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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柒】生死 ...

  •   二人从山坡摔落到了山底一处树丛掩盖的山体狭缝当中。有两三棵大树交缠丛生,在大雨夜色里,反倒一时掩住了他们身影,摆脱了追兵。

      山缝里枯枝烂叶厚厚的铺着一层,碎石泥土夹杂零落。从碎石草堆里一翻身,顾不上脸上身上的擦伤,恶骨跌跌撞撞,扑到绮罗生旁,慌乱的拨开他身上的草叶碎石。

      山壁上方山石层叠,在山体中扎根的大树繁茂,将大雨抵住了七七八八,此刻只有稀零的雨水从叶缝中流坠下来,淅淅沥沥的浇打个不停。

      “绮罗生!”恶骨拿手抹去他脸上的泥浆树叶,焦急唤他名字,“绮罗生,你醒醒!你醒来啊!”

      绮罗生双目紧闭,面上却泛起了一层不自然的潮红,恶骨探手触碰了下他的额头,烫的如同一块烙铁,心里一沉,顿时焦急形于色。

      “糟糕,烫成这个样子...他,他岂不是...要死了?”

      思绪所及,恶骨心头一震,忽然有些颤抖的放下了手。他...要死了吗?恶骨环顾四周,山壁陡峭偏僻,雨水一点一滴的敲打在山石上,耳边只听得到自己言语的回音,有风从山间呼啸穿过,吹起了带雨的枯叶,萧瑟清寒。似乎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情与景。

      流浪孤独的稚子,曾渴望的生活和世界,到底是否曾存在?从流浪到如今,手上无数的血腥和罪恶的画面,渐渐模糊成绮罗生的谆谆教导...他是唯一一个给了她“家”的人,但最终又将变回灵魂的漂泊。似乎经历过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成了虚幻,所有的,又将回到原点吗?

      谁知道...她是如此惧怕这样的一个真实的“原点”。流浪,漂泊,她也曾倔强的强辩那是自由,来维护自己仅存而又脆弱的尊严,可是在内心的最深处,只有她明白,是多么憎恶并痛恨着这样的生活啊。

      绮罗生死去,她跟流浪的开始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又看看他,想起那时候,他弯腰向她伸出了手,月光照落。

      ——不,不要让他死!心里有这样一个声音在呐喊着,从微弱渐次放大,直到响彻整个脑海。

      恶骨深吸了几口气,腾的站起来,弯腰“刺啦”一声在裙摆上扯下一块布料,就着树叶间漏下的雨水,洇湿了,笨拙又小心的敷在他的额头上。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动作生疏得几乎可以称得上蠢笨。

      绮罗生烧的更厉害了,整个脸上都透着一股病态的绯红,虽然沉睡,却呼吸沉重急促,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忍受着干渴。

      恶骨咬住唇,又捧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住落下的雨水,匆匆忙忙的蹲到绮罗生旁,将带着凉意的雨水,从指缝间,一点一点的漏到绮罗生皲裂的嘴唇上。直到水尽了,又重复着相同的过程。

      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恶骨才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靠着绮罗生坐了下来。

      雨渐渐小了,大雨过去,只剩淅淅沥沥的余韵。忽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找到他们了吗?”

      “摔下山坡,他们一定就在这附近,快找!侯爷吩咐,决不能让他们逃脱!”

      “......”

      声音渐渐由远及近。似乎就要到这里来了。

      刚刚坐下,恶骨又惊慌起来,站起来往那边一望,又看看绮罗生,一咬牙,来不及多等,一弯腰背起绮罗生,又急匆匆的往曲迷的山路深处赶去。

      跑出去没有多远,就听见后面有人喊,“抓住他们!”

