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谣》鸭脖少女

25、明月比佳期

　　那人进了内室，廖七夕还未仔细看清，便被玉漱拉着跪了下来。
　　“玉漱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廖七夕看到有一双绣着金龙的精致锦鞋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便感到身边的玉漱被人拉起，七夕不敢动，便还跪在地上。
　　“爱妃多虑了，是朕来得唐突。”然后廖七夕听到那个浑厚的男声继续说道，“想必这位就是廖七夕廖姑娘了。”
　　一时之间廖七夕也不敢抬头，心道：只听闻师父说起那始皇如何如何暴虐，今日一见，还不知会生出怎样的事端来。

　　“正是。”玉漱也不明白始皇心中所想，因而不敢多言。
　　“起来，让朕瞧瞧。”
　　廖七夕转了转眼珠，缓缓起身，慢慢抬头朝面前那人看去。
　　他长了一双极为浓黑的眉，一双极为有神的眼。那双眼睛如今正看着廖七夕。七夕一惊，倒是复又低下了头。

　　“到底是爱妃故友，出落得同爱妃一般明艳。”虽是夸赞，却是语气平平。
　　玉漱忙弯腰行礼：“陛下谬赞了。”
　　虽未发一言，廖七夕心中却如同打着鼓，不知这始皇心中是如何打算。一时之间七夕竟觉微微颤颤。

　　“朕知爱妃喜静，今日故友重逢，必是叨扰已久。朕念及爱妃体弱，如此便带故友离去，也好让爱妃清静些。”一番话说来竟一点不容他人反驳，廖七夕如今至少可以确定她今日入宫一事的确事有蹊跷。只是天子面前，她也不敢胡言。
　　玉漱自然也是明白个中利益，只是担忧七夕，还未及细想，便已出口说道：“陛下，臣妾同故友多日未见……”
　　“既如此，以后便让廖姑娘常来宫里陪你便是，如此可好？”听着语气，始皇似已动怒，玉漱还欲说些什么，廖七夕悄悄拉了她的衣角，朝她摇了摇头。知玉漱是在担忧着自己，便够了。
　　玉漱无奈，只得作罢。

　　别了玉漱，廖七夕便随着始皇往外走，细看来却不是出宫的路。七夕心中疑惑，抬头看了看走在自己前面的背影，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行了一会，众人停下，始皇转身，对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道：“你们在外面伺候着。”随即又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廖七夕，“你随朕进来。”
　　感觉到始皇已进了门，七夕这才敢抬头，便看到门外高高悬着“曲台宫”三个大字。曾听蒙恬偶然说起这是始皇办公之所，今日为何携她来此？

　　当廖七夕进了曲台宫之时，始皇嬴政早已在长案前看起文书来。他不曾抬头看她，廖七夕便也不知该往何处站立，索性便立于原地。
　　始皇仍是低头看着文书，似是未觉七夕在此，他时而皱眉，时而颔首。七夕便站着，看他皱眉的样子，竟不禁想起了蒙恬。那人也是极爱皱眉的，他总是微皱着眉，却又总是不发一言。

　　许是时间久了，廖七夕站得有些累了，瞧见外边天色已晚，七夕不禁想起临走前蒙母对自己说早些回来，也不知蒙恬现在是何心情，可有担心于她？
　　转眸看向屋内，因始皇屏退众人，虽天色已晚，竟无人掌灯。而始皇许是过于关注国事，竟也未曾发觉天色已晚。

　　看无宫人来应，廖七夕也不敢妄叫，遂寻了宫内火石，将曲台宫内烛台一一点燃。
　　许是烛光摇曳，始皇方才从国事中回过神来，一抬头，便见一青丝如瀑的素衣女子手执烛台，在朦胧摇曳的烛光中将这清冷的曲台宫一点点带进温暖。
　　她所行之处，烛光点点，身姿摇曳，如烛光一般触不可即。

　　这一幕像极了那个女子，多年前，她也是这样，手执烛台，一点点的点亮了曲台宫的黑，驱赶了咸阳宫的冷。她总爱躲在烛光里，嬉笑着看他。
　　在那段年岁里，他常常见到的，便是她点灯的倩影。

　　“你……你怎会来此？”始皇突然开口，倒吓到了廖七夕，只是听他语气，竟有了些凄凉之感。七夕不解，只回头低声回道：“是陛下让我来的。”
　　嬴政仔细看了看廖七夕，才发觉她不是那人，眼神里原本欲掩盖的急切也褪去了，嘴角竟不自觉的扯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白日里不曾觉得，如今在这烛光里一看，你与她竟有几分相似。”

　　原是认错了人。
　　廖七夕冰雪聪明，思量着今日让自己来此，定是与始皇口中这女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横了心，开口问道：“不知陛下口中女子，是何人也？”

　　在摇曳的烛光里，嬴政看着那低头的女子，想着那人站在自己面前时，从不低头，她总是笑着。而面前这女子，虽是低着头，却自有一股同那人一般的倔强。

　　“如今细看来，你与她，总还是有几分相似的。”或许是太过于相似，又或许是他……太过于思念，嬴政招了招手，示意七夕来自己面前：“将朕案上这烛台，也点上吧。”

　　“诺。”廖七夕小心翼翼的走进，点了烛火，慢慢始皇周围也亮了起来。这始皇统一天下后，却始终不曾立后，致使后位空悬，廖七夕常听师父说起，问起缘由，师父又不肯细说，七夕起初以为定是师父不知，可如今看来，这其中或是有什么隐情，以师父的脾性，哪肯承认天下之事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

　　放下烛台，廖七夕刚欲站起，便听始皇说道：“你就在这坐着吧。”
　　七夕不解，拧眉看他。
　　不想始皇竟微微笑起来：“她当初也是这么看着朕的。”

