒，只是她大多数时候喜欢安安静静的呆在一个地方，很多时候云杉下楼的时候她是什么模样，再上楼来她还依旧是那个样子。云杉直接把她和青楼若水养的那只大白猫归为一类——懒的厉害。如果诺兰是个正常人，他或许会以为她是有心事的，可是诺兰只是因为无所事事所以整日里发呆而已。认为诺兰懒得人神共愤的云杉确实是被诺兰现在的行径吓到了。

　　诺兰嗤了一声，佯装生气侧过了身子:“我难得关心你，好心却被当成了驴肝肺……”

　　云杉清咳一声，虽然他知道她不会真的生气，到底还是开了口：“我错了，我错了，有什么话你说吧。”如果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诺兰的意图的话，真是白认识她了。诺兰在他这个人精面前简直就是透明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诺兰嘴角扯起一抹笑意，温驯的一如往常，转过身来，有些讨好的扯了扯他的衣角：“云杉……你以后也会娶妻子的吧？不如你早点成亲吧？我看你骨骼清奇，怎么都不是做龟奴的料麽。如果那个莲子是真心的，你便娶了她吧。我见她长的挺可爱的，性格也与你很和，你们在一起会过的很好的。”

　　云杉一怔，良久无言以对，终是浅笑：“她是林家小姐，而我是什么人？”

　　诺兰还没有傻到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其实都很清楚，云杉已经拒绝了她。留着？留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诺兰也笑了，抬头看了看蓝蓝的天空，只觉得天好蓝，好美，只是天空太大，相比之下，天空大的让她觉得自己渺小的看不见希望。

　　原来这就是楼里姑娘常常挂在嘴上的身份地位差别麽？原来有时候，这些东西可以抵过一切。

　　一阵风吹过，窗边的墨色郁金香摇摇摆摆的偏下了几分，仿若一个伤心的女子。

　　他们那时候还只是见过莲子一面，所以并没有深入了解过她。唯一知道的也就是她是林家人，估计是私生女，喜欢着云杉。不久之后，诺兰就明白了莲子的为人，因为这个叫做莲子的千金小姐，还真的为见云杉一面，寻到青楼来了……一身青色男装，依旧是甜滋滋的笑着。

　　云杉委婉的规劝她，谁知莲子非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的经常来找云杉，死乞白赖的缠着他，看起来她是个从小就被惯坏了的姑娘，想要什么便非要得到不可，到底是小孩子脾气。赶了好多次都没用，后发现莲子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云杉干脆就懒得管她了，任由她巴巴的跟在后头，同他的尾巴一般。

　　对此，楼里的姑娘掩唇娇笑：“做龟奴的还带个小厮，真是奢侈极了。”

　　诺兰也笑：“桃花运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啊……”

　　听了别人劝告的诺兰，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当天晚上收拾包袱，第二天便打算去林府小住一段日子。

　　如果只是因为身份便放弃的话，所谓爱情未免太过可笑。诺兰相信莲子是认真的，也相信云杉值得那样子更好的姑娘。

　　十年了，她陪着缘何八年，在山下呆了两年，一点也没有变老过，问了缘何，她才明白自己是不会变老的。缘何向来不爱说话，有些话他固执的认为不能透露便一点也不会说出来，就不会变老这一点还是她把缘何给灌醉了才套出来的话。

　　头脑简单的诺兰只会想到不能让云杉一直陪着她，她是不会老的，可是云杉会老。孤单，对诺兰来说，只是多发点呆罢了。她想，她可以更好的就这么活下去，就算她只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算着时间，诺兰去了林府。这一次开门的还是管家，一见诺兰背着个大包袱，手里还拎了两盆花——一盆墨色郁金香，一盆君子兰的大力士模样终是笑开了：“姑娘你是要搬来我林家做花匠麽？怎么把花盆都搬来了？”

　　说罢，上来帮诺兰接花盆，笑道：“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这么粗犷的好，还是让我来吧……对了，那个先前跟着你的男子呢？怎么今日没来？”