      恶骨仓皇间,同后面刚追上的杀手一个交手,趁着追来的人尚少,一掌对去,旋即仓皇奔逃。直直奔入山林更深处,力气耗尽,几乎是一步一步的挪动,直到听不见背后的喊杀,恶骨才又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恶骨几乎是背着绮罗生在这样没有停歇的逃亡里。刚刚摆脱,那些人就又马上追上来。只能又强打起枯竭的精神,一次又一次的奔逃。

      将背上的绮罗生放了下来,在一棵树下,安置好他,恶骨仍旧粗重的喘息不止。不知道多久他们就又能追到这里来,简直如跗骨之蛆。这次逃脱了,下次逃脱了,下下次又该怎么办呢...

      趁着阴暗的天色,濛濛的薄光,恶骨低头看向绮罗生,他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恶骨唉了一声,瞥见绮罗生脸上沾上了杂叶,俯下身子去揪掉,扔开杂叶了,却怔忪的看着绮罗生,过了半晌,终于支持不住,俯下头去,埋头到他怀里,双肩似乎有些微微的耸动,叫人看不清楚。

      恶骨低声喊他,“你什么时候能醒......什么时候能醒啊!”

      “我都这么有义气回来救你,你难道要这么容易就死吗——!”

      “我听你的话,没有杀人了,你为什么不醒过来啊!”

      “......”

      一片寂静里,隐约可闻,有那么一两声,没有压抑得住的抽泣。

      不知过了许久,没有预兆地,一只宽大的手掌,颤抖着,极其吃力的按上恶骨的肩头。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温暖的触感。

      感受到肩头,恶骨猛然抬头,看见绮罗生睁开了那双让她熟悉的眼睛,有些虚弱地着看她。还来不及反应,恶骨有些愣住。

      此刻的恶骨,在泥地尘土里滚过,浑身都灰扑扑的,头发被树石勾的凌乱,脸上也脏兮兮的,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看着他。但此刻看在眼里,竟是从前说不出的可亲可爱。

      绮罗生拿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道,“...怎么哭了?”

      恶骨回过神来,先是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脸上浮现的神情欣喜若狂,“你醒...”说到一半,侧过头去,有些结结巴巴,“我才,才没...”

      绮罗生面上隐约有笑,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没哭...我都知道。”最后面的四个字,他说的极正重,缓慢,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他的手指逐渐触上她的面颊,原本白皙的少女肌肤上,分布着些许树枝和石棱的刮伤,映出淡淡的血痕。他叹了一口气,问道,“疼不疼?”指腹微微的触碰女孩的脸颊,小心的动作里透着若有若无的怜惜,带起一片温柔的热度。

      恶骨一怔,抬头看他。这样的触碰...与记忆绝然不同,她不惊慌,也不恐惧,甚至坚硬的心有些柔软的触动。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脸颊不自觉的涨红,恶骨有些不自在,胡乱答道,“没,没什么,我都习惯了,哈,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面上虽然竭力放松,手掌却攥得紧紧地。

      身体极虚弱,一时说了些话,绮罗生忽而一阵咳嗽起来,皲裂的嘴唇染上一丝血色。

      恶骨有些急躁,不知该如何是好,欲站起来,“我,我去找水!”

      绮罗生却拉住了她,道,“我没事。”

      “可是你...”恶骨有些急眼。

      “我无大碍...”绮罗生轻咳了几声,微微笑起来,“你都这么有义气回来救我,我是不能这么轻易就死。”

      这话说的俏皮玩笑,可恶骨心里却隐隐约约明白,刚刚摆脱追杀,此刻乱走,恐怕会招惹到身后那些凶煞的追兵,绮罗生这么说,大约是不想让她去冒险。

      经过多日的逃亡,两人此刻一个精疲力尽,一个重伤难愈,狼狈的不能再狼狈,如果再被身后的杀手追上,用脚趾头想,也是凶多吉少。

      恶骨出奇的没有反驳他,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抱住双腿,“绮罗生,我们会不会死?”她转过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眼里流露出隐约的惧意。

