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无桥（李寻欢同人）》如鱼饮水

2、第二章

　　马车在天黑前驶入了县城，靳峰找了一家小客栈落脚。
　　龙小云扶着李寻欢，只觉得他的身子愈发沉重。他们要了两间房。待上了楼，龙小云把李寻欢丢在椅子上。
　　披风的帽子滑落下来，露出已苍白如纸的一张脸。
　　若不是为了救他，李寻欢本不必暴露自己的行动力，也不用被这样绑起来。
　　看着这男人隐忍的表情，龙小云不知自己是舒服还是难受。
　　他叫了酒菜在房里吃，李寻欢几次盯着他手里的酒杯。
　　龙小云揶揄道：“李叔叔，你想喝酒么？”
　　李寻欢沙哑的嗓子已经干裂，却耐心回答道：“想喝。”
　　龙小云嗤笑一声：“我却偏不给你喝。”
　　李寻欢却难得不再沉默，沙哑道：“小云，我不要酒，给我杯水可好？”
　　龙小云一愣，没想到李寻欢也会提要求。回头打量他，才发觉他的嘴唇已经蜡白而干裂。
　　这时他才想起李寻欢已经两天两夜滴水未进了，寻常人这样子都熬不住，何况他一个重伤的病人。
　　龙小云侧头端详他，眯起凤眼，道：“李寻欢，我再问你，孙小红比我娘还好么？”
　　李寻欢目中流出痛苦之色，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又沉默起来。
　　“看来你其实也不渴。”龙小云挖苦道。
　　他吃了饭，把李寻欢的帽子拉上，才叫店家收拾了桌子。
　　龙小云把浑身虚软的李寻欢放在床上，看见他的手腕已被绳子磨破，摸上去手也很凉。他把当时靳峰随意找来的麻绳用匕首割开，动手解李寻欢的衣带。
　　“小云。”李寻欢低声道。
　　龙小云不理睬他的斥责，用衣带把他的双手重新绑在身前，另一端拿在自己手中。李寻欢的声音透着股冰冷，“小云，这样对我，你便能满意？”
　　龙小云的手指在李寻欢胸前的伤口划动，轻轻道：“李叔叔，这一刀，还没让你明白我到底多恨你么？”
　　“从你爱上孙小红那一刻，我就恨不得剜下你的双眼，割下你的舌头，让你永远只能活在黑暗里。”
　　“你就算这么做，我也不会怨你。只是，这样做了，怕也不能化解你心中的恨。”李寻欢叹息道。
　　“住口！你给我闭上嘴！”龙小云怒发冲冠地瞪着李寻欢沉静的双眼，取出帕子塞进他的口中。布料将他的口腔塞得很满，龙小云又将露在外面的也用力塞进去。
　　如此便连李寻欢一声咳嗽也听不到了，整间屋子静得令人发指。
　　龙小云吹灭了灯，和衣卧在李寻欢身边。
　　深夜，清凉如水的月光盈满房间，镂花窗户的影子映照在结了霜华一般的地面。龙小云几次听不见身边那人的呼吸声，忍不住睁开眼，直瞧见他胸口的起伏，才又合上眼帘。
　　虽然李寻欢已经在他的身边了，可他却依旧看不到光。
　　难道这人的温柔，他没有资格得到么？无论是十多年前初见时，还是如今再次相逢，这个人对他都是如此冷淡疏远。明明就算是路边乞讨的小孩都可以得到他的温柔安抚，却惟独他龙小云得不到。
　　因为他是龙啸云的儿子，所以李寻欢从心底就抗拒他么？
　　龙小云用力握着手中的衣带，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将此人牢牢拴在身边。
　　才能将这世上最后一丝光亮，留在他漆黑的世界。
　　一夜龙小云都半寐半醒，翌日一早他睁开眼，李寻欢坐在床头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一夜之间，龙小云觉得他的脸颊都瘦下去了，嘴唇更是裂开了血口子。双手被绑着，放在膝头。
　　龙小云心中突然愧疚，将他口中的帕子取出。那帕子已经染红了，想是半夜里他咳了血。