　　诺兰耸耸肩膀，嘿嘿一笑，也不介意管家捧了花，开口道：“不就是你们林家的那个咯，从两日前就一直跟着云杉，我算着云杉正忙，顾不上我，便早早逃了出来，就像忻忻说的那般，人要识相一些，所以我便逃出来了。怎么也不能打扰他们你侬我侬不是？至于花盆……”诺兰眼珠子狡颉的一转，偏了偏脑袋，“有人和我说小白和小黑不可以分开。”虽然似乎云杉对莲子是不理不睬的，但云杉和诺兰不一样，他的心是热的，总有一天他会感动的。然后，娶妻生子，世界上她又是孤单一人。至于那个说话的人自然是缘何了，整整八年啊，这是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诺兰自然是要牢牢记住的。

　　管家眯起眼睛捧腹大笑，一脸慈祥的说道：“小白小黑？这个说法到真是有趣……林家的人？嗯……你说的是莲子吧？她确实是个执着的很的姑娘，认定了便要一直追逐。”管家捧着君子兰一边慢悠悠的往里走，一边又说道，“起先莲子来的时候还很小，身子骨瘦瘦的，骨子里却倔强的不得了，这样的女子活在世上，比谁都要辛苦……”

　　诺兰似懂非懂，只能含含糊糊的轻声应是，跟着管家走了上去。

　　管家听了诺兰的来由之后，明白她要住上几天，便打算把她领去一处客房，为了林书业的婚事操碎了心的管家自然是认为把诺兰安排的离林书业的屋子越近越好了。林书业自小孤苦伶仃，管家早已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见了诺兰的眼神也成了看儿媳妇的眼神，慈爱的厉害。如果真是目光如水，诺兰只怕早溺死在那悠悠目光之下了。

　　诺兰尴尬的扯起笑容回应着管家热切的目光，只觉得脸都快要僵掉了。

　　管家笑道：“少爷方才起身了，现在正在用早餐呢。姑娘和我去看看少爷吧？”

　　诺兰并未察觉，心道自己来了这里自然是要去见见他的，实在很正常，所以她也没有多想。

　　小路越走进去，风景越发美丽，到里头的时候路边是一些夏季开的花，正值盛夏，所以开了一大片的花朵，各种颜色一小片一小片的混在一起，格外的美丽。莫名其妙的，诺兰看见这些花突然变得心情很好了，踮起脚尖眺望一下，才发现花园之中有一块地方缺了一大半，因为有些花长的还比较高，所以诺兰也看不清那上面到底是什么，便指着那处问道：“爷爷，为什么那里空了一块？留着以后种麽？”

　　管家脚步一顿，表情一僵，身子有些颤抖，白胡子也一抖一抖，一脸惊恐：“只怕是泽明来过了……”这些花一直是他在打理，平时照拂的很好，可是自打齐泽明来了，总是醉倒在花园里，每次都压倒一大片花花草草，让他心疼的要死。

　　管家连忙放下君子兰从小路走进去，走的近了，才看见花园里果然空出一块，一个黑色衣裳的男子正躺在中央，睡得四仰八叉。那风流不羁的模样，不是齐泽明还能是谁？

　　管家舍不得自己走进去唤他，便站在外头喊齐泽明的名字。诺兰走了过去，看着这个男子觉得没什么印象，想必是没有见过的。只是这个名字，似乎总是被青楼的人提及，想必他也是个耽于安乐的人吧。

　　齐泽明悠悠转醒，用手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迷迷糊糊的看着管家：“管家，你怎么到我房里来了？”

　　管家长叹一口气，说道：“泽明你怎么又醉倒在花园里，可怜我养的一丛彼岸花……诶，等等你别动，手脚轻点……对了，右脚，左脚……再左边一点！”

　　好不容易，齐泽明总算是从里面走了出来，黑色的衣裳上沾了些许花粉，看起来不太干净，但他依旧十分从容的和管家说话打趣。看到一旁安安静静的诺兰，终是抬手一指，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这是……管家雇的丫鬟？管家，我说你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雇什么人不好，化这么浓的妆的人你也要？”

　　管家假咳一声，道：“这是林府的客人，是来林府小住的……她叫诺兰……”

　　齐泽明一怔，张大嘴巴一脸惊讶，随即连忙整理形容，一派斯文的作揖道：“多有得罪，诺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林书业甚少放女子进来，他自发的把诺兰当成了丫鬟。

　　诺兰点点头，决定原谅他刚才说的话，她耳力好得很，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努力扬起嘴角：“其实……我真的不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