      绮罗生低头看着她,尖长的耳朵在微风里微微翕动,风带来了无数的消息,在风里,听到了喊杀,听到了脚步,也许听到了些别的什么。

      他还是如同往常那样挂着淡淡的笑,“不会,”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不会死的。”

      “真的?”恶骨眼睛有一瞬间的明亮,紧紧地盯着他。

      “你忘了,绮罗生从来不说虚话。”绮罗生回视她,不避不让,说的温和笃定。

      他的声音仍然虚弱,但莫名其妙的,却让人有相信的冲动。恶骨看着他的眼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确信的回答,神色终于不像方才那样沮丧了。

      忽然之间,诡异的,周围的草木都像被大风吹动一样,窸窸窣窣的环绕舞动起来。而明明没有什么风,这样的舞动显得格外骇人。

      恶骨吃惊:“这是怎么啦?”

      绮罗生道:“策梦侯以奇花七部之奇宝,强行催动神通之术,以天地间花草树木为耳目,寻查我们的踪迹。”

      恶骨大惊失色:“那他不是很快就能找到我们了?”

      绮罗生闭上了眼睛。

      “不是很快,是已经。”

      巨大的气劲从树林深处席卷而来,伴之而来的是如同梦魇一般的声音,草木随之同舞。

      “哈...绮罗生...真叫我一番好找...既已被本侯寻到,挣扎已是徒劳,何不束手?咦...救人的小娃儿,本侯偶炽慈悲之心,允你二人同赴黄泉...”

      恶骨几乎是恐惧的跳了起来,拉住绮罗生,大声喊,“我们快跑——!”

      绮罗生一把按住恶骨的手,道,“来不及。”

      策梦侯之能为,不是寻常妖兵可比,前几日恐怕是策梦侯有所事故,未能来寻,方才让恶骨能背着他逃了这几日。如今策梦侯既然亲自前来,绝不会让二人有生机可寻。恶骨虽有鬼手之威,初习武道,却丝毫无功力根基,欲对付策梦侯,简直是犹如蚍蜉之撼树,恐怕在策梦侯手下,连三步都逃不出去...

      绮罗生看向恶骨,道:“恶骨,你听好我下面的每一句话——你马上就能有逃离的能力了...一个人逃,策梦侯追不上你...此处离叫唤渊薮不远,我之好友意琦行隐居在此,你往西边,去寻他求救,切不可回头。”

      恶骨睁大了一双眼睛,似乎顷刻之间难以消化明白。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风忽然就吹了起来,飓风席卷吹动,吹的人战立不住,草弯木折,似要啸尽天下。

      转身之间,绮罗生轻轻揽住恶骨,低低笑了一声。

      恶骨不可置信的看着近在眼前的人,温热的触感从唇上传来,绵绵不尽,不是欺辱,不是决绝,而胸膛里有什么啸喊着、嘶吼着冲破樊笼...层层叠叠的锁链、层层叠叠的混沌顷刻间烟消云散...

      身体像是在最枯竭的时候焕发了新的生机,力量在经脉血肉里转圜流动。

      又仿佛有什么轻微地一声碎裂。再不复初。

      恍惚里,血色似乎漫天,而伴着花落如雨,香飘四溢。

      风里有声音吹来。

      “何以了花事...何以身道消...何以怜稚子...何以别...今朝...”

      渐弱的声音在风里几番盘桓,逐渐消匿而去,而至终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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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习兽花之术,久则精神化蕴,有如花之生根,而成兽花之心,外化艳身之色,此长开不谢之道。及此,则其代旧心之用,以至于融汇八脉,沟通大道。回生转命,生造先天,亦非不可期。此中之际,种种神妙,详可列叙,而言不尽也。

      惟其不可离体,碍乎身道性命。非无生之道,实乃心道玄妙,千难万难矣。所可记者,惟花心离体,有如人失其心,花毁其根,九死之中,岂有一生哉!万戒此行,习者切记切记!”

      ————《兽花天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柒】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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