　　原来，当初那女子，也是坐在这里的吗？
　　事到如今，廖七夕心中也有了底，大抵是始皇看她长得与故人相像，便想从她身上怀念故人。恐怕如今这故人早已不在人世了，不然以始皇这天下至尊的身份，为何不留她于宫中。

　　想来始皇待她必定是不同于他人的，点烛，陪读，这等私事她做来也定是得心应手。他所有不在外人面前显露的一面，都会在她面前毫无顾忌的展现。
　　只可惜，终是佳人难再得。

　　想到这，廖七夕突然开口说道：“陛下不要过于伤心，人死不能复生，您如此思念她，她泉下有知，也定会欣喜。”
　　嬴政突然转头看她，眼角也带了笑意，原本有些刚毅的面孔竟有些柔和了：“她尚在人世。”

　　廖七夕觉得自己此时实在尬尴得紧，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竟不知该如何说。
　　“只是朕找不到她了。她是一只飞翔的鸟，不该被困在笼子里。”嬴政似乎有些累了，伸手揉了揉眉心，想起以前每当自己疲乏之时，总会有双柔软小手帮自己捶肩捏腿。可如今，却是再也没有的了。

　　“今日朕竟同你说了这么多。”嬴政边说边将摊于案上的竹简卷好，廖七夕见了，也是伸手收拾着。嬴政一眼便看见了廖七夕戴在手上的玉镯，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竟隐隐好似有炊烟升起。
　　“这镯子甚是奇特。”
　　七夕知始皇说得是师父所送的“玉生烟”，于是笑了笑，道：“不过是乡野之物，哪能入了陛下的眼。”

　　始皇倒也没有多说。却听外面忽有嘈杂之声，随即赵高急忙推门而入。
　　“何事如此喧哗？”
　　“回皇上，蒙将军在外求见。”
　　“天色已晚，他来此作甚？”
　　“他说……”赵高抬头看了始皇一眼，见他心情甚好，便继续道，“他说天色已晚，来接廖姑娘回府。”

　　是蒙恬？
　　听赵高说蒙恬来接自己回府，廖七夕心里不禁高兴起来，宛如在心上开了一朵花，笑颜绽放。
　　看到廖七夕露出自进曲台宫的第一个笑容，嬴政若有所思，对赵高道：“让他进来。”
　　“诺。”赵高偷偷看了眼廖七夕，低头转身出去回话了。

　　立时蒙恬便进了屋，看到七夕平安无事，一直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
　　“爱卿夜深来访，所为何事？”嬴政自然是看出了蒙恬心思，偏还要如此问道。
　　“夜深露重，贵客尚未归府，家母担忧不已，遂遣末将前来接其一同归家。”蒙恬行着君臣之礼，却说着关忧之言。

　　嬴政看出廖七夕也是归心似箭，于是也不再强留，摆了摆手，便让七夕起身，同蒙恬一道回去了。
　　“今日同廖姑娘相谈甚欢，竟忘却时辰，是朕的不是。”廖七夕起身方欲走，始皇忽道。
　　“末将不敢。”

　　“罢了，你回去吧。”嬴政一挥衣袖，便让宫人带他们二人离去了。
　　临走前，廖七夕回头看了眼嬴政，只见偌大的曲台宫，此时只有他一人，伴着他的，不过点点烛光，和少得可怜的回忆。
　　大概王者都是这般吧，无怪乎前人总爱自称“寡人”，王者就是这样，亲眼看着他人一个一个的远离自己，最后只剩一人，独守家国。

　　早已月上中天。
　　虽已入了夏，夜里倒还是凉气逼人。廖七夕走了几步，便觉寒气入体，脚步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忽觉身上一暖，才发现蒙恬已不声不响的为她披上了披风。蒙恬身形高大，廖七夕仰视看着他的双眼，可蒙恬竟不看七夕一眼，只低头为她系上披风，又细心的拢了拢。然后转身继续赶路。

　　廖七夕快走几步，追上蒙恬，笑嘻嘻的问：“真是蒙母让你来的吗？”
　　谁知蒙恬竟未理她。
　　七夕又问：“我迟迟未归，你可担心？”
　　蒙恬仍是未理。
　　七夕不死心，追问道：“若是始皇不放我走，你当如何？”
　　蒙恬脚步一顿，却还是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蒙恬，你站住！”廖七夕见他始终不肯理她，倒是真急了，脾气一时间也上来了，也不管身在何处，竟大声叫嚷起来。
　　这一声似是极为管用，蒙恬立住了脚步，回头看她。
　　却见她在月光下盈盈立着，眼中光华流转，比之明月更甚。

　　“我一直在等你来接我，我知道，你定是会来的。”她盈盈笑着，眼中心中，只有他一人。
　　蒙恬忽的有些慌神，自从她进宫开始，他一直提心吊胆，寻了个借口进宫来，又去了珍丽阁，方才知她竟被始皇带走。他心中越发忐忑，只是不知该如何同皇上要人，时间越久，他越担心，终是等不及冲进了曲台宫，想着哪怕拼了命也是要带她走。却见她坐于始皇身侧笑得开怀。见她平安，他方知，原来世间万物，同她相较，竟都如同草芥。

　　早已明了的心事，在此时却有强烈的想要诉说的冲动。
　　“我担忧你。”寻常的四个字，却听得廖七夕差点哭出来。七夕知晓，以他受了再多苦都不会哼一声的性格来说，他能说出这四个字来，已是不易，可想而知，为了她的安危，他必定已是担忧非常了。

　　“良辰美景，于此诉请，二位好雅兴。”人烟稀少的宫道里忽的传来人声，随即从暗影里走出一个束发冠带长身玉立的人来。

作者有话说

　　蒙恬这个傲娇的小性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