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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姐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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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少年就被养在东宫,教养嬷嬷把他看护得死紧。只因那个人下令,不许他去母亲的身边——“你没有母亲,雁知返那个女人,没资格做你的母亲。”
有次他偷偷跑出去,趴在母亲膝盖上安心地睡了一觉。回去时,见那人在他的宫里,负手而立。
然后嬷嬷脱下他的裤子,依那人的命令给他打了十个板子。
彼时,他六岁。
在床上躺了五天,屁股上的伤口也没有好彻底,而他逮着嬷嬷收拾床铺的间隙,又溜了出去。
那一日,他见到了相里媞——他的姐姐。
或许姐姐已经不记得,但他始终记得与她、与母亲一起吃饭的那一天,那是他吃得最香甜的一顿饭,处处是鸟语花香。姐姐送给他一个民间带回来的五彩小泥人,捏的是穿着虎皮裙做观云状的齐天大圣。
他拿着小泥人兴高采烈地往回走,却看见教养嬷嬷目光狰狞地趴在东宫门口,头歪着,嘴角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吓得跌在地上,小泥人摔作两截。
而那人说,“再去找姐姐?那你姐姐也是这个下场。”
他开始强迫自己习惯一个人的日子,强迫自己不再去找母亲与姐姐。
很快又有了新的教养嬷嬷,每日,嬷嬷唤他起床。洗漱过后,太傅会来宫中教他功课。不知为何,太傅口中所说“再简单不过的功课”他写到半夜仍完不成,他每天照例要被太傅把手板打到没有知觉。
有一天,母亲会不会也带他走?他也想和姐姐一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是在宫外走一走。可是一想到姐姐,便又想起那天的警告。
“相里战你要有出息,不可以去找姐姐,不可以”,他丢了笔,把头埋在膝盖里,嚎啕大哭。
姐姐回来找他时,理所当然遭到了他的拒绝。当姐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怀里还抱着一堆从民间带回来的礼物。他不知都在哪里有人看着他们,不敢去接,只是一把将姐姐推开,指着她的鼻子说:“你这恶女!别来找我,我没有你这个姐姐……”
说完就往回跑,他眼看着她怀里的竹蜻蜓、小糖人、风筝、布老虎……撒了一地,不敢再看她伤心的眼神。
很多人都说,他贵为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但他一直不明白,“贵”在哪里?他分明是个囚徒!
及那人身体不支,去明月山庄疗养,父皇和母后也双双消失在宫中,只留下他与姐姐。他以为这次,可以和姐姐在一起玩了。他把桌上的小玩具都扫到一起,他想告诉姐姐,他都捡回来了,一个也没有丢,小泥人碎了一点,他也问赵太医要了法子给粘上了,丑是丑了点,姐姐看到一定会高兴的……
哪知还未迈出门,就被两个黑衣侍卫拦住了去路:“属下奉太上皇之命,前来保护殿下。”
他们身姿高大,山一般压在他的面前。
他知道,保护是名,监视才是实。
他放了玩具,冲上前手脚并用地去推那俩人,可是他们纹丝不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好大的胆子,呜呜……”
推到后来,已然带了哭腔。
“只要殿下承诺不去寻找长宁公主,属下自不会相拦。”
其中一位黑衣人想是闹他不过,将一个物事丢到地面上。
是个檀木岚珠的发簪。
他认得那个簪子,是当初那名教养嬷嬷的遗物,还是他赏赐出去的。初次收到时,那嬷嬷也很高兴,说他懂事了,又说别的嬷嬷见了都很羡慕。那日她倒在地上,头上仍簪着这个簪子。
他连滚带爬冲回自己的房间,再不谈出门。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紫色袍服的男子牵着一个“姐姐”来找他。
“我是你的皇叔父。”紫袍说。
那个“姐姐”似乎跟他很熟一般,径跑来他身边坐下,拿起他的小泥人就把玩起来,笑着问:“这是什么做的?本郡主从未见过。”
他却一个字不肯不多说,只叫她:“放下。”
那个“姐姐”撇了撇嘴,道:“我是你瑶姐姐,你不想让我跟你玩吗?”
他却知道:“那你跟我玩,是因为我是太子吗?”
可能是见他问得直接,又不在意料之中,那个“姐姐”没答上话,表情看着很尴尬。
却是紫袍男子蹲下身子,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这太傅是不是老凶你?皇叔父帮你换个好的。以后不仅瑶姐姐跟你玩,你还会有伴读、朋友。”
“真的吗?”
“真的。”
“皇叔父,你真好。”他跳下凳子,由衷地抱了抱紫袍男子的脖子,然后回头对那个“姐姐”说道:“我可以跟你一起玩,不过这个桌子上的东西你不能碰。”
那个“姐姐”咒了声“小气鬼”,但还是乖乖把泥人放下了。
司马掌政之后,宫里有过好一阵的紧张气氛,都说要变天了。只有他,真的过了几天舒坦日子,不用做功课,不用被打手板,不用见到那老头。假如没有那些阴魂不散的黑衣人,可能日子是真的变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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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山庄。
听完两个手下报告,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说道:“司马氏毕竟不是亲的,由他去吧。继续盯着那个丫头,不要让他们亲近,但凡看到在一起、言语有妖,就是杀了也无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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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无意间听到手下人碎嘴,当初父皇在外遇险,为母后所救,一见钟情。于是执意要娶回宫来,在民间亦传为佳话。只是,那老头就只有父皇一根独苗,打心眼里指着多抱孙子。
彼时只有姐姐,还没有他,父皇坚决不纳侧妃,老头便认定了,是医女身份的母后给下了迷魂药。扬言要把母后逐出宫去,父皇抵死不从。
等他落地,老头便迫不及待地把他抢过去,养在东宫。
母后负气离去,父皇也不知所踪。这么多年朝廷仍未更名换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等着那老头——北朝太上皇——咽气的那一天。
只是眼下,那驾车的车夫不知何时换了人,车顶上,亦紧随着一名黑衣人。
少年合上车帘,撕了纸卷。他感到喉咙艰涩,难过地向对面的相里媞问:“在你眼里,我只是个不求上进的愚顽,对吗?”
不等相里媞回答,他又说道:“可巧,本宫也从没有把恶人当姐姐,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身侧的剑似是一松。此时马车停下,已到宫门。
在路上没有动手,进了宫,相里媞便安全了。车夫虽已换人,但量他也不会胡来。
相里媞听得他这番言语,鼻头发酸,堕下泪来:“你口口声声说我是恶人,是厚脸皮,只与你那‘瑶姐姐’好……一定是很怨我吧。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确都是我的不好。”
她强打精神,拉住正要跳车而去的相里战:“我也很想说就这样吧,以后再不相干,但这次不能如你的愿,这一世都不行。你讨厌我,我可以改;你不理我,我也会去找你;我不想见我,我也会去缠着你……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这个姐姐了。”
少年甩开她的手,跳下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