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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那就只有杀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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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了我的第三罐啤酒之后,银毛跟我说起了大天使事件之后的情况,其中包括他难以入睡的失眠症状,和难得能合眼的短暂睡眠里糟糕的噩梦。
“那天登出游戏之后,我就一直在失眠……直到那天按照地址跑来跟你道歉。”
我侧过头去打量银毛,现实里他是个高个子的长得很有校草气息的青年,也就是我最不愿意打交道的类型,连侧脸看过去的时候身高差的距离都能导致我只能看见这家伙轮廓分明的尖下巴,我不喜欢仰头看除了司机以外的其他雄性,所以也没能注意到说这话的时候银毛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承认和正视自己的懦弱,算不算得上学霸对自己精神世界的审视和反问呢?
“我家里还有很多药,以后还失眠的话我可以分你一点。”
“不过依赖性还是蛮大的。”我补充道。
“每天都吃?”银毛的语气充满了惊诧。
“你当我是嗑药狂魔吗……”
“噗……原来不是啊。”
“所以说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要当游戏试玩师啊,这个职业干久了人都会扭曲的,干嘛这么想不开。”
我强行转移开话题,话说回来,想到安眠药也是一阵心烦,因为今晚肯定要嗑了,不嗑……不吃是肯定睡不着的,而且很可能又要长期依赖了……
相比于我对自己心事的推脱,银毛干脆利落的回答被衬托得格外突兀。
“就是因为原谅不了自己的懦弱啊。”
夜风里,拥有清郎声线的青年长长地呵出一口气,啤酒的味道里伴随着讨厌的芝麻香。
但他说的那句话,却是当真地扣人心弦。
……原谅不了……自己的懦弱吗?
听着他加重的语调,总感觉这样的想法多久以前的自己也萌生过很多次。
嘛……
“那也不至于来一线血拼啊,”我抬起眼帘看向那张俊脸,此时俊脸的主人正是副深思的模样,“像你这样的来一线太屈才了,真的喜欢游戏的话,来做开发啊。”我们开发部一群狼心狗肺的……迫切需要你这样三观正常的好青年……
“唉?”
“咳你这一副没想到的表情是要闹哪样,天天帮老师看代码看傻了吗!”
银毛的学霸脸上终于舒展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像是乌云驱散开来,皎洁的月光洒下丝绸时的光芒。
啊啊……所以我就说,最讨厌长得帅的人了。
我移开被笑意闪得刺眼的视线,想起来最近自己烦恼到死的问题,只觉得一口闷气郁结在心里,只能靠大口大口地罐啤酒来解脱。
“我真觉得你是个奇特的人。”
银毛说道。
“本来纠结很久的事,跑来和你说一说竟然就解决了。真是不可思议啊……”
“你这算在夸我吗?……听上去不像啊……”
“都说了你是个奇特的人了啊!”
“哪算哪门子的好词啊?!”
只带了六罐啤酒,自然也没有不醉不归的道理,不过酒精毕竟是助兴的好东西,银毛跟我说起他从游戏世界里回到现实之后的不安,可想而知了,他毕竟是第一次接触代入式网游这样的东西。撇开令人心惊动魄的血肉和怪物,真正令人无法正视的,正是自己懦弱的内心吧。
他跟我说,当大天使第一个冲下来的时候,如果不是同伴的帮助,第一个被捉走的一定是他。相比于我和其他人的反应,这个第一次玩游戏的少年深刻而惭愧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懦弱。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谁都有第一次,况且,以一个学霸的学术眼光来打量我们的生活,能够接受便已经是相当包容的事情了。
银毛看上去已经想开的样子,大概是知道了人生接下来的一条道路该通往何方,然后他便开始威逼利诱地让我带他下本,长得俊朗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我一边被晃得眼花,一边在心里声泪俱下地跪倒在地,为自己没有做到只欣赏司机一个人的脸而做出深刻的忏悔。
我最怕长得好看的人跟我求情,但凡是开了口,多半我心里都没法拒绝,最后我不得不答应银毛带他下本,但刚一答应这事,我就想到了今天才发生的糟糕的现实,顿时没了声沉默下来,脸上积满了阴郁。
……
就算会被忽然从自己生活里蹦出来的恐怖杀手震惊到,恐惧之下僵滞的双腿也依旧能在最短时间内恢复行动。
会死,是因为真的打不过。
……
银毛把最后一罐没开封的啤酒从我手里抢走的时候,也顺带问了下我的烦恼。
我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考虑了一下怎么表述我的烦恼。
“上次我在医院挂水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我工作之前的故事嘛,记得不?”
