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判官 ...
-
今天是个大日子。
我生命中的大日子不多。
在这变成鬼的九九第八十一天，判官说，我可能会堕入第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除非我能……“痛改前非”“扭转乾坤”。
——相里媞。
相里媞被拎到判官面前。
“你可愿意？”判官问。
相里媞想了好半晌，呆呆地摇摇头。
“你不愿意？”判官又问。
在地府中，饶是公堂，也是黑黢黢的一片，若有若无的光亮下，判官那本就狰狞的脸显得更为可怖。
相里媞浑身发寒，她咽了咽口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清晰：“我不明白。”
“不明白？你生在皇族，其一是命运不凡；其二是福缘匪浅，父母亲族皆爱你、护你……
“你本应顺应天命，福泽百姓，奈何不懂珍惜，助纣为虐。虽不是有心，然数十万黎民因你丧生；父母亲族，一一亡命。
“打入十八层地狱，况不能赎罪，你仍觉得冤枉吗？”
判官有些生气。不过，贪生怕死的灵魂他见得何其之多，相里媞的表现在他意料之中，他面上也就不显，只是声音十分冷漠。
相里媞手脚都被粗重的镣铐锁着，这些时日来，一直在阳间飘荡，比一般的鬼又要虚弱不少。
听完判官的话，她又摇了摇头，努力直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若有办法赎罪，若可以使其他人不再受我连累，我愿意日日夜夜为世人祷福，生生世世居于地府，永不见天日！”
“你、你说什么？”判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相里媞，愿意日日夜夜为世人祷福，生生世世居于地府，永不见天日！”
说话时，她的眼里闪着决然的光芒，声音不大，但字字坚决、声声泣血。
判官忽然跌在椅子里。
他不想承认，自己被镇住了，还是这样被一名小鬼。一开始，他还以为相里媞是害怕了，却没想到……
他得承认，自己夸大其词了些，将她的罪状一分说成了十分——世间众人，皆有命数，谈不上都是她的错。他有任务，他得唬她重返阳间，却不曾想，她魂飞魄散也要替别人超生！
“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不自觉地，判官的面色柔和不少，仿佛街边试图拉人进青楼的老鸨。他若有几分自知，就知道只是以他的面相，要是做老鸨，倒贴钱也开不下去。不过判官好在没有自知，因此，他继续劝道：“也不是非要去十八层的。”
“前世是我铸成大错，理应受罚。”相里媞倒变得固执了。
“哎，你这孩子咋不听人说话呢！”判官还没见过这么一心领罚的鬼。
“老爷，您不是人。”边上的鬼差提醒说。
“别打岔。”
“这样吧，我给你看一段前缘。”
不待相里媞答应，判官将手一挥，面前的三生石上浮现了两个人影。
相里媞定睛看去，有一个，就是前世的她！另一个，则是……秦无忧，她的夫君。
“阿媞，跟我回去。”
“不要你管我。”
“阿媞，听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秦无忧低声下气地哀求着。
“……对不起。”
相里媞吸了吸鼻子，那里忍不住的发酸。这人总是这样，不管自己做多少说多少让他伤心的事，他都不会跟她生气。
在她丧国之后，所有人都想来踩上她一脚，也是他老母鸡护小鸡一样地护在前面，不让别人欺负她。
“哟，是你呀，表姐。”
来人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曳地长裙，浑身的珠光宝气，走来时，头上的珠钗一颤一颤。仿佛才看到秦无忧，她呵呵笑道，“哦，还有你这个没落的亲王，哦对不起我忘了，你已经不是亲王了。”
相里媞握紧拳，忍住想打人的冲动。
“你们来这儿，有何贵干？”长裙不紧不慢地问。
“叫江涯出来。”
“哟，表姐，你可长点心吧，江涯？这可不是你能叫的名字。”
“那你指望我叫他什么？人渣吗？”
为了攻破她的国家，他骗她签了手信，坑害了一众将领，连她亲弟弟都信以为真。成功之后，他还设计屠了城。
城破时，她去找他，被小兵拦在帐外。从缝隙中，看到他搂着美人喝酒，言笑晏晏。
看着重现的这一幕，想到往事，相里媞心绞难当，喉间忍耐不住地腥甜，一口鲜血喷出，溅在冰凉的地面。
旁边的鬼差们不忍心地别过了脸。
再后面的事情自不用说，她去城楼上找江涯，并未想得到什么公道，也不是为了挽回任何情面。只是她知道，那个懦夫，一定在某处看着。因此，她要当着他的面，结果她自己。
从城门跳下的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最后一刻，见到的不是江涯，也不是恶毒的表妹，而是自己那个哭成傻子的夫君。如果不是被拽住，他竟然要随她而去。
“对不起啊，夫君……来生再见，你来欺负我吧。”
在这时，石面上的画面一转。
却是在一层层漫长而陡峭直冲云霄的台阶前，秦无忧穿着黑衣，怀里抱着一个白色的骨灰盒，一级一级地往上走。要是有一步没踩稳跌下，定会粉身碎骨。
明明正下着滂沱大雨，雨水浇透了他的发，打湿了他的脸庞……在彻骨的冰寒中，他仍一步步坚定地往上迈着。
因为她曾对他说，迈过一百零八级台阶，便免除一切烦恼。
即使她不在世间，他仍盼她平安喜乐。
彼时她已经变成魂灵，跟在旁边，泣不成声。
后来的每一天，她依然跟在他的身边，看他渐渐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有一次，她听到他对管家说，“哪怕一次也好啊……为什么我都不能梦到阿媞，她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哪怕是一次也好，我每天都在祈祷着……可是阿媞都没有出现。您说，她是不是还在怨我？”
不是的，不是的！她摇头，她想要拥抱他，拥抱哭得那般无助的他，可是身子却直接穿过桌子。
她已经变成鬼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看着掩面啜泣的相里媞，判官也重重叹了口气。清清嗓子，耐心解释道：“这秦无忧，原是天命所归，是为南朝帝王。现在，因为……你，也只剩半条命了。”
“我会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愿不愿意在你。但天命虽不可违，成事依然要看造化。若是扭转乾坤，你不仅能偿清所有的命债，还能福缘终生。若是不能，那就……十八层也去不成了。”
相里媞一直低着头，待判官说完，她握紧双拳，毫不犹豫地吐出三个字：“我愿意。”
·
待她走后，整个地府陷入了沉寂。这世人痴者，鬼神也唏嘘。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鬼差忽然想起来问：“时间一去决不能复返，哪怕是神仙，也只能不老不死罢，这……重生，是真的吗？”
判官捻捻胡须，微笑道：“这个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判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