　　李寻欢用舌尖舔舐着自己的唇，垂眸看着双手。因为干渴，他的声音沙哑异常：“小云，我不会逃，也不会伤你。你把绳子解开。”
　　“我为何要信你？”不知为何，龙小云一听到李寻欢的声音，就会突然冒起无名之火。
　　李寻欢直直看着他，道：“你这样，我很难受。”
　　“你想要什么？如果你想要我的命，随时都可以拿去。”李寻欢道。
　　又是如此疏远的口气，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索命的魔头？龙小云心里一阵凄凉。
　　他笑道：“杀了你未免太便宜，我要将你带到玄光岛去。你越痛苦，我就越快乐。”
　　李寻欢叹道：“你怎会如此。”
　　两人正说话间，靳峰突然推门而入，压低声音急促道：“不妙了！官府贴出告示，悬赏捉拿李寻欢！”
　　“怎么回事？”龙小云大惊。
　　“方圆十里到处都贴了画像，说是李寻欢杀了衙门的人。肯定这一路都有人盯着我们。他们看来不是和官府勾结上，就是有官府的人。绝对不能让李寻欢露面！”靳峰道。
　　“这客栈也呆不得了，我们要立刻动身。”龙小云道，“只是李寻欢要如何出城？”
　　宋乔儿此时拉着一人进来，道：“这位宋老板是我本家，他长年在这一带做买卖，偶尔也卖点私盐，城里侍卫都拿过他好处。把李寻欢藏在他的货箱子里，可以混出城。”
　　宋乔儿看着龙小云狐疑的目光，又道：“小云哥你放心，他绝对可靠。”
　　宋老板带来一只木箱子，龙小云蹙眉看了眼，道：“太小了。”
　　“没办法，事太急，这只已经是最大的了。”宋乔儿道。
　　靳峰已扶着李寻欢走了过来。李寻欢闷声咳嗽着。宋乔儿见状道：“点他的哑穴，免得他咳出声。”
　　靳峰正要动手，一路上毫无反抗的李寻欢突然摆手阻止了他。
　　他道：“你们要将我关多久？”
　　龙小云道：“出了城还要走一个时辰，才能避开官府的人。”
　　李寻欢看了看他，轻轻抿起唇，想说什么，却又作罢。
　　“怎么了？”龙小云问。
　　“没什么。小云，你记着，这些年我是真心牵挂你。在这世上，你是我最牵挂的人。”李寻欢合上眼，轻轻地说。
　　龙小云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他突然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这么无聊。他只想带李寻欢离开这里，让他今后想去哪就去哪，甚至忘掉他龙小云这个人。
　　然而李寻欢已经被靳峰点了哑穴，抱进狭小的箱子中。龙小云呆呆地看着他修长的身子紧紧蜷着，头被箱盖一点点压低，最后咔嚓一声箱子轻轻落了锁。
　　随着这一声落锁，龙小云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他远去了。
　　日头甚是毒辣，晃得人睁不开眼。宋乔儿的这个亲戚果然是老油条，带着他们平安出了城。
　　只是一路上都有官兵，他们也不好就地整理货物，把一个大活人放出来。
　　龙小云他们打扮成商贾，混在宋老板的商队里。他一路上都想着李寻欢的话。耳边靳峰对宋乔儿耳语：“走了大半个时辰了，那箱子也没个透气的地，小李飞刀不会被闷死吧？”
　　宋乔儿道：“他是武林高手。”
　　靳峰道：“可听说他有咳疾，胸口还挨了伤，找个地把他放出来，我怕他死了。”
　　宋乔儿道：“这不没个地方！”
　　靳峰侧头看了眼龙小云，问宋乔儿：“你们给他吃过东西了吗？”
　　宋乔儿奇怪地看了看他，闷声不吭。龙小云突然想起李寻欢被关进去之前的欲言又止，心里咯噔一下。
　　靳峰低声惊道：“你们不会一路上都没给他吃过东西吧……”
　　“那有没有给他喝过水……”见二人依旧不答，靳峰低吟道，“……三天了，不会连水都没喂过吧……你们就不怕到玄光岛之前他死了……”