银毛明显有印象地点了点头。
“那个把我砍死的家伙,又回来了……”
我犹豫地瞥了眼夜色里深不见底的人造湖,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他埋伏在芙洛拉神殿附近等着我传送,我和他打了一架……”
不。那分明是单方面的送死,和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你……”
“被杀了。”
我阴郁地点了点头肯定银毛的想法。
“死之前他说,无论我在哪里,只要重新出现在这个游戏里他都会来找到我……”
……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是不会跟别人说的。
毕竟作为被国内捧得这么厉害的游戏试玩师,会害怕一个暗杀者,本身就是件见不得光的笑料。一般在害怕至极的时候我都会想到司机,但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这么影响工作惹麻烦的事,第一不能告诉司机,第二也不能告诉boss,再者,睿睿刚回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也不是很想拿这事烦她。
本来以为会一直憋在肚子里烂死,没想到居然一喝酒就这么轻易地吐露了出来。
“隐姓埋名,改变容貌?这样做的话,对方也很难认出来你是谁。”
银毛先是怔了片刻,仿佛在慢慢消化这段话,一片横亘的沉寂之后他才慢慢思忖着回答出一句。
学霸的思路总是能给出一个问题最客观也是最有效的解答。
……可是,对任何一个稍稍小有名气的游戏试玩师而言,游戏世界里的那张脸,某种意义上就是他独有的、小小的财富吧。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
改变容貌,隐姓埋名,对我而言无异于是主动放弃“镰姬”的称号,虽然,我承认这个称号蠢得有点让人不忍直视,但它毕竟也算是我奋斗这些年岁以来荣耀的唯一象征。
“你应该想象不了舍弃名字和外貌对一个游戏试玩师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过,退一步说,即使我改变了外貌和名字,也一样会被认出来的……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举个例子,你在路上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很熟悉觉得像你同学。这样的情况在生活中很常见吧?”我看到银毛点了点头,便继续解释,“有没有觉得多数时候你认得他都不是根据他的衣服或者发型,更多的时候,是走路的姿势,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吧……也就是俗称的一种感觉。”
银毛陷入若有所思的沉思,他大抵上也是认可这种想法的,至少我很理解那样一种“感觉”。
我们人类,很多时候都在无意间表现出这种极强的嗅觉性。
而游戏世界里也是一样,即使改变那行硬性的数据和参数,都改变不了举手投足间致命一般的习惯。
“那个杀手大概能清楚地记得他每一个猎物的动作特性,每一招一式,躲避攻击时是否会下意识撇开视线,收招时是否会下意识用眼神瞥向下一个目标位置……等等等等,这些无意间的动作都是致命的特点。”
“况且我也改不了惯用镰刀的习惯……暴露是迟早的事。”
银毛也放弃了他先前的观点,沉吟了片刻之后,便陷入和我相同的沉默中。
……
我自顾自地自暴自弃似的忧伤了一会儿,喝掉了罐头里最后残留的一点啤酒。
也不是什么大事,酒也喝了天也聊了,第二天太阳还是会照样升起,第二天我这镰姬也依然要去游戏里重新建好,重新去面对该面对的一切。
因为这就是生活。没什么好逃避的。
我正准备感叹一声“好了”,然后拍拍屁股站起来,沉思很久的银毛忽然开口打断了我。
——“你只有杀了他才行。”
他寂静的声音落在同样寂静的空气里,字字清晰地在胸腔深处留下刻痕,惹来心脏下意识地一阵骤缩抽痛。
……什……?
右手一抖,啤酒罐头应声落地,无声地掉在草丛里滚下湖堤,先是扑通一声落入水里,然后不甘心地就这么浮在了水面上。
银毛刚刚说了什么……
“杀了他。”
青年用镇定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我跳动了下眉毛,回想起来那场屠杀里自己被打趴下的惨状,默默地吞了口口水。