　　“我他娘的真佩服李寻欢，竟然一句话都不说。要我早骂娘了……大侠真他娘的有素质……”靳峰怒火中烧，指桑骂槐道。
　　一边宋乔儿厌恶一夹马肚子，跑到前面去了。
　　龙小云眯眼看着头顶的烈日，心里被靳峰说得忐忑不安。箱子不透气，温度又这么高，就是壮汉也撑不住，何况李寻欢那副身子？
　　刚刚避开官府的视线，龙小云就烦躁地跳下马，奔去把那红漆箱子打开。怎么也打不开，龙小云满头汗，刚掏出匕首，就见宋老板跑过来道：“别撬，有钥匙有钥匙！”
　　龙小云厌烦地一把夺过，才将箱子打开。
　　他站在那里愣了愣。李寻欢如同从水中捞出一般，汗珠顺着削尖的下巴滑下来。胸前的伤处红了一片。那双碧绿的眼睛紧紧闭着，眼下隐隐透出股死相。
　　靳峰此时也赶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没死……还好。”他抹了把汗道。
　　几人又上了马车，颠簸中李寻欢慢慢睁开眼，却发现龙小云正抱着他身子，蹙眉凝视他。
　　看着龙小云凤眸中鲜少的透着稚气的困惑表情，他有些欣慰。想要说话，却咳嗽起来。他抬手一捂，却捂了满手的血。
　　他大口喘息着，这才觉出胸前伤口的剧痛，痛得他几乎晕厥。恶心的感觉压在胸口，他低头一呕，又是大口大口的鲜血。
　　龙小云道：“李寻欢，你不要这样。李寻欢，你不要这样……”
　　他以为李寻欢死了，他一点都不会伤心，只会觉得开怀。
　　因为他每次伤他后，总能取得他的原谅。只有这时，他才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可是如今他就要死了，他却觉得整颗心都在煎熬。
　　原来他不是喜欢伤他，而是喜欢被他宽容和爱护。
　　宋乔儿出手点了李寻欢几处穴道，封住了汹涌呕出的鲜血。龙小云用袖子擦拭着怀中人的嘴角。
　　“李寻欢，你要什么？”龙小云凑近他唇边，细细听着那微弱的呼唤。
　　“给我水，小云，我很难受。”李寻欢的声音细若游丝，龙小云的心却被深深震动。
　　他想起在客栈时，李寻欢隐忍地盯着他的酒杯，想起他开口求一杯水，想起他最后看他时欲言又止的神色。
　　能让李寻欢说出难受，那是怎样的难受？
　　龙小云把水壶递到他唇边，慢慢喂给他。他喝了几口，龙小云挪开水壶问：“还要么？”
　　李寻欢看了看他，默默点头。龙小云再次喂给他，看着他略显焦虑地不住滚动的喉头，胸口愈发滞痛。
　　李寻欢喝光了一壶水，龙小云问：“还要么？”
　　他这才摇了摇头。
　　龙小云看着他疲倦却宁静的眼神，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
　　马车到了渡口，天色昏暗，已没有船去玄光岛了。于是几人又投宿了附近客栈。
　　夜色如水，龙小云沐浴出来，看到李寻欢坐在窗前流泻的银白月光中，清风拂动着他鬓角的发丝。那身白衣衬着月色，愈发皎然。
　　这个人已老了，久病沉疴，然而此时此刻，却仍拥有足以摄人心魄惊世骇俗的绰约风姿。
　　小李飞刀。
　　这个人是如此高妙清绝，自己苦苦奋斗了十余年，自以为可以与他比肩，却还是错了。
　　他还是在那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龙小云茫然的伸出手，却出乎意料地触及了温暖。
　　李寻欢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眸中的碧色蔓延入他的心底，“小云？”他轻轻唤。
　　龙小云突然觉得饱含春意的光芒照入了他的世界。
　　这一份他无数次想要捕捉的温暖，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